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飲香
驚蟄的雨後,這江南道已經差不多有一個月沒下過雨了。
不過看今晚的風,以及空氣中的潮溼感覺。
公羊子時覺得,今晚應該是會下雨的。
此刻,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好到了極點。
因為他的馬沒了!
那可是他在聽到魯王的命令之後,親自去折衝府的馬廄中挑選出來的好馬。
結果騎了還不到一天,就沒了!
他,成了沒馬的人!
手下被殺?
出門遇上瘋子?
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並沒什麼!
身為宴海幫幫主,如今在這亂世之中又抱上了魯王的大腿。
他想要門徒,只需要在升州城內貼住一張廣招門徒的告示,無數人便會納頭來拜。
遇上瘋子?
這種事情更不會影響到他的心情。
如今靜下來仔細思考一番之後,公羊子時反而覺得那瘋子的存在,對他有好處。
好處就是,有那瘋子存在,魯王覬覦的南江城一時半會兒就破不了!
自己在魯王面前是個什麼身份,公羊子時清楚的很。
連打手都算不上。
頂多就是一個幹髒活的!
作為一個在江湖摸爬滾打了二十年的人。
他很清楚,魯王現在還能用自己,那就是魯王還有很多髒活需要人來做。
就比方這次出城去南江,魯王可能把這件事情交給自己的府衙親兵?
可能把它交給林大人?
顯然不可能。
坐在破廟篝火邊的公羊子時伸手入衣兜,摸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
解開布塞,一股奇異香味瞬間湧入他的鼻孔。
“此瓶之中裝著一枚‘亢龍丹’,服下之後可讓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天下無敵!若在南江遇到有人阻攔你進城,服下此丹便可。”
回憶著藥師和尚的話,公羊子時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吃了這藥之後天下無敵?那可得好好收著呢,南江城的那個瘋子多存在一些時日,亢龍丹不是就能多撈幾顆了?”
這就是公羊的想法。
樸實無華。
莫不然的話,他在城外走出屍群遇見那個瘋子時,他便已經把丹藥給吃進去了。
茲。
篝火傳來的聲音,讓公羊不自覺的抬頭。
下雨了?
他看著一滴水從破廟屋頂的瓦片縫中滴落。
十幾個呼吸之後,他聽見了嘩嘩雨聲。
今晚的雨有些大,比起上次的驚蟄雨,要大上不少。
公羊看著蜷縮在破廟一邊的燕子樓姑娘。
她們所處的位置,正好在一塊屋頂破損之下。
雨水落在她們身上,打溼了她們的頭髮和衣衫。
公羊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姑娘身上。
她溼透的劉海凌亂的貼在臉上。
姑娘年紀不大,估摸著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臉上有一點嬰兒肥。
她穿著一件綠紗襦裙,如今被雨打溼後,緊緊貼在身上,若隱若現的透著面板。
看著那個姑娘,公羊的心中莫名的冒起了一團火。
一團讓身體莫名燥熱的火。
微微轉過頭,公羊看向了正在另一堆篝火邊烤火取暖的手下。
“嘿!”
他輕喚一聲,看見有個手下看向他後,公羊便用腦袋點了點燕子樓姑娘的方向。
“那個穿綠衣服的!”
他說完以後,那名手下便站起身,朝著燕子樓姑娘的方向走去。
“你幹什麼?!”
忽然,一個年紀稍大,差不多三十歲出頭,骨相嫵媚的女人大喊道:“你想幹什麼?!公羊子時!魯王……魯王可是說過,讓你護我們周全的!”
女人說完,那宴海幫弟子便停在原地,轉頭看著公羊子時。
公羊看著嫵媚女人,冷笑道:“是,魯王說過要我護你們的周全,但是……做那事兒又不會要了她的命,怕什麼?你們燕子樓的人,還會怕這個?”
綠衣姑娘聽見公羊的話後,蜷縮著身體,顫抖的朝裡靠了靠。
而蹲在她身邊的女人們,則是緊緊把她圍住,目光兇狠地盯著那四步之外的宴海幫弟子。
她們現在雖然雙手都被繩子捆住,但是她們的眼神,卻像護崽的母狼一般。
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把那宴海幫弟子給吃了。
為首的那位女子,惡狠狠地盯著公羊:“她不行!她還是個孩子,她在燕子樓只是後廚的幫工!她不行!”
公羊一笑:“哈!那不是正好了嗎?我今天就幫她落紅了!去!”
那宴海幫弟子聽見之後,便又走前了幾步。
他走到那個骨相嫵媚的女子面前,垂眼看著她。
“讓開。”
宴海幫弟子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魯王說過!魯王說過你不可以傷害我們!”那女子似乎還想用魯王,來為自己的姐妹解圍。
然而,他的話引得公羊子時笑的更加放肆。
“魯王……魯王……你們這群婆娘是個什麼身份不知道嗎?就連你們的彩奴樓主,如今被關在鐘山塔內,可能也已經被玩的不知東西南北了,還想拿魯王來壓我?”
宴海幫弟子在公羊子時說完話後,便用腳踢開了那名女子,他彎腰伸手,抓著那個年紀年紀不大的姑娘,就想把她往外拖。
守在那姑娘身邊的其他女子,瞬間炸了鍋。
她們嘶吼著,咆哮著,用肩用頭去撞宴海幫弟子。
有一個甚至直接張開嘴,咬向了宴海幫弟子的手臂。
“臭婆娘!”
那宴海幫弟子也非普通百姓,雖然入幫的時間不長,但是也跟著公羊子時學了一些本事。
他鬆開手避開了那些人“無力的攻擊”後,一把抓住另外粉衣女子頭髮,隨後輪圈手臂一巴掌扇在了那女子的臉上。
這一扇,讓那粉衣女子的嘴角和鼻孔中瞬間流出血液。
這群燕子樓的姑娘,大多也都是會功夫的。
不過她們學藝不精,大部分人都沒正兒八經的被彩禮傳授過。
莫不然,她們也不會被魯王選中,灌下藥後,被公羊子時拉出城送往南江了。
“別欺負她……別欺負她……”
那被扇出鼻血的粉衣女子仰頭看著宴海幫弟子:“她真的還小,沒經歷過那些事兒,要耍耍我!耍我吧!”
粉衣女子轉過頭,看向公羊子時。
她就像災荒年時祈求富人施捨的逃荒者:“我在燕子樓雖不及白鶴子,但也是恩客喜歡取牌子的!你要耍耍我!別欺負她!”
聽見粉衣女子的話,公羊子時蔑笑道:“知道,知道!燕子樓大名鼎鼎的子規嘛,你的名號我自然聽說過……不過我今天就是要給那姑娘落紅!廢什麼話呢?餘正陽,你還要我等多久!?”
那名被稱做餘正陽的宴海幫弟子沉吟一聲後,再次伸手抓向那個綠衣姑娘。
被稱呼為“子規”的粉衣女子,對自己臉上的血液的不管不顧,再次阻攔在餘正陽的面前。
啪!
又一巴掌打在了子規的臉上。
當子規側躺下後,一個藍衣女子補上了她的位置。
咚!
這一次,餘正陽用自己的腳踢在了藍衣女子的小腹上。
藍衣女子吃不住疼,上牙咬著下嘴唇蹲下身。
隨後,是一個穿著黑色胡服的女子。
為了保護那個綠衣服姑娘。
站在了藍衣女子的面前。
燕子樓其他的女人們絡繹不絕。
她們怕疼,怕被打。
但是她們更害怕綠衣服姑娘“飲香”被公羊子時玷汙。
燕子樓是個酒色財氣、物慾橫流的地方沒錯。
生在其中的她們,為了能夠從恩客的手裡拿到銀子,可說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她們也有底線。
或者說……
她們想守住心裡的“白月光”。
飲香是個可憐人。
她五歲的時候便被自己的親爹賣進了燕子樓。
她來燕子樓時,是啞的。
被自己的親爹毒啞的。
她的賣價是一吊錢。
那老混蛋在拿到錢轉身走時,對飲香說:“讓你當啞巴去賣可憐,你幹不來,就莫怪當爹的我把你賣到這地方來!”
那時候的飲香還小,師傅九皋處士便安排她在後廚幫工。
這一幫,就是十多年的光景。
燕子樓的規矩,絕不逼良為娼。
任何姑娘決心要做皮肉生意,都必須親口說一句“我願寬衣解帶”,方才可以披紅戴綠的住進樓閣,掛上水牌。
飲香是啞的,她自然說不出來那六個字。
飲香是個可憐人。
但是她卻愛笑。
雖然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燕子樓的姑娘們不管在恩客哪兒受了多大氣,只要見到她,心情便會變好。
她漸漸成了其他人的一種寄託。
她們都把飲香看作沒有“寬衣解帶”的自己。
所以,她們要護著她。
能護一世是一世。
能護一時是一時。
被打倒被推開的人越來越多。
守在飲香面前的人牆邊越來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