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嘉年與官元霽到來的時候,戰鬥已接近尾聲。

伴隨著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落下,一點墨漬似的影子從空中墜落,狠狠摔入大地。

強大的慣性造成的衝擊使得堅硬的地塊四分五裂,渾濁的氣流從裂縫中噴湧而出,亂飛的石子像箭矢一樣射入叢林,打得四周千瘡百孔。

清和道長站在空中,冷漠的眼神中透露出無言的蔑視。

“堂堂歸神境的修道之人,居然甘願淪為化外天魔,可恥!”

落到地上的天魔站起身,一身灰色長衫法袍破破爛爛,清瘦的面頰上一道斜長的傷疤橫貫他的眉骨到下巴。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抬眼望向那道高高在上的人影。

“終有一日,你會成為我們的一員,包括她也是。”

天魔轉眼望向百里之外的二人,面帶微笑。

“找死!”

清和道長手掐劍訣,無窮劍光通天貫地。

盪漾開的道法,把山頭上的嘉年都推得後退了兩步。

官元霽眼睛一眨不眨,順勢參悟劍意。

她和她的那些師兄師姐,最開始就是由清和道長代師傳道。

既然能一手調教出俱盧洲的年輕十人第一,清和道長又怎麼可能不懂劍。

劍光中,長衫青年從頭顱開始寸寸分裂。

在他完全消失之前,嘉年感覺對方看了自己一眼。

片刻之後,清和道長冷哼一聲,拂袖轉身,兩個閃爍之後來到山頭。

官元霽喊了聲師兄,嘉年作揖叫了聲清和前輩。

清和點點頭,看向嘉年,長眉微微一皺。

“怎麼又受傷了,這才出門幾天?”

嘉年無奈道:“遇到了些麻煩,多虧官元霽道友及時幫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他望向前方問道:“前輩,那東西……?”

清和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一具被丟下的陽神而已,真身早就跑了。”

官元霽意外道:“居然能從師兄手底下跑掉,那人少說也得是歸神境圓滿了吧。”

“小師妹好眼光。”清和道長欣慰誇獎。

他一擺拂塵坐下,嘉年與官元霽下意識地跟著席地而坐。

清和道:“那人名叫季黔。你們兩個生的晚可能不知道他。他這個人在山上也沒留下多少傳說。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後來都是聽人說。”

聽清和道長講,季黔是山上怪人——醍醐老人的關門弟子,醍醐老人曾帶著他到神華樓拜訪過,當時接待他們的正是清和。

“他們那一脈修習的仙法甚是古怪,元嬰之前幾乎沒有瓶頸,哪怕是修道資質一般的人修煉,最多五百年,就能成為元嬰。”

清和道長的話讓二人一驚。

沒有門檻的仙法,五百年培養出一元嬰。

這樣的仙法不論是在山上還是山下,都是聞所未聞。

說句一點都不過分的評價,這門仙法甚至可以改變天下格局!

嘉年道:“如此強大的仙法,肯定有重大的缺陷吧。”

清和笑著點頭:“這是自然,天地萬物都要遵守平衡之道,那門功法也不例外。它的缺陷,就是醍醐老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拜訪神華樓的原因。”

“修士一旦修煉起那門功法,就無法主動停下來。一旦停止修煉,修士的三魂七魄就會受到無窮無盡的折磨。最終元神受染,靈智淪喪,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不僅如此,修煉此法的修士抵達元嬰境之後,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必須面對隨之而來的心魔,以及化外天魔的入侵。他們所面對的心魔天魔,會比普通修士的更加強大,迄今為止,醍醐老人那一脈,沒有一個平安無事的元嬰破境。其中一部分人走火入魔,被同道消滅,另一些人選擇自廢修為,重新變回凡夫俗子,還有些經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自殺了。”

嘉年目光陰沉道:“但季黔活了下來,還成了歸神境修士。”

清和眯起眼:“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當初醍醐老人到神華樓,是希望神華樓能幫他補足自家仙法的缺陷,不過即便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想不出辦法來。所以醍醐老人最後委託神華樓,如果有一天他也入魔,請神華樓的人一定要殺了他。我們也確實這樣做了,聽那時過去的師弟說,為醍醐老人收屍的,正是他的徒弟——季黔。而季黔當著師弟的面,打爛了自己的絳府,按理說,他是無法再次修行。可他又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重修絳府,還一躍成為了歸神境的修士?”

重修絳府,尋常飛昇境都做不到,除非是境界更高的——合道二境的修士。

如果是他們……

三人的神色都沉了下來。

清和道:“季黔之事,待我回到神華樓會回稟師父他老人家。”

嘉年點點頭,只是心裡想著,也許不用等到玄谷天君出手。

像這種有“搞頭”的事,柑香知道後肯定會設法抓捕季黔。

嘉年問道:“清和前輩還從他身上打聽到了什麼?”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清和搖頭道:“那傢伙嘴嚴的很,根本沒說上幾句話,所以,他是不是跟算計羅師叔的那一夥人有關係,還不得而知。”

官元霽道:“不管有沒有,光憑他是化外天魔這一條,就已經該死!”

嘉年與清和都點頭贊同。

清和說道:“季黔被我打掉了一具陽神,境界至少會跌到蹈虛,之後的一段路,他不會再出手了。”

官元霽道:“出手也不是師兄的對手,現在更要注意的是,繼他之後來的人。”

嘉年搖頭道:“飛昇境不會隨便出手。一洲的飛昇境修士都是有數的幾個,只要他們敢出手,就一定會暴露。到時候,不管是神華樓還是其他某些人,只管拔出蘿蔔帶出泥。”

官元霽道:“天下九洲何其之大,除了某些赫赫有名的飛昇境大修士,隱居的飛昇境同樣不少。”

她抬頭問道:“師兄,你聽過橫江海這個名字嗎?”

清和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那是何人,與你們認識?”

嘉年道:“追殺我的人之一,也是化外天魔,元嬰境巔峰的修為,而且還擁有相當難纏的本命神通。之前還有兩個金丹,同樣能夠使用本命神通,是人族,但我都不認識。”

官元霽道:“這四個人裡,我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個早已淪為‘凡人’的季黔。而他們四個明顯來自同一個組織。這個組織裡不乏歸神境的高手,而且不為人知。”

清和苦惱道:“要是能抓到一個活口就好了。”

官元霽道:“只要繼續跟他一塊走下去,肯定能遇到。”

清和搖頭道:“這個恐怕不行,師父只讓你我幫忙送嘉年小友過雁蕩河,之後的路程,只能靠小友自己走下去。”

嘉年道:“已經足夠了。”

官元霽撇了下嘴,看向嘉年道:“喂,你沒問題麼?說不準下一次,真的是飛昇境來追殺你。”

嘉年道:“那就讓他們來好了。”

官元霽道:“你,真的不怕死?”

嘉年給了她個白眼,道:“誰不怕死,再說我還這麼年輕。”

他頓了頓,神色平淡的繼續說道:“只是有些事情對我來說,比活下去更重要。”

雖然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但嘉年有種直覺,來追殺他的人,肯定與七年前家鄉的那場大禍有關。

如果對方真捨得派出飛昇境的修士,那就讓他來好了,自己無非是拼個斷頭流血罷了。

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也要把那些人拉到臺前,讓他們血債血償!

官元霽有些明白,為什麼嘉年能一次次在絕境中突破自我。

被她問劍的時候,鑄出本命飛劍,被橫江海追殺的時候,能遞出那一劍。

只因他心中有一個巨大的執念,這個執念,甚至可以壓過他作為修士的求生本能。

仇恨!

沒有比復仇更強大的慾望。

他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所有的經歷都是這火焰的燃料。

而撲不滅這團火的東西,只會讓他燃燒的更劇烈。

“這傢伙,挺有意思的嘛。”官元霽對嘉年有些刮目相看。

她很想看到嘉年是如何報仇,待到大仇得報之後,又會做些什麼。

清和欣慰點頭,心裡又有些遺憾。

這樣一個修士,與我神華樓失之交臂,實在可惜。

說著說著,嘉年忽然吐出一口血來,打溼了胸前衣襟,身上的暗紅變得更加鮮豔。

清和道:“嘉年小友,你先把劍摘下來吧。去雁蕩河還有段距離,好好養傷。要是信得過我們,就讓我和師妹為你護法。”

嘉年拱手謝道:“多謝,有勞。”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番話的緣故,嘉年感覺劍匣裡的明燭天,沒有之前那麼沉重冰冷了。

他與明燭天的劍意更加契合。

……

……

數萬裡外,季黔停下身形。

他以心聲說道:“抱歉,我失敗了,橫兄也死了。”

心湖中響起一道嗓音。

“玄谷這個臭棋簍子,偶爾還是能下出幾手妙棋。讓官元霽來找人,屬實是有些犯規了。”

季黔問道:“那小姑娘遲早會成為我們的大敵。”

“想成為我的敵人,她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況且我也不會給她那個機會。”

季黔問道:“我的存在已經被清和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道嗓音笑道:“你說呢?”

季黔沉默片刻,道:“我曉得了。”

他最後看了眼這片天地,無聲抱拳作別。

下一刻,他便被一股磅礴道法碾碎,連一根髮絲都未留下。

那道嗓音的主人遠遠的看了眼嘉年,在另一道視線轉過來之前,他已收回了神通。

“歲十有二,我們會有見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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