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降到了冰點,流動的殺意卻如岩漿般炙熱沉重。

曹靜女的手悄悄搭在了刀柄上,公公抬頭看了眼桌邊的三人,然後又迅速低下眼睛。

“陛下,你這是什麼意思?”元興緩緩問道。

這絕不是臣子面對君主時該有的語氣。

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質問。

面對殺氣騰騰的元興,宋端祥表現得十分淡定。

他笑著說道:“柱國莫急。前些日子朕聽說你兒子遇害,深感痛惜,特意派元武殿的人前往夏城捉拿嫌犯。”

元興說道:“我聽聞陛下派去的人,好像無功而返了。”

宋端祥笑著說:“是呀,只讓幾名武夫去請人,是有些為難他們了,我聽說司寇也派了人?”

元興道:“若非有人橫加阻攔,我已經抓到他了。”

宋端祥淡淡笑道:“抓到,不是殺死?”

元興道:“抓到了審,審完再殺,結果都一樣。”

宋端祥搖頭道:“抓人是為了真相,殺人得確定人家真的有罪,若無真憑實據就痛下殺手,有人會說我們南齊不公道。萬一冤殺了好人,還會給我們招來禍患。”

元興眯起眼問道:“看來那日阻礙我府中供奉的人,是陛下派去的,那這個有人,又是指什麼人?”

他犀利的目光直指宋端祥。

公公抬了下頭,眉頭跳了跳,曹靜女眼神立即陰沉下來。

這已經不是在質問,而是逼問。

作為臣子,卻逼問皇帝,可謂是僭越至極!

嘉年靜靜看著面前這幅場景。

方才那幅雲龍魚水的畫面此時已全然不見,君臣之間唯有針尖麥芒的交鋒與暗流湧動。

元興說道:“正好此人在這裡,不如陛下將他交給臣,讓臣帶回刑部,仔細審問事情經過,若是陛下信不過微臣,刑部可以不參與,轉為大理寺、督察院與兵部處置。”

宋端祥道:“這可不行,嘉年道長今番是以客人的身份被朕請來,若讓大司寇帶走,今後誰還敢親近朕。”

元興皺起眉頭,說道:“陛下如此搪塞於我,是為了自己名聲,還是為了保護什麼人?”

來了,武將與皇帝之間對立的根本原因,被元興直接擺到了檯面上。

再加上這番步步緊逼的說辭,不論宋端祥怎麼選,世人都只會看到他是私心大過公心。

一個皇帝如果被貼上這樣的標籤,那他離退位也就不遠了。

嘉年心想,南齊朝堂的武將都強勢到這種地步了?

在皇宮裡逼迫皇帝做選擇,為人之臣做成這樣,無異於逼宮。

不過好在今日這園子裡沒有多少人,可如果是在朝堂之上,宋端祥不能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理由,他與武將之間的那塊遮羞布就會被徹底撕破。

宋端祥要麼選擇向臣子認輸,要麼就與武將們開戰。

以他如今的實力,開戰的勝算,不會超過兩成。

除非他有能一舉鎮壓八柱國在內所有武將的實力,否則結果無異於以卵擊石。

可惜他沒有,不然元興也不會如此強勢。

帝王的尊嚴被如此冒犯,宋端祥臉上依舊保持著笑。

嘉年都不禁佩服起他的心胸涵養,然後悄悄準備起來。

萬一皇帝控制不住元興,自己可不能坐以待斃。

曹靜女活動了下手掌。

朝堂爭鬥她不懂,也插不上話,只是身為臣子,她絕不允許有人在她面前,如此逼迫他們的君主。

上十六衛的職責,不就是保護他們的主君。

正當她打算上前與這位僭越司寇“切磋”一番的時候,公公忽然有了動作,比她先一步走上前去。

公公笑著說:“司寇大人與陛下的酒水沒了,我給二位再倒上。”

他倒完了酒,又說道:“今個太液池天熱,水裡的魚都不願意動彈,奴才讓人送些凍好的西瓜上來,大人和陛下吃了西瓜,清涼清涼。”

元興面對這位兩鬢斑白的老太監時,神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有勞李公公了。”

李芳笑道:“大人說哪兒的話,這些都是老奴該做的,老奴也只能做做這些小事。”

他是宮裡的老人,伺候了先帝一輩子,有些話,有些事,也只能讓他來說,來做,才不至於沒有轉圜的餘地。

李芳道:“南齊能有今日盛世,離不開朝堂中諸位大人的盡忠職守,與咱們陛下的慷慨仁聖,君臣相和,國運才能蒸蒸日上,不會被別人鑽了空子。”

元興冷笑道:“李公公這是提點我來了?”

李芳笑著搖頭道:“不敢。老奴只想說一件事,這南齊還是陛下的天下,保全陛下的名聲,就是保全南齊的名聲,陛下要保護的人,也只有我南齊的子民。陛下肩上挑著我南齊的日月,日月無私。想必不用大司寇追尋,遲早也會真相大白。”

本來還緊張到一觸即發的氛圍,被他三言兩語就給化解。

先是安撫下兩人,又順勢拍了他們一記馬屁,然後提醒二人的身份,宋端祥才是南齊的皇帝,元興針對的文臣同樣是南齊的子民,皇帝高如日月,不會有私心,就算有也肯定是為了南齊。

真相會給你,但你也得耐心點等待。

嘉年對李芳刮目相看。

這位李公公,是個能人啊。

然後,元興會怎麼回答。

嘉年看向元興。

元興起身行禮道:“適才是微臣失禮,請陛下恕罪。”

宋端祥笑呵呵道:“沒什麼,司寇愛子心切,可以體諒。”

李芳退了下去,曹靜女也稍微放開了手中的刀柄。

元興抱拳俯身,道:“我兒離世還不足七日,屍骨未寒。陛下既能體諒我心,還請陛下給微臣一個查明真相,懲處兇手的機會!”

嘉年暗道:“就知道這傢伙沒這麼好打發。”

元興借坡下驢,以退為進,再次提出要求審理嘉年。

宋端祥嘆了口氣,起身想要扶起元興,可元興依舊渾然不動。

論修為境界,宋端祥不過是金丹修士,而元興是堪比金丹的武夫。

力量上,元興是要高於宋端祥的。

他不想動,宋端祥作為一個皇帝,總不可能跟他做意氣之爭,強拉著他起來吧。

宋端祥轉過身嘆息道:“元興,不是朕不想幫你,只是這位嘉年道長,也是朕託了人,好不容易才請到宮裡來,被你帶走,朕要如何向那位解釋。”

元興抬起頭道:“不知陛下所託何人,不如由微臣去說。”

宋端祥回身微笑道:“如此再好不過。來人,去請小叔進來。”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話音落定的時候,皇甫梧桐已經走到眾人跟前。

“參見長公主!”

除了皇帝跟嘉年之外,所有人都俯下身向她行禮。

嘉年抬眼看去,皇甫梧桐今天換了身更為莊重華貴的衣服。

她一襲四爪蟒袍,腳踩紫金藕絲步雲靴,頭戴盤龍銜珠冠,烏黑亮麗的秀髮用簪子束起,好一個風流倜儻的天潢貴胄。

初見之時,她若以這身裝扮出現在嘉年面前說自己是男的,嘉年說不定就信了。

皇甫梧桐抬抬手笑道:“平身吧。”

“謝長公主殿下。”

眾人平身。

宋端祥笑著喊道:“皇叔。”

“嗯。”皇甫梧桐很有長輩風範的點了點頭。

嘉年一陣疑惑。

他之前就想問,朝廷上下都稱呼她為長公主,為何到了皇帝這邊,就要叫她叔叔?

“元興。”皇甫梧桐淡淡喊道。

“微臣在。”元興連忙拱手回應。

皇甫梧桐不僅是先帝的妹妹,更是天目山開山鼻祖親自下山收取的關門弟子。

天目山老祖齊旻,在俱盧洲十人中排名第九,雖然他只是名歸神境的修士,卻有一堆呼之即來的飛昇境的朋友,山上人緣好得令人羨慕。

而且天目山更是俱盧洲本土數一數二的山上仙家,弟子無數,勢力影響力極大。

就算是十大王朝,都必須賣給天目山一個面子。

皇甫梧桐說道:“嘉年是官元霽託付給我照顧的貴客,不能跟你到牢裡去受審。”

元興垂下眼道:“長公主有令,微臣莫敢不從。”

皇甫梧桐唇角微彎,淡笑道:“你嘴上是不會說什麼,但你心裡肯定不服,對不對?”

元興道:“臣不敢。”

皇甫梧桐說道:“別不敢啊,我只是說不讓你動刑審他,又沒說不準你問他。你要是有什麼證據,也可以拿出來。我雖然是嘉年的朋友,但也是陛下的長輩,是皇室子弟。依仗地位欺壓有功之臣,這種事情我做不來,傳出去了也不好聽,有損天家顏面。”

元興眼神微動,再拜說道:“遵命。”

皇甫梧桐看向嘉年,笑問道:“嘉年兄,這樣處理你可還滿意?”

嘉年看了看她,又看向一臉笑意的皇帝,淡淡道:“要是不動武就能還我清白,我自然是樂意的。”

皇甫梧桐笑了笑,對元興道:“起來問話吧。”

元興起身道:“謝殿下,謝陛下。”

他抬眼看向嘉年,陰冷的目光猶如最兇惡的毒蛇。

嘉年神色平淡地回望著他。

正好他也有些問題,想問問這位柱國司寇。

仙俠小說相關閱讀More+

少主的江湖

寫不盡的人生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