初春的隨州並不和暖,清霜尚覆於街巷柳枝,夜半時主城"太常"內寂寥若山寺,然而"綽約舍"中,天馨酒暖,紅燭高燃,冀州花魁的琴音,以繞樑三尺形容,不為過。

"蘭楹姑娘將《九章獵曲》作此振興之調,卻也別具一格,相傳此曲乃昔年海音春狩之時,司樂們於獵臺之上所奏,音若虹霄,取其浩然之意。想來,這曲譜必是愛慕姑娘之人所贈了。"上位案臺之後,身著重裘、腰佩玉璧的俊秀公子將指間摺扇輕敲手心,話語明快。

這位貴客面容清秀,眼若春水,唇邊笑意如沐輕羽,行止極為灑脫,蘭楹瞧來竟不弱於極淵皇城那些皇權貴胄。

“確是舊識所贈,小女才淺,還望未掃了公子雅興。”花魁笑意盈盈,神色間似與知音相聚般安然。

側旁奉酒的侍女卻顰眉,小聲抱怨:"哪個公子來我們綽約舍是聽了一夜曲子的...”

蘭楹美目流轉,瞪向那侍女,後者隨即低首,蘭楹自琴案後起身,先自奉酒侍女手中接過玉壺,行至近前,將沁州每年只出百壇的"餘音"佳釀奉上,纖指執玉壺,瓊漿落入花盞,面前俊秀公子卻並未將眼眸凝駐於此。

"勞煩蘭楹姑娘,請門外公子會晤。"面前自稱"殷謐"的俊秀公子,輕聲言語,蘭楹心中驚詫,卻並未將神情顯於面容,花魁久伴於名士高官之間,早已通曉“疑事莫問”之道,她收回執壺柔荑,輕攬裙襬,緩步行至廳門。

隨著蘭楹洞開門扉,門外傳來久侯之人的輕笑,上座的俊秀公子卻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邁入暖室,這步入室內之人,銀雪長衫,風姿雲態,恣意灑脫若閒散高士,眉目間滿是慵懶風雅。

"上官大人蒞臨寒舍,象徵觀有失遠迎,還望莫怪。"隨著略帶笑意的話音,面前公子將手中摺扇收攏,微合於指掌,見禮時卻用了官式行儀。

蘭楹心下微驚,能得自家公子敬稱為"上官大人"的,這樊國境內,除卻皇城樞密院正使,再無他人,可那位權臣乃是女子之身。

她側首瞧向"殷謐",俊秀公子面色泰然,瞧不出再多蹊蹺,蘭楹按下心中猜測,斂衽一禮,攜眾侍女退出暖室,離去時門扉重掩,獨留二人於室內。

"象公子多禮,還未謝過貴舍以美酒美人作陪,小可當真受寵若驚啊。"上官婕陰陽怪氣地同對面之人寒暄,她看向象徵觀身後緊閉的門扉,徐徐自席間起身。

象聞面上困窘之色一閃而過,繼而避重就輕的回道:"好說好說,大人若喜愛寒舍絲竹美人,聞願雙手奉上。"

上官婕步履輕盈,卻行的極慢,距面前之人尚有三步時,輕轉手腕,將所執摺扇擲向一旁書畫立瓶,隨著一聲輕微鳴響,燭火搖曳,室內凝滯的氣息似有微動。

便在此刻,樞密使身上一直附著的隱匿術印潰散,面容復為清麗,眼尾幽柔,隨著通身氣息漸次消失,男子袍服亦為錦冠珠翠,玉色層疊的女子裙衫所覆。

原來方才上官婕感知術印將消,不得不主動傳喚門外的象聞。

登門有所求時,哪方先自按捺不住,言談機鋒必落於下乘,這次試探,顯是她略輸一陣。

象聞抬頭,正同上官婕眸光看在一處,他卻並未躲閃,面上露出欣賞與欽佩之色。

"哦?"樞密使聽罷象聞之言,驟然起了戲謔之意。

“倘若小可喜愛之人,便是蘭楹姑娘?象公子可願割愛?”女官話音輕快,加以通身女子裝束,卻是違和至極。

象聞頗為無奈:"大人既至寒舍,自當知曉,蘭楹姑娘早已名花有主,在下卻是無法命吳候割愛的。”言罷雙手攤開,狀似無辜。

上官婕見對方顧左右而言他,險些氣出笑聲:"那可怎生是好?本院至此,是為探查吳候督運幷州軍武一事,自碧野城一路行來,物件坊主相協漕輦之舉很是好奇,彭州地遠,本院不及覆命,既然..."她看向象徵觀驟然肅穆的神情,顯是早已知曉自身此行目的。

上官婕雖未明言象徵觀以何法相協自幷州運往彭州的軍武,只她話未盡言,但見面前之人方才還頗為自如的神情,驟然變作了困窘之態。

象聞苦笑,待要開口說些應酬之語,卻覺難以相繼,心內暗自感嘆,這位樞密使當真是百官翹楚,三言兩語便令自身有口難言。

女官見狀,唇角笑意漸深,話音便愈加柔和了:"既然蘭楹姑娘不便,本院只得請象公子一同至三司會審,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上官婕話音方落,面容驟然換做了清寒之色,右臂微抬,指尖已繚繞了青色煙雲,術式將發未發。

象聞微慌,不由得退後兩步,女官卻以極快的身法封住了對方的退路,右手術式揮出,繚繞的雲煙,將將到得象聞面前,便被男子手中摺扇斜消去了攻勢,術痕落於案臺之上,些許裂紋漸次炸開。

門外驀然響起叩擊之聲,伴著急促的話音:"開門,大理寺搜捕嫌犯!"遠處似有女子柔婉之聲回應,不甚清晰:"象公子...小憩...”

上官婕趁著象聞側身回首之時,將術意轉換,玄力凝成似劍似煙的鋒銳之息,正待速戰速決時,門外叩擊之聲愈加急促,她聽聞大理寺府衛所言朱橋鎮一案,心下略沉,神情便有了些許猶豫。

上官婕看向已被自己封住退路的象聞,只得將指尖“管城漆書”一式散出的青色煙雲淡去。

她兩步閃過象聞立處,繞過屏風及床榻,到得窗邊,未及開窗,已然驚覺這綽約舍外尚有數十道收斂的氣息,若要不露行跡...恐難脫身。

象聞見此,輕聲言道:"得罪...",伸手拽住上官婕左臂,靠向床榻,全然未顧及女官眼眸中快要溢位的殺意。

"象公子,黎相與州令大人特准,太常城內我等可隨意探查,若遇阻攔,需以大樊安危為重。"門外之人話音更高,似乎再不得回應,便要奪門而入。

室內燭影淺淡,兩人倒向床榻時,側旁燭火被撩動著躍了數下,上官婕復又將指掌所擎術意抵於象聞胸口。

面前之人視若無睹,甚至執過胸口氣刃,將劍尖愈發抵近胸口,上官見此,秀眉微顰,驟然息止了半數玄力,雲煙鋒銳方才不至刺穿象聞。

象聞話音卻愈發從容:“本公子於別院安息,卻逢城內危況,爾等入內一探,並無不可。”

隨著輕微術刃鳴響,疏密使側身挪向象聞身畔,指間術刃已自象聞手中收回,繼而落向其頸側。

門外有一瞬靜謐,想是那些府衛並未料到象聞這般通融。

銀雪色長衫的公子將背後疏密使已然落於脖頸的暗刃視若無物,廣袖輕舒,將女子身影遮於身後,語音清朗:”這綽約舍,乃倦梳坊分屬,象某不才,請諸司查訪,以慰朝綱。”

門外眾衛自是不知內裡糾葛,為首侍衛抬臂,以刀鞘推向面前雕花刻錦的門楣。

象聞於頃刻間,並指彈偏抵於頸側的術意,右臂長舒,象聞已將身後女子攬於懷中。

全然不顧臂間鮮血自袖擺暗行,淋漓綴入指掌。

染血的指掌,摸向身下佳人衣飾,繡領玉紋,頸飾堂皇,金玉琳琅,帶有皇城特有的富麗,只三兩珠玉覆於心口,趁得嬌顏怒而不危,隨著輕微絲帛斷裂之聲,玉膚於象聞眼前盡顯,他調轉眸光瞧向門邊。

隨著沉悶木軸開合之音,門外大理寺侍衛已然闖入,極快地繞過屏風,只見數丈外暖塌之上,女子輕軟紅顏,被俊秀公子覆於身下。

室內燭影朦朧,瓊光剪影,二人衣襟相疊,交頸而臥,砌雲垛雪。

女子面容不甚清晰,只見肩頸白膚皆覆了淺紅之色,很是曖昧。

侍衛們手執明刀,面面相覷…

"咳…象公子,吾等上承州令,萬望莫怪。"侍衛長將兵刃收攏於身前,抱拳執禮,話音中不無忐忑,隨即踢向側旁兵士:“愣著做甚!去看下衣櫃與窗邊屏風。”

眾衛方才偏頭自顧看向身周陳設,室內寬敞,燭光明躍,一覽無餘。

一時間氣氛頗為尷尬。

象聞輕笑,右臂將懷中輕軟又向自身攬過,口中不甚在意:"無妨,諸位搜尋無果,請將這未盡春宵付與象某,改日於冀州設宴,拜謝荊大人,諸位請。"

隔著二人混作一處的層疊服飾,女子似乎極為羞赧,只將螓首埋入錦被與公子臂間。

前去探查衣櫃和屏風的府衛回至侍長身側,搖了搖頭,為首侍衛抱拳向榻間施了一禮,隨即拽過身旁又將目光移向榻間的同僚向門外退去。

銀雪長衫的公子,目送那些紅衣侍衛撤出門外,不由得鬆了身形,這一息間,只覺腹間一痛,隨即天旋地轉,後背砸向地面。

原是上官婕將象聞一腳踹下了床榻,她亦捂著領口起身,臉頰微紅,雙手快速正儀,頸肩胸口衣飾漸次齊整,少許領飾卻已為象聞方才匆忙中扯壞,並未能盡復原樣。

她自榻間站起,未曾看向榻下男子一眼,邁步離開時,卻驟然頭暈目眩,腳步綿軟,徑直向地面栽去。

象聞方按著腦後嘶聲坐起,正同上官婕倒下的身影撞在了一處,他下意識抬起雙臂接過倒下之人,向側旁翻過卸去餘勢,這下便離這女官愈發親近。

幽暗室內燭光清淺,空中彌散著甜蜜又黏膩的香氣,這香氣自方才兩人會晤時便散於室內許久。

室內驟然響起象聞懊惱的抱怨聲:"糟了!怎地把'兩相歡'給忘了...“,這本是倦梳坊自行研製的助興藥物,同尋常情藥不同,兩相歡的藥理,含了楚地些許隱秘巫術,此藥只在男女之間生效,且隨情緒起伏而愈演愈烈,若是共處一室,時辰愈久迷情愈重。

迷情者被慾望淹沒神思,再經軟玉溫香吹過枕邊風,便是天大的秘密,亦能知無不言。

這本是倦梳坊用於迷惑某些“特殊貴客”才預先設於室內的巧思,上官本是驟然來訪,象聞得知她身份後,便候於門外及至會晤相談,自是無暇命人撤下這預先步好的陷阱,解藥亦只蘭楹常備。

一念及此,象聞不由得想狠抽自己數下,為今之計,只有速速離開這間暖室。

他望向懷中已有些迷於情藥的女子,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讓象聞恢復了些許清醒,他連忙半扶半抱,將人推回了床榻,神思模糊間,自身亦向前傾倒,他以手臂撐向床榻,才不致倒向女子。

上官婕神思迷惘,只覺周身燃若洪爐,她抬起雙臂,環向面前,些許涼薄氣息撲面而來,靈臺有一瞬清明,她抓緊手中衣襟待要將眼前模糊不清的身影推開,玉指所攥雪色錦緞上盡是褶皺…然而數息後,她的神思便被熾熱洪流衝散。

床幃內暗香浮升,象聞本欲自榻前起身,身周驟然而至的黏膩氣息撲面而來,玉臂攪纏攀住肩頸,他俯首望向面前女子,面若桃花,色愈晚霞,其間一點曖昧終化為纏綿,朦朧中芳澤青絲,催人沉醉,他於輕喘中眨了下眼,慢慢俯首。

良宵苦短,晝遠夜長。

花葉開合,晨昏鳴曉,月影自天幕緩緩隱去。

翌日,朝陽初升。

象徵觀被急促的敲門聲喚醒,他迷濛著自暖塌起身,望向側旁,伊人早已離去。

那門外之人不耐,驟然闖入,眉目嚴肅,身著鵝黃長衫的男子甫一進門,便急切地說著:"象聞,快些安排樓船,我需儘快至皇城,闐稜有變...”一言及此,話音卻戛然而止。

尚未踏入門楣的蘭楹,只聽室內一聲怒吼:"象徵觀!光天化日衣衫不整!你昨晚又做了什麼荒唐事!”

象聞此時方才如夢初醒,他似宿醉般以手撫額,面色苦悶:"唉...彥歆,這次可真真是風流債呀。"

蘭楹盯著被彥公子遮住了床榻的後背,輕眨明眸,隨即後退兩步,復又將門扉緊緊地關上了。

沁州主城,官驛內,樞密使同黎中丞一行已至州府十數日。

沁州令曾來拜會,但被上官婕以舟車勞頓,尚需歇息為由拒之門外,這日,沁州令又至官驛。

這次卻並未似先前那般無功而返。

沁州令被樞密院那兩名女侍引向官驛正廳,不一時便見到靜待於廳內的樞密使。

他行至近前,看向面前女官,朝野皆有傳聞,自女帝駕崩,新帝于軍略仰賴上官婕頗多,連素來鐵面無私的黎中丞,於拜相之前,所遇政事皆多與此女相商。

權傾朝野亦不為過,若非她族中遭難,並無外戚勢力,想必無法等到沁州駐軍統領侵佔軍武案發了吧…年輕的州令將心緒收攏,雙手執玉笏行朝禮:"上官大人親至沁州,隨覽軍武一案,下官不勝欣喜。"

上官婕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才俊,數息未曾出言,那年輕州令便只得彎腰立在原處。

此等場景,瞧來頗似樞密使仗勢為難州官一般,那州令終究按耐不住,抬眸看向重臣。

只見女官神情凝重,似在思慮要事,此時見州令看向自己,方才出聲:"鄭大人多禮,相隔州轄,尚能順意於各司,應是本院請教州令。"

那鄭州令聞聽此言,面上有一瞬驚詫,隨即抬首正視樞密使,笑意溫和:”大人說笑,下官末學,這隔州之事,當稟黎相,下官萬不敢自行定奪。大人順意各司之言,可折煞下官了。"

“不敢自行定奪,可本院聽聞,前幾日,隨州令於州轄內放任大理寺府衛,只為搜尋驛者斥候,這諫言便是出自於鄭大人。"上官婕言談中,似對幾日前在綽約舍中以殷氏男子之名查訪,卻逢大理寺府衛搜查一事並不意外。

州令面露難色:"下官亦秉公而已,荊大人言及,案情未有進展,下官只得出此下策,若能尋得其餘驛者...或許尚可替殷將軍洗脫罪責。”言下之意,因那殷琬並未吐露實情,軍武一案需尋它法。

“如此,本院倒該替殷將軍謝過鄭大人了。”上官婕話有兩意。

州令苦笑,似已明瞭這位樞密使似有為難之意。

女官看向他的神情,狀似無意地說道:"大樊律令,州官之下,不可攜家眷至任上。聽聞令堂月前方至沁州,鄭大人方與家人團聚,便逢軍武一案此等大事,卻是少有盡孝之時。"

樞密使話未盡時,便見那年輕州令神色驟變,數息之後,他徐緩回道:”上官大人相必已知,下官籍屬隨州朱橋鎮,幼時確與家慈分別日久。"

上官婕並未言語,靜待對方將後話托出。

“朱橋鎮陋習,由來已久,家慈眼見慘事,不忍相瞞,於數日前告知內情,下官亦給隨州同儕去信,這幾日...下官頻來拜見大人,本欲坦言。”言至此,州令似略有猶豫,斟酌了詞句,復又言道:"只因,那朱橋鎮縣尹...“。

說到此處,沁州令似乎極為困窘,上官見此,面無表情的接了下去:"只因,那朱橋鎮縣尹,實為你生父。”

上官婕念及數日前,於皇城接旨時,那名皇城衛遞給自己的信函。

內裡所言,便是久未回任的皇城衛,她於戶籍司查訪時,意外發現上報軍武一案的州令,竟同那皇城衛是同鄉。

“是,身為人子,子告其父,不可為;可身為人臣,此事,卻不得不稟。”年輕的州令話音中不無愧疚,卻眼神清明,未見一絲躲閃。

上官婕心緒沉沉,她凝眸復又看向沁州令:"如此,本院尚需同黎相、荊大人審理軍武案情,鄭大人還有何事?”

沁州令微一怔愣,遲疑著開口:"聽聞...上官大人書畫斐然,可否...”

上官婕復又看向年輕州令,對方神態誠懇,她上前兩步,行至州令對面,兩人相隔咫尺。

州令屏息,他看著對面女官伸手,抽走自己手中所執墨毫,兩人眼神撞做一處,州令微微錯開眸光。

隨著輕微墨跡寫劃之聲,樞密使話音隨意:"好了。”手中微涼,墨毫回落。

州令低首,只見手中玉笏之上,"清正仁和”四字,筆畫溫潤,落墨輕巧,同朝中所傳樞密使喜愛之筆法,並不相近。

想來,字有數體,人之作為,亦有數般了。

一個時辰後,御史中丞處,上官婕將戶部籍賬狠狠地扔到黎垣桌案之上,話音憤然:"戶部於幷州配給沁州的軍武輜重,與兵部州轄漕輦數目相差近一倍,蓋因駐軍統領恃職侵佔,暗度軍武,陳兵或有二心,這便是御史臺最終案論?”

黎垣伸手扶正琉璃鏡,淡然看向樞密使:”你讓我相助,拖延十日,若非命隨州府衛以搜捕之名催促,你待要何時回返?如今已過半月,若尋不到其他幹證連佐,便是如此。"黎垣一言至此,並未再說什麼。

顯然,以他平素持正之態,願助上官婕做到此步,便已極難得了。

說到"幹證連佐"時,他抬眸看向樞密使,女子面容沉鬱,樞密院下轄兵部,可讓戶部輜重籍賬與兵部漕輦數目不一的,唯有一種可能。

可如今,這可能,已無證可依。

不,應是自始至終,便“無證可有”。

隨州之行,"明暗盡知"。

二人心照不宣,事已至此,再無迴環餘地。

她心內如被蠍尾蟄刺一般...若是...能早些發覺,斷不至此,一時之間酸澀苦悶,百般滋味,匯作了一句明知故問:"殃及之罪,便可證你御史臺的法度?"

回覆她的,是黎垣並無情緒的話音:"是非對錯,不應具此考量。”中丞眸光低落,面上思緒便被隱沒在了長睫之下。

樞密使閉目深吸,這一刻,方覺何為荒唐,何為錯亂。

上官婕回返沁州的第二日,樞密院同御史臺至沁州的第十六日,軍武一案三司會審。

庭中她未發一言,看著階下鬚髮半白的將軍,對大理寺卿所問供認不諱。

沁州處腹地,不似彭州那般險要,除卻駐軍統領有二心,年內怎會多次出現軍武配給與實運不一之況,月前被沁州令所轄在入境時發覺的蹊蹺輜重內,更有熔鑄金烏翎和近年研製新式軍武所需的大量珍材。

若再深究,樞密院亦有瀆職之嫌。

結案簽押之時,殷將軍笑意慘然的大喊著:"君不知臣!臣不知君!悲哉!悲矣!"哀憤之聲加之以鐵鐐啷噹,譏諷無比。

上官婕看向他目眥欲裂的模樣,指尖薄甲早已掐進了掌心,鑽心的疼痛下,強行忍住了欲要上前撕毀籤貼的念頭。

三月初五,軍武一案首犯,行腰斬之刑于鬧市,彼時尚有清流做文章以諷此借職侵佔的不齒作為,駐軍本滿布怨聲,但見樞密使尚未反駁案論,眾軍士將信將疑。

從犯同罰,於七日後行刑。

樞密使星夜兼程,只用了一日半,便自沁州回返,這一路渾渾噩噩,心中憤然始終不能隱下,甫一踏入城郊,便直奔大理寺收監之處。

荊大人同黎相一行尚需數日方回,少卿指派了佐吏引著樞密使前往典獄,顯然已知曉她此行來意。

監牢內氣息渾濁,佐吏將手盞向身前移了少許,話音中的諂媚顯而易見:"大人請小心,這典獄設於地下,石階頗多。

上官婕心緒沉沉,常覆笑意的唇角未能給此時神情暈染一絲輕快。

石階重重青苔相覆,愈往內裡,愈加潮溼,不時有鼠鳴傳來,三兩尖聲,仿若鬼嘯。

佐吏早於前日將獄卒屏退,此時手執風燈行於上官婕身前,皂靴踏過地面汙液,黑褐濃漬,不知是潮氣所累,亦或其他。

不過數十米,疏密使已見到隨州軍武案要犯被關押之處。

那是典獄內最深處…

兩排獄所,孩童手臂一般粗的禁欄,內裡無窗無光,獄卒值所距此尚有數十米,若非身前佐吏所執之風燈,身處這獄所內,便如盲人一般。

此時藉著微弱的燈火,與佐吏開鎖時觸動的金鐵之音,上官婕凝神向內裡瞧去,正見到一朦朧又纖細的身影,覆於雜草與暗影之下。

隨著鎖鏈叮鐺作響,那佐吏頗為諂媚的躬身,放下手中所執燈盞,伸臂將疏密使引向內裡,隨即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光影。

上官婕的腳步停於獄中人面前,此時離得近了,那方俯於冰冷地面的身影,顯是女子。

那女子全身衣物盡皆為血汙所染,身形瘦弱,腳踝與纖臂露於血衣之外。

樞密使上前,只三步便行於那血衣女子近前,眼中水色,微光中不近清晰:"小琬…"話音未落,她俯身將雜草塵埃中的重犯扶起。

女犯身形清疏,身形眉目有著吳楚之地女子特有的輕巧靈秀。

上官婕望向懷中摯友,不由想起數年前相識之境況…

彼時正值嘉和十年初,自身方任疏密使,前朝內庭,樹敵無數,新科不知舊事,以苟且之輩諷刺於她,老臣不忿其作為,認為此女應隨上官一族殉於先帝,一時間,拔擢變做了火塘,女帝擬以此為考驗,意在試探上官遺孤是否可為其所用。

嘉和十年秋,殷氏女琬,入皇城進獻研製已成的吳宮"楓眠"劍傘,女帝大慰。

彼時樊朝軍政仰賴左相頗多,諸州雖經數年整備,動盪猶存,殷琬協助其父,於沁州駐軍內組建“驛者”,行探查之職,自皇城回返後,更將"驛者"們所收羅的諸州軍戍行止,不時獻於女帝,這股勢力便成為樊國諸州軍中最先效忠於女帝的"眼目",在各州舊部看來,此舉當為殷將軍所授意。

雖則楓眠驛者初衷乃探查外敵,沁州毗鄰幷州,內患亦深,兼以探查各州駐軍舉止,一舉兩得。

其時少有人知,殷琬與上官婕於城郊驛館結識,一番懇談,引為至交,將本欲奉殷將軍之命,獻於左相的楓眠劍傘同"驛者"生殺之權,在新任樞密使的引薦之下,奉於女帝。

驛者...此斥候稱謂,亦出自兩人相談之論。

"謐兒...是...你嗎?"懷中驟然傳來微弱的話音,將上官婕思緒自舊時喚回,她俯首看向懷中摯友。

藉著佐吏留下的昏黃燈盞,上官婕見她眉目宛然,面容枯白至極,臉頰與頜邊盡是血跡,薄唇無色,雙目因刑罰和久拘之故,已不辨明暗,只將染滿鮮血的手掌,覆向樞密使肩側。

此番形貌已近燈枯。

上官婕攬著殷琬,向典獄石壁靠去,她面露不忍,將心內痛楚掩下:"噤聲。”左手並指做術式,抵於殷琬心脈處,些許玄力自指尖逸出,絲絲縷縷引入心經。

眸中水光隱隱,將落未落。

一介女子,孤身陷於這專用於刑罰的大理寺牢獄,期間煎熬與屈辱...上官婕指尖止不住顫抖,心內如火灼一般痛徹,險些無法呼吸。

“咳...”殷琬驟然側了下身子,欲要抬起右臂止住上官婕耗費玄力的舉止,然而肩頸至手臂筋骨癱軟,終究未能抬起。

上官婕被打斷術意,她輕吸一口氣,隨著石壁一聲轟然裂響,擊於其上的左掌指尖,青色雲煙術意纏繞向血跡淋漓而下的皓腕:”這幫該死的混賬!"

聲色俱厲的怒叱中,點點淚珠已自褐眸滑落,顫抖的纖細身影,強自將憤怒按下,一時念及隨州之行所探得內情,酸澀與不甘便溢滿心間。

方才心脈渡息之舉,令殷琬恢復了些許精神,她輕聲言道:"我強留一息,只為見你一面...“一言既出,似乎神思不濟,她頓了數息,見上官婕又要以玄力渡續,微微搖了搖頭:”我知...你已勉力...而為,殷琬並非...怯懦之輩,"她將灰暗的眼眸閉合,靜默中緩緩調息了數下。

上官婕見此,復又將左手指掌覆於殷琬心口,對方已無力推拒。

少頃,暗獄內復又響起殷琬輕暗的話音:"謐兒,侵佔軍武...雖未曾認,然已無生路,...與其刑場受冤枉死,不若...不若..."殷琬話至此處,氣息愈加微弱,似連渡息之法亦不再見效。

上官婕心內一片寒涼。

她怔愣地看向摯友,神情間已無法尋到往日一絲自如與淡然。

暗獄內,光陰似乎凝滯了數息,樞密使張口,話音艱澀:"別說傻話...總有辦法...總有辦法”,她口中重複著無甚意義的言語。

殷琬並未應答,上官婕不由得想起殷將軍於庭前慘然而呼的那句誅心之言,她抬起左手,其上有鮮血淋漓,似乎愈加濃重了。

樞密使只覺暗獄內,森寒透身,不只心內,眉間、胸口、手腳、漸至通身皆染有刀鋒一般的涼意。

這涼意好生狠毒,好生痛楚。

自典獄出至大理寺外,日光明媚,卻無一絲暖意,上官婕木然行向城內,街巷邊不時有見其裝束形貌的民眾下拜,她視而不見,只覺長街數十丈,許久不曾至盡頭。

行至樞密院時,門外已有兩名皇城衛靜待,不待她踏入官邸,便被傳喚至宮苑。

後殿內苑,帝王與樞密使立於石亭內。

隔水築臺之上,異族百戲班,那妙齡女子身姿搖曳,於眾星捧月中坐浮於半空,右手覆於左胸,向著隔水相望的君臣欠身施禮。

年輕的帝王言談之間很是愜意:"聽聞上官卿遣人至隨州,為太傅府中那方山水丹青採買裱材,卻是有心了。”

“陛下謬讚。山水尚可裱補,倘若人心,若有裂痕卻是無法可救。”女官話音冷暗,言語意有所指。

帝王回身,眸光輕落向女官面容,但見對方專注於築臺之上百戲,並未回以顏色。

於是他復又背對樞密使,踱步向欄邊:"朕之百官,當為一心。若有二心者,軍武一案便為前車之鑑了。”

上官婕豁然瞧向帝王背影,眼中憂慮一晃而過,她透過面前之人肩側,望向隔水築臺,斷然邁步近前,抬手抽出玉冠之上的髮簪。

周禎側目,正見到女官將那玉簪施以玄力,扣指射向隔岸的異族百戲女。

玉簪若流光,自異族百戲女腰間劃過,紅裙綻開,隨著百戲女一聲驚呼,紅裙內裡有磁石玎璫落於地面,那百戲女亦隨之跌落。

周圍其餘百戲班眾見此,盡皆跪俯於地。

樞密使方才回言:"前車之鑑嗎?"言語不無譏諷:”譬如這百戲,為臣打斷,他們卻只能求陛下饒恕。”

“如此看來,上官婕,你是在怨朕了?”帝王看向身側之人,話音中有著微妙的試探,卻只見女官又退後兩步,回到了方才位置。

“不敢,陛下高瞻遠矚,臣若有怨言,亦是自身之錯。"上位者聽來,上官此言頗有些挑釁之感。

自身之錯嗎...

周禎俊美精巧的面容驟然覆上了清寒:"呵,上官婕,你怕是被三年前之事消磨了意氣?我大樊精兵良武,怎可閉塞於腹地。”

他轉身,凝眸看向女官面色:"朕命你閉門靜思三月,收起你的仁慈心腸。”

周禎言語間不容置喙,話音方落,周邊落針可聞。

樞密使只將眸光自帝王袖擺處收回,下一瞬,她斂衽下拜,掩於內心的猜疑,盡皆沒於話語中:"陛下既已決斷,臣自當遵從,國之危難,還望陛下慎思。"

周禎並未示意,女帝在世,斷不會任由上官婕跪拜於庭前。

"上官卿並非多慮,大樊之危,仰賴籌謀。"

上官婕聞聽此言,心下驟沉,卻只俯身再拜。

廊上內侍噤聲,仿若悔於見此君臣相疑一般,盡皆眼觀鼻,鼻觀心。

樞密使正身時,餘光見帝王抬手示意,隨即略過起身的臣子,步出亭間,向連與正殿的迴廊行去。

樞密使並未就此離開,她望向另側遠處景苑欄臺,皇后金白色的儀仗愈行愈近。

她復又回首看向帝王背影,話語輕若呢喃:"這方河山,先帝與聖上皆付與千秋,還望陛下,珍而重之…"

盞茶過後,皇后的內侍長於內苑門禁處攔住了樞密使,此時女官方將內苑令牌交與宮侍司前來接取的宮人。

髮間花白的內侍長,看著女官失魂落魄的模樣,輕嘆著喚回其神思:"上官大人,上官大人!”

上官婕自顧自行向內苑門處,行了數步,方才回神一般,怔然看向內侍長。

後者連忙上前,將手中所執錦卷呈與女官,看著對方茫然接過,話音極低:"皇后娘娘大喜,今日聞聽沁州一事,便覺那殷氏女罪不至死,方才特向陛下請了赦詔..."

話音未落,只聽腳下咣然一聲,內侍長眼疾手快,伸臂時正扶住險些跌倒的樞密使。

女官腳下,乃內苑門檻,不過半尺高,方才...上官婕卻未能邁出。

內侍長頗為不解,憑女官的身手,竟險些被門檻絆倒,待要再問時,樞密使卻擺手側身,一言未發的疾行出了宮苑。

其後月餘,軍武一案塵埃落定,朝野相傳,只殷琬一人得以免去死刑,改為除籍流放,永不錄於前朝。

昇平三年的仲夏,比往年更加悶熱,自多年前上官一族罹難,府邸查封至嘉和十年,上官婕任樞密使後,亦較少駐於故地,多半於樞密院奉公休憩。

六月廿八,闔府設宴。

"這夏花開的絢爛,金蕊白瓣,色若淺光,當是古柯葉了。"宗正之子正襟坐於客位案前,面色泰然,他身著玄灰色常服,衣飾之上並無龍紋。

上官婕身著彤白官服,珠冠蹀躞,身前衣飾有云紋疊綴,聞言只將眼眸向那方植株看去。

嫩蕊方初,黃白相間,一株六朵確是豐盈,古柯葉如今常用於醫者醒神之方。

女官將手中茶盞置於面前案臺。

"上官拜謝吳候,隨州相助之誼,當傾力以報。"樞密使言罷,於座間俯身彎腰,俯首之際,面對之人未能見到樞密使此時表情。

樞密使此舉,顯將宗正與上官一族交好之意,隱隱回絕。

吳候心內恍然,看來蘭楹之事,對面女子已盡知。

樂師舞班於此時直入正庭,絃音絹影,若縹緲畫卷一般,舞姬手中所執,恰是千年前海音女官朝笏,以海玉瑤貝築之,光彩奪目,炫若瑩鴻。

觀者沉思,自身亦只一介皇臣…宗正之子望向正庭舞陣,舞曲音若虹霄,浩然幽遠,似是獵曲,他的眼光有一瞬迷惘。

回首時神色晏晏:"順勢而為,以生人泥塑禱像,自少帝朝便已禁為陋習,那處村落地處偏遠,不想竟被官民一併欺瞞至今,竟致那名皇城衛枉死。"他復又低首看了眼案前花蕊,話音平和:”朱橋鎮縣轄已由刑部徹查,周琛無樊祖之志,先帝之儀,小姐青眼,愧不敢當。"

上官正身瞧去,對面公子眉目若畫,言談舉止間,頗有幾分稀年古海音君子風雅。

眼中一時閃過綽約舍暖室內種種,同那人相較,卻又少了些悠然從容...

"上官小姐...“吳候未聞女子話音,出聲提醒,只見對面女官眸光微動,繼而衝這方會心一笑,三分釋然,七分妍麗。

於是公子回之以禮,庭間舞樂不絕,暖陽明照。

仲夏蟬鳴,花草商鋪內,副使被掌櫃拒之門外,那年愈耳順,精神矍鑠的老人以不耐煩的語氣說著:"你這女娃莫要拿老翁尋開心,便是有那楚地巫術所需修復經脈的異木,怎會在這尋常鋪內售賣!"

丹珠袖不依不饒:"花草鋪掌櫃自是不知的,若是冬至醫者呢?"

對面老者驟然抬首,目中滿是警惕。

花袖女子將素手自袖中伸出,不再執丹桂術意,話音中滿是被隱瞞的委屈與焦急:"這三年來,她在此醫治的傷情與脈案,還請前輩告知。"

三日前,她曾當面詢問上官婕,嘉和十三年仲春,幷州那場變故的原委,得到的卻是諱莫如深的答覆,她那院正大人,慣常將難事自攬,甚少禍及下屬。

可三年過去,自己卻始終無法忘卻,當年看到上官婕失魂落魄地自幷州回返樞密院時的情景,向來長於武略的上峰,身受重傷,神色頹然。

那般失意,好似拱手相讓了傾世之物一般。

她將數封信箋遞往彭州師兄處,得到的盡是避重就輕的囑咐,初春沁州之行前數月,她時常看到上峰出入這間花草鋪。

種種疑慮,終在臨行前,查訪戶籍司時初現端倪,這間花草商鋪的主人,同風華樓樓主赫然為同一人,而面前老者,正是吳楚舊年頗負盛名的醫者。

她想起這三年來的朝中傳聞,新帝與樞密使似乎政見相左...軍武一案...那些不見行跡的異族暗探,以及,沁州之行的種種疑點。

這日,丹珠袖於花草商鋪內徘徊許久,自冬至醫者處得知了上峰始終隱瞞之事。

她驟然想起,今日自樞密院出巡前,上官婕讓她帶些蜜餞的反常之言,她似乎隱隱抓住了某些關竅...城南"有記食肆"的蜜餞,每日均在酉時售賣,回返時,必是晚間。

一念及此,心急火燎。

酉時方至,樞密院門外的侍衛,便見到丹副使輕身躍往內院的身影,起落間便消失在迴廊之間。

後室角間的小巧居所門外,丹珠袖同將要踏出門楣的上官婕撞在了一處。

二人對望,副使不待上官出言,素手微抬,驟然結印,丹桂術團凝聚的比以往每次切磋皆為碩大,隱隱透出異木之息,靈氣四溢,極快地覆向面前之人。

上官婕將手中劍傘盡皆撐開,正逢丹朱袖將蘊滿術法的丹桂花團擲於面前…似要將她抬步之處盡數封鎖。

她對副使此舉並不意外,只將雲煙術法附於楓眠,其上枝脈湧動不息,隔著繁花與楓影,不由得想起殷琬臨終所託之言:"吾心不悔,但這朗朗青天,總不致黑白顛倒!"

樞密使有一瞬恍惚,然而轉瞬驚醒,她將附著了雲煙術法的劍傘撐開,面向對面下屬,輕紅若初血的傘面,那些枝丫脈葉驀然活了過來,伴著簌簌之聲,驟然有枯黃藤蔓伸出,將丹桂花團攪碎,金黃落瓣四散開來。

這柄異兵在樞密使手中,威力倍增。

被雲煙鋒銳擊中昏去之前,丹珠袖憤然又焦急地看向對面,只見到上官婕徐徐行向迴廊的側影。

辛時,故右相府中,年老的門房又一次看到上官家的小姐向她頷首致意,老人將自隨州收到的裱材遞給了她。

穿過前院,數年前那叢墨竹,已然蔓延了丈許,上官婕並未停駐,快步行向前廳。

廳內並無火燭,光影暗沉。

卻有一點螢火,自廳壁彌散開來,樞密使停步,向那方望去,恰見到身著紅綃的清雅女子回身,向自己施了一禮。

“上官大人,姣螢久候。”

上官婕復又向桌案上方那幅“澤國江山圖”行去,姣螢執燈所映,但見濃墨重峰,水光一色,只有少許風蝕淡墨,經年磨痕。

"你若亦是來勸阻我,便請回罷。"上官婕將手中裱材置於桌案,素白細絹,青褐方硯。

姣螢只輕輕搖首,隨即手中執著一物,呈向面前人:"這令牌,原樣歸還。”

上官婕抬手接過,未發一言。

姣螢卻又抬眸瞧向牆上丹青,話音清美:"這方澤國江山,能得樞密使補綴,方不致埋沒初時意。”

上官婕眉目淡然,低首挑選著適宜之色:"保全此畫,亦是我之心願。”

一言及此,似乎像想到了些什麼,她正視姣螢:”融化'雲煙圖',冬至醫者相助甚多,近來繁忙,卻不及至樓中致謝了。”

姣螢恬然微笑,她看著女官側身,將手中細毫落於峰水錯落之處,細細描摹,些許稜痕同水光接洽,漸次彌散成一處山澤。

細毫抬起,樞密使將細白的指尖自那方描補之處向卷尾摩挲,兩人亦自那處隨之緩緩看過這方山河畫卷。

目之所見,重巒疊嶂,淋漓霧靄,九曲回江...

亥時,大理寺監牢內,微光和風皆無透處,暗影幽塵浮升若霧。

大理寺卿額頭上薄汗微淌,他將袖擺向面頰抹去,話音中驚慌與不解盡顯:"大人,這刑具並非虛設,您執意如此,倘若陛下怪罪我等視刑律為兒戲,下官擔當不起啊。"

他身後一獄吏手捧銅錐、刻刀與石硯愣在原處,顯然若非被大理寺卿趕來攔住,此時這些刑具已依樞密使之命盡皆施用。

上官婕靜坐於鐵製牢椅之上,將眼目微側,身周獄吏盡皆迴避。

"荊卿奉命而已,若有雷霆,上官自承!"女官話音平和,若無其事,獄中無窗,日光皆被擋於冰冷石壁之外,大理寺卿只覺女官言語森然,擲地有聲。

月餘過後,夏末秋初,樞密院府門外有一官家女眷,自稱新任朱橋鎮縣尹府女主人,受友人所託,前來向上官大人致禮。

門口侍衛看向她手中所捧的衣匣,正中以金粉鐫刻著一剪女子梳妝的倩影,身姿綽約,青絲如瀑。其時涼風方起,秋日將近,街口巷角盡是金光綽落,此等情景,頗有近日市井傳唱新詩之感:離人故交久未逢,一捧彩帛慰長風,最是寄情雲水處,邊城不吝系平生。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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