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外婆已經盛好了飯菜,雖然算不上豐盛,但也是極好的家常美味了。

餐桌上,浮生和外婆聊起夢境的事,外婆很認真地聽著,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

“這樣啊,這說不定是你前世的記憶哦。”

“前世?

“是啊,不是有種說法嗎?你所做的夢都是你前世的經歷,或許是上一世,又或許是上上一世。”外婆將自已這邊的一塊肉夾到了浮生的碗裡,“小時候啊,我也常常認為自已遇到了夢裡曾見過的場景呢。不論這個說法是真是假,這個世界就是充滿了未知與奇妙,不是嗎?”

飯後,浮生出門幫外婆買些水果,可走到半路上,卻看見一群老人正圍著一塊告示牌指指點點。

“這鐵路公司怎麼這樣啊,難道只有一個乘客的車站不叫車站嗎?”

“太過分了,要不我們一起寫封信投訴他們吧。”

“送信?這個時代他們那幫人也不會有那個閒工夫看信。”

“請問,”浮生走到人群邊上,“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老人們看見說話的人是浮生,便讓開了一條道,浮生也能直接看到告示牌上的內容。那是一張由鐵路公司張貼的公告,大致內容是鑑於往森鎮車站人流量過少,過於浪費財力人力,於是現任主管決定拆除往森鎮的車站。

浮生愣在了那裡,周圍的老人看著她這副失神的模樣很是心疼。

“聽說他們今天就來人了,我看啊,這幫人就是唯利是圖,冷血動物。”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浮生聽後也回過神來,當即衝出人群,向著那座車站跑去。

“你們!你們不能這樣!”老管理員滿臉漲紅,顯然是動了真怒。

“老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位可是鐵路公司的現任主管,他能親自來這個地方,你不好好接待,反而要趕我們走,你是不想做這個管理員了嗎?”一個瘦高青年雙手叉腰,滿臉的不屑。

“我才不管什麼主管,這個車站不能拆,它還有乘客啊!”

“只不過是一個女高中生。在這種窮鄉下,女的不好好結婚生子侍奉丈夫,反而坐列車不知道去哪裡上學?真是笑話。”

青年身後,一個身穿棕色西裝的大叔走了出來。他的頭髮不知是塗了什麼,顯得油光發亮,那肥大的肚子幾乎要將這身西裝撐破。

“你,你們!”

老管理員還想說什麼,卻被那個瘦高青年一把推向一邊。老管理員本就年邁虛弱,這一推直接讓他失去平衡。

“老伯!”聲音是從車站外傳來的,浮生險之又險地扶住了快要摔倒的老管理員。剛才他們的對話浮生自然也聽見了,她動人的灰色雙眸中閃著憤怒,死死地盯著青年和大叔,“你們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青年往地上啐了一口,“不過車站要拆掉之前要先實地勘察一番。”

另一邊,那個中年大叔沒有理會突然出現的浮生,打量著這座破敗的車站,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要不是當時仔細看了看全國的車站分佈,我都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座車站。要是這裡被拆了,一年內省下的錢相當於一筆鉅款了。有了這些,再賄賂那些高管不成問題,到時候還不是想要什麼職位有什麼職位。哼,我看你還拿什麼跟我鬥。區區副主管,屢次阻止我實行拆遷計劃,害得我多花那麼多錢去討好上層高管。”

對於中年大叔的決定,浮生並沒有能力干涉。車站要拆除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往森鎮,幾乎是所有的居民都到繪平家表達惋惜和無奈,這些人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再就是未滿14週歲的小朋友。浮生在老人眼裡,是可靠的後輩,在小朋友眼中,是穩重的大姐姐,不管怎麼說,浮生在他們眼裡是猶如太陽一般的存在,他們不希望浮生一直被困在這個偏僻的鄉村城鎮。

晚上,浮生正在茶几上完成學校裡沒有完成的信——那是準備寄給鐵路局的。她希望鐵路局能延緩或者取消車站的拆除工作。車站預定七天後拆除,這也就意味著七天後她將無法去國都高中,也不可能實現找好工作讓外婆過上好日子的目標。最終能在這個小鎮被遺忘吞沒。

“浮生啊,別太擔心了,我會想辦法的,一定能讓你正常上學的。”外婆不忍心看著浮生消沉下去,出言安慰道。

“沒事的外婆,要是車站拆除了,我就去鎮上打工,這樣還能減輕外婆的負擔。”浮生擠出微笑,手卻止不住地顫抖。她很害怕,害怕車站被拆除後,自已,外婆,還有往森鎮的大家會被其他人遺忘。但她真的沒有辦法對這些年外婆的辛苦視而不見。外婆日漸蹣跚的腳步和握住鍋鏟的顫抖的手,無論怎樣她都沒有辦法忘記。

看著懂事的浮生,外婆內心猶如刀絞一般。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她們似乎都有話要對對方說,但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兩天你把東西好好收拾收拾,我們搬去京都。”外婆似乎下定了決心

“外婆!”

浮生放下手中的書,鄭重地對外婆說:“我拒絕”

你要是真打算這麼做,那你自已一個人去京都好了,我就留在往森鎮。”

“浮生,聽話,要乖,外婆也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

外婆被浮生嚴肅的面龐嚇了一下,她從沒有看過浮生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就是不要,我討厭京都,住在那裡的話我還不如去死呢。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呢!去了京都,你上學也可以不用起那麼早了,而且大都市的環境肯定比往森鎮要好。”

“但那裡的物價不知道是這裡的多少倍,住在哪也是個問題。”

“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浮生,外婆會打理好一切的。”

“騙人,外婆根本就是在逞強,哪有這麼簡單。”浮生轉過頭去。

“誒,你這丫頭,怎麼不聽勸呢,我……”

“我當然知道,”浮生打斷了外婆的話,“我當然知道外婆會用什麼辦法,但這並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的是外婆能過上幸福的日子,不愁吃穿。每天在家裡喝喝茶,看看報紙,出門和鄰居聊聊天,而不是每天為我準備早餐,然後匆匆趕往超市上班,不是為了保證生活而起早貪黑。雖然我每天回來的很晚,每次你都在客廳等我。但我知道,你也是剛剛回來,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你這麼勞累,外婆!”浮生說著,不知不覺眼睛已經被淚光模糊了視線。外婆看著浮生,這個從來沒有頂撞過自已的乖巧孫女,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已的舉動在無形中讓浮生揹負了這麼多。

浮生小聲地抽泣著,她想止住不斷湧出的淚水,但卻怎麼也無法辦到,淚珠打溼了她的鏡片,沾溼了她的衣袖,身體因為哭泣微微顫抖。忽然,她感覺到自已的身體被拉動,隨即感受到的是溫暖,外婆已經抱住了她,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對不起,我的小浮生,外婆都沒注意到,原來自已給了你這麼大的壓力。”

“不……外婆沒有……”浮生的聲音有些哽咽。

外婆沒有再多說什麼,兩人抱在一起,靜靜地,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溫度,淚水滑過浮生白皙的臉頰,打溼了外婆的衣服。

“一直以來,我都想讓你過上正常女孩應該過上的生活,衣櫃裡全是漂亮的衣服,能吃到各種各樣的甜點,不會為了上學起很早很早趕車,不會因為生活這麼早就去打工。”外婆說著,眼中泛起淚光。

感受著那溫暖的懷抱,浮生也抱緊了外婆,“放心吧外婆,車站的事外婆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的,我們一定會過上真正的好日子的!

“好好,我的乖孫女,那我可就等著享福了。”外婆笑道。

晚上,她們聊了很多,從浮生小時候聊到外婆年輕時的經歷,浮生暫時忘記了車站即將拆除的擔憂,忘記了學校被人欺凌的傷痛。因為和外婆在一起,她不會感到害怕和迷惘。

清晨的日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客廳內,浮生和外婆兩人趴伏在茶几上,昨晚聊到了很晚,以至於兩人都沒有回房間休息。剛剛醒來的浮生還有些迷糊,看了看客廳牆上的掛鐘,竟然比平時起床的時間還要早兩個小時。

“昨天似乎也忘記定鬧鐘了,應該說很幸運嗎?”浮生扭動著僵硬的脖頸,身旁的外婆似乎還在熟睡。浮生也沒有打擾她,而是自顧去刷牙洗臉。也許今天我可以為外婆準備早飯。浮生這樣想著,又忽然記起昨夜自已的失態,不免有些害羞。算了,如果是外婆的話倒也沒什麼,忘了吧。她這樣安慰著自已。

於是浮生開始忙碌起來,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外婆在準備餐食,但浮生小時候常常看著外婆做飯,對於做菜的方法也略知一二。忙活半天之後,看著桌上還算那麼美觀的早餐,浮生長舒一口氣。

“外婆,可以起床吃……”浮生準備叫外婆起床,長時間睡在茶几邊對對身體沒有好處。可在她把手放到外婆的肩膀上時,一股冰冷的觸感鑽入手心,順著手臂蔓延至全身。浮生愣住了,她的大腦在這一瞬變得空白。為什麼會有這種冰冷的觸感?浮生的手開始顫抖,她瘋狂地搖晃著外婆的身體。

“外婆!

外婆!!”浮生大聲叫著,

“別再睡了,別再……”

聲音漸漸湮滅下去,浮生的手緩緩伸向外婆的臉龐,想要感受她的鼻息,可是她什麼也沒有感受到,外婆面龐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浮生的手指彷彿處在一個固體的內部,冰冷,沒有任何波動。

“外婆!要起床吃飯了。”

浮生垂下頭,整個人癱坐在外婆的身邊。她的瞳仁在顫動,灰色瞳孔暗淡下去,曾經寄寓其中的光芒消失無蹤,那份溫柔被無盡的絕望吞沒。她感到一陣耳鳴,彷彿什麼也聽不到,但客廳時鐘的滴答聲卻清晰的刺激著她的聽覺神經,如同一柄巨錘,不斷撞擊著浮生的大腦,讓她感到眩暈。裝著過往回憶的盒子似乎被敲碎了,一幅幅畫面從腦海各處湧現,一句句對話迴響在耳畔,浮生感覺自已身處在黑暗的深海中,黑暗冰冷的海水包裹著她,沒有人在她身邊,只有她獨自想著海底深處墜落。

滴答。

淚水落在了榻榻米上,浮生的臉龐流過兩行熱淚。她緩緩抱住了外婆沒有溫度的身體,鼻腔中卻沒有以往外婆身上的味道。

“明明說好要一起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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