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雪沒什麼情感,但雪會融化成水,混著泥土變成泥漿,沾染路人的褲腳、鞋子,這就令我感到厭惡了。
蒔田氿五郎就是泥漿般的存在,更為確切地說,是爛泥。我從未如此厭煩痛恨一個人。
這天黃昏,爛泥氿五郎又來了,我並不歡迎他,即使他是來送錢的。
“小梢,這是給你們的錢。”不同往常,他說這話時帶了笑意。
我奪走他遞過來的錢袋,警告他不要再那麼親暱的叫我的名字。
在以往,這時他應該毫不客氣地挖苦我一番,然後馬上離開,但是這次他沒有,他上下打量著我,點頭又搖頭。
“的確是個美人兒。”他說。
我感到噁心和不安。
“小梢,”他故作親切地對我說,“為了你今後擁有更好的人生,我想幫你找個好夫家。”
我皺起眉,不悅地拒絕了,“我還要照顧陽太。”
“我會幫你找個好夫家的。”他不容拒絕地說著。
“我不會嫁的。”我態度堅定。
“你必須嫁,”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你已經過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那陽太怎麼辦?”我大聲叫道,“他還那麼小,我要照顧他!”
爛泥“嘁”了一聲,“等他長大了,你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那我就永遠也不嫁人!”我怒視著他,快步走到門前。
他並不是為了我的未來考慮,只是想要將我賣給他人為人婦罷了。
我拉開門,對他說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請你滾出去。”
“小梢你……”
“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請你不要再到這裡來了,”我從懷裡掏出方才他給我的錢袋,扔到了他的臉上,“不用這錢,我們也能養活自已。”
那錢袋就沒多少重量,他卻吃痛地捂住臉,又慌張地將錢袋拾了起來,罵罵咧咧地走出了房門。
“我一定會讓你嫁人的,你不肯?那我就把你賣到花街!”他在院子裡喊著。
“死去吧,混蛋!”我學著集市上的潑婦,恨恨地朝他罵道。
見他騎上馬離開了這裡,我的堅硬偽裝也頹然垮塌,內心被悲憤填滿。
我強撐著挪到床榻邊,癱軟倒地,伏在榻上抽泣起來。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一個這樣的叔父?父親母親在時不見他人影,父親母親不在了他卻出現奪走了我們的一切。
舅舅家裡也出現了變故,在開始時幫我們報官已是仁至義盡,但邏卒卻說這是家事,並不理會我,這又是什麼世道?
現在,那個爛泥巴又揚言要將我嫁出去,憑什麼?
我越想越難過,眼淚也越發洶湧。
用袖口拭去眼淚的間隙,我瞥見身邊有一身影。害怕是陽太,我連忙止住哭泣,擦淨眼淚。
扭頭看了看,我愣住了,驚奇地睜大了雙眼。
居然是前些天遇到的那個孩子。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大聲質問道。這孩子總是突然出現。
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為什麼在哭?
“因為不開心,”我笑了笑,為被人看見痛哭而難為情,“嘛,也沒什麼。”
“你不想嫁人?”他又問道。
我很吃驚,難道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我點了的頭,無奈地說,“的確很為難呢。”
他又用他那雙奇特的眼睛盯著我,表情漠然。
許久,我們都沒有開口,只是毫無目的地盯著彼此看。
突然,我想到了之前一直在想的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住在哪裡呢?為什麼你總是一個人?”
“琉,我叫琉,”他簡短的回答了,似乎只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隨即又開口道,“你也總是一個人,和你的弟弟。”
我點了點頭,向他介紹了自已,“我是蒔田梢,你可以叫我梢。我的弟弟叫陽太,他和你年齡相仿。”
或許他可以和陽太成為朋友,如此想著,我將陽太一併介紹給他。
“我和他年齡差很大。”琉說。
“陽太快到十三歲的生辰了,不知道你多大了呢?”我問他。
他還是不做回答,反問我的年歲。
如此唐突的問詢讓我有些介懷,但還是告訴了他前不久剛過十九歲的生辰。
他點了點,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又沉默了一會兒,琉問我,“你會離開你的弟弟嗎?”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當然不會。他是我的家人,我不會離開他。”
“家人?”他若有所思地頓了頓,“為什麼?”
我笑了笑,“因為我是他的姐姐啊,我愛他,當然不願意離開他。”
琉的神色變得凝重,但當看到我的笑容時,又稍稍舒緩了些。他說,“你是個好姐姐。”
“欸?”被他的誇讚唬到了,我忙說,“謝謝。”
應該是沒什麼想要說的了,琉轉身朝門口走去。
“琉,”我叫住了他,沉默了會兒又笑道,“再見,呃,下次見。”
回過頭的他向我點了點頭,隨即沒入門外的漆黑中。
我站起身來,走到緣側上。已經入夜了,仍然有寒風吹著,很冷。琉走的可真快,這就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想到他那副單薄的模樣,我開始自責起來,居然忘了給他添兩件衣服。
又過了一會兒,陽太從八郎家裡回來了,這些天他總是喜歡去那裡聽故事,聽八郎年輕的時候在各個鄉流浪的事。等到在一起吃晚飯時,陽太就要嘰嘰喳喳的給我複述一遍。
這一次,等陽太講完八郎如何在隔壁鄉英雄救美后,我對他說了琉的事,當然沒有提及氿五郎來逼婚的事。
“我也好想見他一面啊,那麼奇怪的人。”陽太好奇的說著,他說估計那是隻能在雜戲團裡才能見到的怪物。
我不覺得琉是個怪物,最多是生病了才會生出那副奇怪的模樣,於是我教導陽太,如果見到琉,不能表現得過分驚奇,可能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陽太懂事的點了點頭,說如果遇到他,會努力和他交朋友的。
我欣慰地笑了,這才是我蒔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