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內,氣氛沉默良久,終於,太后淡淡開口道:“話已至此,本宮就不長留道長了,請你自便吧。”

她這次叫嘉年來,一是為了拉攏他,拉攏不成,起碼也要讓他知難而退,不再插手。

可兩件事都沒談攏。

朝堂的文武對立他沒興趣,陸琅宣等人的死活他也不在乎。

碰到這麼一個軟硬不吃的傢伙,就連她都有些頭疼。

既然談不了,那就不必再耗費時間,你我雙方各憑手段較量較量。

你要找元獵,可元獵在我手上,你就算有線索,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他。

你若是仍不知死活,非要攔我的路,那就看看到底是我的船先碾碎了你,還是你的船先撞沉了我。

你是外鄉人與朝廷利益爭鬥無關,這是你的優勢,但同時也是你的短處。

朝廷中沒有你的朋友。

一旦你身陷囹圄,能搭救你的人,也不會多。

就像太后自己說的一樣,不論朝局如何變化,她始終是南齊的太后,有朝廷六成以上的武將支援。

即便有朝一日失了勢,只要她還活著,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無論如何,她都處於不敗之地。

嘉年沒有起身,他手掌緩緩旋轉著案几上的茶杯,抬眼笑道:“茶還沒喝完,太后別急著趕人啊,我還有話沒說。”

太后厭煩地擺擺手道:“本宮沒興趣聽。”

“事關泰安王宋胤,太后也沒興趣?”嘉年抬眼笑問。

太后目光一凜,纖細小指上一副長長的金色護指微微翹動了一下。

她笑道:“道長對我南齊朝廷不是不感興趣麼,為何又在這時候提起他?”

嘉年笑道:“我只有說點太后感興趣的事,才不能被趕出去呀。”

太后淡笑道:“本宮本以為道長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不理凡塵俗世,淡泊明志,不曾想你還是個喜歡譁眾取寵之人。”

她抬眼看向嘉年,眼眸中閃動著陰沉的殺氣。

“擅議皇親國戚,在南齊可是重罪,即便是長公主也保不了你,還請道長想好了再開口。”

她儀態端莊,一股強大的壓力自她身上傳來。

嘉年目光微凝。

這位太后竟是位深藏不露的修士,氣象之盛猶勝金丹境的皇帝。

元嬰?還是蹈虛?

嘉年稍微收斂起玩笑神色。

在這個距離內,如果太后想要發難,自己不死也得重傷。

嘉年說道:“大司寇與泰安王宋胤結黨營私,意圖謀反。不知太后可曾聽過這樣的傳言?”

傳言中並未出現元興的名字,但皇帝告訴過他,泰安王最近一系列行動背後,都有元興推波助瀾的影子。

太后淡淡道:“本宮是聽到過,不過是些無知小兒捏造的謠言,意圖動搖我南齊朝堂罷了。”

嘉年笑問:“這麼說太后是不會信了?”

太后斷然回答道:“本宮自然不信。”

她這回答嘉年也不信。

手握重兵的藩王意圖謀反,哪怕只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讓皇宮裡的人幾天幾夜睡不著覺,更別說似如今這般流言滿天飛。

嘉年笑道:“沒有證據,太后當然不會信。”

太后輕抬眼眸問道:“莫非道長有?”

嘉年道:“當然沒有。”

太后沉下臉,說道:“道長莫非是在戲耍本宮?”

嘉年笑道:“我哪有那個膽子,我雖然沒有,但我知道誰有。”

“哦?”太后眸光微動,“是誰?”

嘉年道:“元獵。”

太后失笑搖頭道:“我當你會有什麼驚人之語,原來不過是亂咬一通。道長,還是給自己和長公主留點體面,下去吧。”

趙靈韻都不禁搖頭,覺得嘉年簡直說了句廢話。

嘉年笑道:“朝野中有關藩王造反一事流言四起,太后關心國事,不知可查詢過源頭沒有?”

太后說道:“既是流言,又何來源頭。”

嘉年笑道:“若無源頭,太后又怎會與大司寇鬧翻,還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帶走了元獵。”

太后眸光微凝。

嘉年繼續說道:“過幾日便是藩王進京,太后著急了吧。可您再著急,即便是出此下策,還是不能從元獵嘴裡問出,大司寇與泰安王到底在謀劃些什麼。這就像是一把利劍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讓人寢食難安。”

“沒有證據,太后與皇帝就治不了兩人的罪,不知道他們的謀劃,就無法部署應對。您跟皇帝都不敢保證,泰安王此次進京,到底是有朋自遠方來,還是惡客臨門。皇帝叫來了皇甫梧桐保證安全,您當然也得有自己的準備。元獵知道的資訊,就是您的籌碼。方曉田是您的人,他女兒與元獵交好您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您最開始是想讓方曉田的女兒從元獵嘴裡套話,方曉田也是依此照辦的,但是中途出了什麼問題,您不再信任他了,所以才沒有告訴他,方塘荷到底被關在哪裡。”..

太后笑問:“就算你的猜想是真的,我抓到元獵這麼久,你怎會知道我沒從他嘴裡撬出大司寇與泰安王的謀劃?”

嘉年道:“如果您真的知曉,就不會沒有動作。不管是皇帝還是大司寇,都絕不會看漏。”

太后道:“也許我是在等待時機。”

嘉年笑道:“您知道他們的謀劃之後無非是三種選擇,打、不打、投降。”

“打,您一個人對抗得了大司寇與泰安王兩人聯手麼?除非聯合皇帝,否則您沒有半點勝算,可皇帝迄今為止都沒收到您的示意;不打,作壁上觀,繼續當您的太后,但他們成功之後肯定會把您徹底架空;投降的話,您從一開始就不該抓走元獵,而是選擇跟他們同流合汙。”

“不知我這些猜想,可還正確,太后。”

嘉年笑望著她。

太后重新審視起嘉年。

這個年輕人的分析,的確鞭辟入裡。

趙靈韻也收起了輕視之心,靜靜地重新分析起嘉年。

太后正襟危坐問道:“不知道長可有辦法,幫本宮解決這道難題?”

嘉年道:“讓我跟元獵見面,我來問他。”

太后猶豫。

嘉年道:“太后若是不放心,可讓人監視我一個人去見他。”

趙靈韻問道:“道長,我們的人審問他多時都沒能從他口中問出任何事情,您就這麼有把握?”

嘉年道:“我沒有十成的把握,但六七成把握還是有的。”

說完,他靜靜等著太后的回答。

太后也沒讓嘉年等太久。

“我可以讓你去見他,但如果沒問出來……”

嘉年道:“您可以把我扣在那兒等到事情結束。”

“好。”太后點頭答應,“靈韻,準備馬車,送道長上路。”

趙靈韻領命去辦。

太后對嘉年笑道:“道長,希望你不會讓本宮失望。”

嘉年抱拳屈身道:“在下定會竭盡全力。”

他抬起頭,與太后目光對上,二人相視一笑。

……

……

陸承焉離開皇宮之後,正準備回往驛館。

她剛出門,就有一位嬤嬤迎了上來,問道:“請問,可是金華縣令陸琅宣陸大人之女,陸承焉小姐?”

陸承焉帶點疑惑地點點頭:“是我,婆婆找我有事?”

周嬤嬤露出慈祥的微笑,屈身道:“長公主請姑娘到府中一敘。”

皇甫姐姐?

她抬眼看到嬤嬤身後有一輛馬車,車下站著一名車伕。

陸承焉屈身回禮道:“民女遵命。”

周嬤嬤笑著將她引上馬車,車伕一揚鞭子,兩匹馬嗒嗒駛向長公主府。

跟她一起出來的女子們一陣羨慕。

馬車上,周嬤嬤與陸承焉拉著家常,等馬車到地,兩人也正好談完。

下了車,陸承焉望著眼前這座氣派宅邸,深吸了口氣。

即便知道里面住的人是皇甫姐姐,可她心底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緊張情緒。

這裡是京城,皇甫姐姐是皇帝的親姑姑,帝國的長公主。可能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她理了理頭髮,又正了正衣襟,明眸中帶著一股敬畏。

周嬤嬤站在一旁暗自點頭,然後笑著說:“姑娘,請跟我進去吧。”

“是。”陸承焉連嗓音都變得很輕。

周嬤嬤引著她走過一段路,路上陸承焉只敢用眼睛餘光打量四方。

到了待客的廳堂,周嬤嬤站在門外說道:“殿下,陸姑娘來了。”

門內傳來懶懶的答應聲。

“進來吧。”

陸承焉再次深吸口氣,周嬤嬤開啟門。

裡面有一位絕代佳人正慵懶地躺在榻上,吃葡萄。

見到陸承焉進來,她招招手親切笑道:“承焉妹子來了,過來過來。”

這口氣,活像個紈絝勾搭良家少女。

周嬤嬤無奈道:“殿下,注意儀態!”

“陸承焉,拜見長公主殿下。”陸承焉屈身行禮。

皇甫梧桐一下子失去大半調戲她的興趣,懶散的擺擺手道:“免禮平身。”

“謝殿下。”陸承焉站起身,見周嬤嬤對她和藹的笑了笑,她也連忙微笑回應。

皇甫梧桐道:“嬤嬤,去弄點酒菜過來,我跟承焉聊聊天。”

周嬤嬤出去之後,皇甫梧桐走下榻來,說道:“坐吧。”

地上有兩個墊子,二人相對坐下後,皇甫梧桐開口問道:“見過太后了?”

陸承焉點點頭。

皇甫梧桐微笑問道:“什麼感受?”

陸承焉搖頭輕嘆道:“深不可測。”

皇甫梧桐淡淡笑了下,接著問道:“知道她今天為什麼見你們麼?”

陸承焉沉思片刻,回答道:“……是嘉年公子?”

皇甫梧桐道:“她大概是想用你脅制嘉年,才特意陪你們演了這出戏。”

陸承焉點點頭。

她入宮的日子,本來是排在陸琅宣正式出任之後,可今天卻忽然接到太后懿旨,讓她進宮。

直到離去時見到嘉年,她才明白太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甫梧桐道:“不過她恐怕沒想到,你還不能成為嘉年受制的把柄。”

陸承焉點點頭,心中有點遺憾,卻沒多少意外。

她問道:“太后是想讓嘉年公子退出這件事?”

皇甫梧桐笑道:“不止是他,還有我。”

陸承焉抬頭道:“但您二位都不會選擇讓步,對麼?”

皇甫梧桐笑道:“對。”

陸承焉道:“那嘉年公子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甫梧桐笑道:“我看未必,我那嘉年兄,要比你想象的更加狡猾。”

周嬤嬤帶領幾名侍女端著酒菜進來,一盤盤放在二人面前。

皇甫梧桐笑道:“這幾日你就在我這裡住下,我會讓人通知驛館。”

陸承焉道:“多謝長公主恩典。”

她知道此時自己已被太后盯上,皇甫梧桐是在保護自己。

皇甫梧桐不滿撅嘴:“叫哥哥。”

陸承焉無奈道:“皇甫哥哥。”

“欸!”皇甫梧桐滿意一笑,在陸承焉的小臉上捏了一把。

陸承焉俏臉微紅,打掉作怪的手,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皇甫梧桐哈哈笑了起來。

嘉年兄,這可能是我們離答案最近的一次,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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