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雨之後的陽光是暴烈的。

南江城中雖然大部分地方積水已退,但是東城還有許多處水窪。

程暮很熱。

熱得脫掉了翻領胡服,將其系在腰上。

他赤裸著上身,雖然肌肉不如馬老大那般發達魁梧。

但也可算作線條分明。

“公子,竹子來了。”

站在堤壩上的程暮轉過身,從一個名叫況明新的年輕女子手中接過一捆竹子。

他道:“謝謝。”

將成捆的柱子拆開,程暮取出一根,將其用力插進了堤壩之中。

如今,雖然河面的水位已退,不過程暮覺得堤壩就這麼修固一半放在這兒,也不太好看。

因此他便率領一隊的百姓,將堤壩剩餘還沒有加固的地方加固完。

現在,一隊三十人暫時由程暮接管。

因為在他的安排中,一隊的隊正是張德帥。

但是那小子現在還躺在床上,沒個兩三月下不來床。

程暮也就暫替一隊隊正的職務了。

把況明新送來的竹子全部插進堤壩之後,程暮便用帶著葉子的竹枝混上河泥壘在竹排後面進行加固。

最後再壘上二隊拆屋送來的石塊。

竹牆才算修好。

程暮扭頭看了看,如今竹牆還有三步就能合攏。

這麼一點工程,差不多半個時辰就能完成。

抬頭看了看當空烈日,程暮又看了看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的其他一隊十多位隊員。

“這天真是奇怪,怎麼忽然就熱成這個樣子了?”

“是啊!老詹,你水囊裡還有水嗎?給我喝一口。”

“有個屁,剛才最後一口已經喝完了!”

由於剩下的竹子還沒送來,因此程暮便只有和其他一隊隊員在堤壩上暫休。

聽著隊員們都在抱怨著忽然暴熱起來的天氣,程暮心中笑道:這有啥奇怪的?你們是沒看見,我回南江城的時候,那些憑空刷出來的活屍呢!

不過這忽然暴熱的天氣,也是印證了程暮一開始的猜想。

那便是活屍和天氣的關係。

如果系統現在真的是打算讓程暮經歷一次活屍圍城的劇情事件。

那麼系統將天氣修改為炎炎烈日,那便是非常合理的。

因為天氣越熱,活屍的活性就越高。

程暮看著面前差不多有一丈多高的竹牆,心中想道:還是多準備一些竹槍才行,萬一活屍在烈日之下行動能力增強,到時候依靠著牆壁弄疊疊樂就不好玩了。

“哎呀,林家大姐來了!”

聽見隊員的呼聲,程暮轉過頭。

就見得林曉曉帶著三個二隊的隊員,每人都挑著一個扁擔。

一邊是陶缸,一邊是竹簍,走到了堤壩之下。

“都熱壞了吧,下來喝點茶水,再吃點水煮芋頭吧。”

今天天一亮,程暮便讓武宣帶著人去衙門清點物資。

最後得到的結果並不樂觀。

衙門裡的藥材和布料基本都在。

不過存起來的糧食,已經去了九成。

鐵槍頭等武器,也去了七成左右。

如今剩下的糧食,加上活兔活鴨。

比程暮預想中的能夠堅持十天還少。

滿打滿算,也就能夠撐上八天的時間。

聽見有茶水喝,已經被曬得有些頭昏腦脹的一隊隊員們便立刻來了精神,紛紛跑下堤壩,去討要茶水。

林曉曉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一邊給隊員斟茶,一邊看著堤壩上的程暮。

待將讓堤壩上的所有一隊隊員都喝上水吃上芋頭之後,林曉曉便端著一碗茶水走上了堤壩。

“公子,你不渴嗎?”

程暮看著林曉曉,問道:“你……好些了嗎?”

這個問題一出,程暮便見得林曉曉雙眼看向了手中的水碗。

幾個呼吸之後,林曉曉抬頭盯著程暮說道:“我並沒有怪公子……爹爹做的那些事情,本就是人神共憤,公子殺了他……也算是為升州百姓報了仇。只是……只是他作為曉曉的父親……”

“我明白了。”

程暮打斷了林曉曉。

因為他已經明白林曉曉想說什麼了。

身為一個女兒,自己的父親被面前的男人給殺害。

雖然明知自己父親死有餘辜。

但是,因為“孝”,讓林曉曉不知該如何面對程暮。

程暮伸手拿過林曉曉手中的水碗,將其中還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十分暢快的大吼一聲,道:“這茶不錯!多的你不用再說,我心中已明。有些事情,乃是人之倫情,我明白。”

聽見程暮的這句話,林曉曉微微點頭:“公子體諒。”

程暮岔開話題道:“對了,現在武宣那邊的情況如何?”

如今,南江三隊的隊正分別是暫代一隊的程暮,二隊為林曉曉,三隊為武宣。

如此任人唯親的安排,如今留在城內的百姓也沒什麼意見。

至少……

程暮在表面上沒有看到任何意見。

林曉曉接過程暮遞來的空茶碗,關心道:“公子還要喝嗎?”

程暮搖頭:“不用了,你可知道武宣那邊的情況?”

林曉曉道:“武宣還在帶著三隊的人在城裡清理屍首……今天上午,已經在城內各處找出了十五具屍體,其中一半都是曾經的衙門捕快。然後……其中並沒有發現柳陸兩位捕頭。”

程暮嘆了口氣:“哎,看來柳陸二人是真的出城了呀。那可有找到其他人?”

林曉曉點頭:“有!一共找出了十來人,現在全都綁在竹韻樓中,由雪客負責看守。這些人公子打算如何發落?”

“這還需要問嗎?”

程暮扭頭看著竹牆,道:“非友便是敵,這群人在南江最危急的時候,想著躲在家裡,那麼他們就是做好了等死的準備。現在南江危機已解,它們不會死於蜚獸之手,那便會死於我手。”

程暮的話說的輕描淡寫。

但是就是在這輕描淡寫之中,十多人性命便已經註定。

程暮接著道:“待我把這竹牆修好之後,你便通知所有人去衙門後院。”

“公子,去哪兒做什麼?”

程暮道:“人之所以害怕律法,是因為忌憚違法之後需要承擔的後果。那麼為了避免讓南江以後再出現之前的情況,我……要讓他們害怕!”

說完,程暮便瞧見五六個一隊砍竹的人,每人託著一捆竹子朝著堤壩走來。

程暮拍了拍手,提醒正在喝茶吃芋頭的一隊隊員:“堤壩的修固快好了,大傢伙都加把勁!”

……

南江,衙門後院。

這一塊巨大的空地,完全足夠容納目前所有的南江百姓。

程暮站在潮氣逼人的地牢門前,垂眼看著身上反綁麻繩,跪成一排的十二個人。

烈日炎炎,無風。

但是程暮卻能夠很清楚的看到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身上的顫抖。

空地上,站著百來人。

畢竟如今南江城內,還有一些重傷的百姓。

程暮也沒有殘忍到非要把這些人都抬到這兒來,看他“殺人”的地步。

抬眼,程暮看見了姬十八以及藍孔雀。

“你們可都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跪在這兒?”

程暮終於開口了。

他掃視著那些站著的南江百姓,問的卻是這些跪地之人的問題。

沒有人說話。

程暮也不著急,他只是面無表情的低著頭,看著面前一個不停顫抖的男人。

他一點都不慌。

因為程暮很清楚,當頭的烈日,會讓某些人開口的。

“因……因為……”

終於,人群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程暮緩緩抬頭,發現說話的人是一隊的“老詹”。

“因為他們在蜚獸出現時,躲起來了。”

對於老詹的回答,程暮很滿意。

他微微點頭道:“對!就是這個原因,很簡單的原因。這世間的道理便是如此,有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簡單,因為結局,就只有兩個,要麼生,要麼死!”

“我在昨日便和你們說過,因為你們選擇,讓你們可以活下去。而他們的選擇,便會讓他們死!”

當程暮的最後一個字說完,他便看見跪在他面前的那個男人顫抖得更加厲害。

而那些站著的人,沒人說話。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忽然,跪在面前的男人開口說話了。

他努力扭過頭,想要去看身後的程暮。

“我……我當時只是害怕……”

“害怕?”

程暮聽見這句話後,冷冷一笑:“那你覺得他們害怕嗎?那可是蜚獸,一拳就能把人拍成肉餅的蜚獸,我想他們當時應該也是害怕的。不過他們在恐懼中做出了一個可以讓自己生的選擇,而你們……選擇了死。”

說完,程暮便拖著那個男人走進了地牢之中。

有時候恐懼,並不需要什麼具象化的血腥場面。

未知,也可以讓人膽寒。

甚至於未知所帶來的恐怖,要比具象化的血腥場面更讓人害怕。

人就是這樣。

當面對未知恐懼的時候,他會本能的想到自己最為害怕的東西。

這便是程暮要將人都叫到這兒來的原因。

他可以用這些該死的人來餵養牛傷樹。

同樣,也可以讓南江城的人對地牢心生恐懼。

當他們害怕地牢之後,那麼他們便會遵守程暮制定的規則。

因為違反規則的下場,便是被帶入這個恐怖的地牢。

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透過地牢通道傳遞到外面的空地。

而後,不過幾個呼吸。

空地上的人便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尖叫。

“不要……不要……”

男人依舊撕心裂肺的喊著。

隨後,空地上的人都聽到了一句話。

“這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不要啊!救救我!我……我以後不敢了!”

然後,便又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跪在地上的還有十一個人。

地牢中男人和女人的慘叫聲,讓這十一個人的表情變得扭曲。

他們的顫抖更加劇烈。

有的人甚至想要站起身逃離這裡。

不過身上的麻繩讓他們根本無法動彈。

因為麻繩的一頭被套在脖子上,然後繞過肩膀捆住了他們放在背後的雙手手腕,然後再綁住了他們的腳踝。

這樣的綁法,讓他們根本就無法使用雙腳。

只要雙腳一用力,脖子上的麻繩套便會被勒緊。

程暮從地牢中走出。

站的人都在驚訝。

因為他們沒有在程暮身上看見任何血跡。

一個問題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腦海之中。

地牢裡究竟有什麼?

面無表情的程暮又拖了一個人下去。

過程就和剛才一樣。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以及求饒。

然後是女人刺耳的尖叫。

最後是問題。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終於,有跪地的人承受不住恐懼的折磨,被嚇暈在了地上。

程暮再次從地牢中走出。

他面無表情的走到那個暈倒之人的身後,拖著他的腳,拉進了地牢之中。

十二個人。

程暮一共僅僅出出了十二次。

有的人無聲無息。

空地上的人,僅僅只能聽到地牢之中那個女人的尖叫聲。

而有的人,則是歇斯底里。

不過空地上的人注意到。

猶如黑白無常一般,從“地府”進進出出索命的程暮,臉上始終都沒有任何表情。

折磨。

空地上很多人都覺得度日如年。

不過有些人心中卻在慶幸。

慶幸自己當時勇敢和視死如歸,為現在的自己搏出了一條生路。

當最後一個人的叫喊聲結束。

程暮從地牢中走出之後,他掃視了一圈表情各異的南江百姓。

“該死的人已經死了,還能活下去的人便要好好活著!”

“從今往後,‘丟入地牢’便是南江城最為嚴重的懲罰!你們都要記住了!”

“現在,各隊隊正彙報今日之成果。”

“我,暫替張德帥,那便由我來說一隊吧。”

“今日一隊,已將堤壩修繕完畢,從今往後,只要不是洪水滔天,南江便無水漫之憂。”

說完,程暮看向了林曉曉。

林曉曉也被剛才的場景給嚇到。

不過作為程暮的女人,她還是走前一步,道:“二隊今日完成了四個院子的修繕。”

隨後是武宣。

“三隊,重新整理了衙門庫房。”

程暮看向了秦老頭。

“我……我們這邊還沒修好新的雞舍兔籠。”

秦老頭說完,眼神有些害怕的盯著程暮。

大棒已經揮完,程暮也不會自然也要拿出甜棗來。

“沒事兒,秦大爺,你的隊伍裡都是一些老人,動作慢點我不會怪你,不過明天,新的雞舍兔籠一定要修好,不能把那些東西總丟在城牆上。”

聽見程暮的話,秦老頭如釋重負的撥出一口氣,隨後用力點頭:“一定……一定……”

“公子!”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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