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酒後勁大,陸長生修為不足,只覺得天旋地轉,小腹難受,蹲在地上乾嘔不止。

等到他回到酒桌,卻發現只剩下觥杯幾盞,殘食幾份,四處瞧去也不見陸長痕身影。

“大哥終究是不勝酒力,竟然逃酒,下次定要好好取笑他。”

陸長生打著酒嗝回到洞府,取出幾件換洗衣物,又從牆磚縫隙里扣下這些年攢下的十五塊靈石,簡單收拾一番,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次日清晨。

凝氣初期的家族子弟在縹緲峰下的縹緲鎮集合。

縹緲鎮是陸家的產業,佔地頗大,陸長生一行人正是要從小鎮中出發,長途跋涉三千里,趕到凌霄峰腳下,開採礦脈。

非是眾人不願御風飛行,實乃不到築基不能乘風,而飛行法器又太過珍貴,且極耗靈氣,陸家長老只好安排一些靈駒供眾人騎乘,順勢掩藏行蹤。

不多時一紅面紫袍的老者姍姍來遲,渾身散發著酒氣,含混不清說道,“小子們都散去吧,給你們一天時間回家看看,過時不候啊!”

眾人皆是歡呼一聲,要知道山中規矩森嚴,且仙凡有別,修士下山忌諱頗多,這讓一群少年如何能不想家?

“長生哥,要不要一起回家看看?”一白淨模樣的少年笑呵呵地對陸長生說道。

陸長生笑了笑,認出這人是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族弟,一臉親熱:“也好,那就一同出發。”

凡俗熙熙攘攘,煙火氣旺,令兩人一時有些恍惚。

隨著離家越近,兩人心中愈發忐忑,正是所謂的近鄉情怯。

都道修仙無情,但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情,百善孝先行,又當如何面對垂垂老矣的父母,如何面對代己盡孝的兄長?

唏噓片刻,只剩淚沾襟。

“且不要心亂,用平常心與他們相處即可,切莫做那高人姿態,也莫自我愧疚,明天這個時候,你我在這茶館碰頭。”

陸長生指了指前方一座小茶館,與那族弟揮揮手告別,便往自家方向走去。

勸人容易,勸己難。

看見小鎮西南角那棟熟悉的草廬,陸長生的心揪痛了一下。

正要抬手敲門,身後卻傳來一道欣喜的聲音:“三弟?”

陸長生在家排行第三,未上山前總是被周圍人親切喚作陸小三,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他的身子猛然晃了一下,轉頭就看見那張同樣稜角分明的俊俏臉龐。

“大哥!”

兄弟二人寒暄一番,大哥陸長天把他領進隔壁一棟裝飾豪華的大房子內。

原來自從陸長生靈根天賦顯現後,族中獎勵金銀無數,父母也搖身一變成為坐擁良田百畝的大地主。

家中再也無需為了一口熱飯發愁,也為家裡添了兩個新人,都是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陸長生回來的訊息在附近不脛而走,不少鄰居都來瞻仰仙人容貌,更有不少婦人伸手觸控,說是要沾沾仙氣,保佑自家多子多福,無災無病。

陸長生如同提線木偶,呆滯地迎來送往,直到太陽撂下擔子,他才偷得半點空閒,陪著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

這飫甘饜肥的生活看起來美好,可陸長生卻是食之無味。

他只覺得心中莫名難受。

眼角餘光掃過滿臉沉默的父母以及被勒令閉門的幼妹,大哥,二哥想給自己夾菜也被父親的眼神制止。

陸長生就如同一個不速之客,攪擾了一家人的幸福時光。

記憶中那個遮不住風,擋不住雨的草廬,愈發模糊了。

酒足飯飽後,父母依舊閉口不言,母親更是跑進房間,見也不見自己。

陸長生給父母留下一份延年益壽的藥材,又給兩位哥哥一身百花蠶吐絲製成的衣裳,最後不忘給兩小兒一些仙家甜品,逃也似的跑到那座茶館。

大哥不知怎地尋到此處,將那遺忘的包袱一併帶來,似是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只留下兩聲嘆息就往夜色中跑去。

“怪不得武俠小說裡面,最上乘的武功都是無情道。”

陸長生作此感想,自嘲一笑,唉,自此仙凡不同命。

他有些想不通,卻也並未鑽入牛角尖,就這麼慢慢踱步到房門前。

茶館美婦提著一壺熱水,小斯拎著兩罐嫩茶,都做驚呼:“公子,出門在外,切記財不外露。”

陸長生愣了一下,淚水不自覺溼潤眼眶,自己竟失魂落魄成這副摸樣,都忘了掂量包袱的重量。

天邊月牙彎,恰似佳人笑。

誰言人間無情,最是荒唐無道。

因為心情過於跌宕,陸長生乾脆絕了睡覺的想法,專心修煉起來。

山下濁氣太重,他一夜便消耗掉三分之一的靈石,看著靈石在手中光芒減弱,也只能感慨一句:錢真難賺。

次日一早,族弟陸長遠準時趕來。

兄弟二人品著一杯熱茶。

騰騰熱氣中,陸長生敏銳察覺到陸長遠的落寞,便開口道,“可是家中有何變故?”

陸長遠只是抿了抿唇,並未言語。

陸長生心下了然,又是一個同病相憐的孩子,於是伸出一指,指著少年的包袱,故作驚訝道:“怎平白多瞭如此數量的黃白之物!”

出了茶館,陸長遠眉眼間已經沒了剛才的陰霾。

“長遠。”

陸長生輕喚一聲。

陸長遠疑惑地望向這個成熟的哥哥,靜候著下文。

“我等修士,正常情況,凝氣便有百二十年壽命可活,築基期之後更是能有二百四十年歲。”

陸長遠“嗯”了一聲,卻還是仰頭望著自己的兄長。

結果平白無故捱了一巴掌,陸長生笑著道,“真是個傻小子,為兄告訴你這個,是想讓你記住,仙凡有別,我等父母多活幾十載,怎能不懂這個道理?最是心頭肉難割,誰家父母不愛子?以後歲月無情,難不成你要次次緬懷父母兄弟不成?”

陸長生嘆了口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陸長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父母所在方向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複雜的情緒隨著淚水劃出,頃刻間便有了決堤的趨勢,陸長生也遙遙行禮,此去一別,怕是難有再見之日,正好了卻紅塵牽掛。

陸長遠開啟心結,衝陸長生抱拳致謝,二人結伴而行,不消片刻便來到之前的小廣場。

那嗜酒長老有些迷離,慵懶坐在馬背上,看族人來齊,大喝一聲:“且隨老夫一同前行!”

陸長生苦笑一聲,也不知這醉酒長老靠不靠譜,若是半路遇上劫道的,可別身死道消了。

一行人準備浩浩蕩蕩出發,卻被那長老分成十個批次,更是給馬蹄穿上軟草馬靴。

陸長生不由得暗自行禮,低聲言語,“小子魯莽,在這給您老賠罪。”

紅臉紫衣換了個姿勢,竟是平躺在馬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耳朵動了動,嘴角噙著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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