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人很多,熙熙攘攘。

老嫗說三種茶,嘉年問道:“這三種茶有什麼區別?”

老嫗笑著說:“春紅味甘,胭脂香清,東流餘味最長。”

嘉年問雁橫波,“你喝什麼?”

雁橫波道:“三種茶,還請婆婆給我們各來一壺。”

嘉年小聲說道:“喝這麼多,你不擔心一會兒找不到地方上茅房啊。”

雁橫波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懶得搭腔。

她堂堂一個修道之人,難不成還能被三壺茶水憋死?

老嫗點了下頭,手腳麻利的煮好三壺茶端了過來。

茶杯不大,只有嬰兒的拳頭大小,茶壺也不大,還不如嘉年喝酒的碗夠寬敞。

嘉年笑問:“婆婆,您這茶水也忒少,兩口就沒了吧。”

老嫗笑著說:“公子,我們鋪子裡的茶水都是按規矩賣的,這些不少了。”

嘉年好奇:“什麼規矩?”

老嫗給二人倒了杯春紅茶,微笑站在一旁說:“公子喝了就知道。”

嘉年心中愈發好奇,難道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他端起茶杯,低頭聞了聞。

茶香,清香如蘭。

雁橫波眯起眼,嘴角放鬆下來,臉上露出一種陶醉的神情。

雖然還未入口,她便知道,這是上等好茶。

二人同時飲下。

茶味甘甜如薺,淡而有味。更令二人驚訝的是,茶水入喉便化作一股陰沉靈氣,澆入他們的氣府竅穴。

如同一道雪山山澗流入二人心間,使他們打了個清爽的激靈。

嘉年讚歎道:“好茶。”

雁橫波說道:“是不能多喝。”

這茶水陰氣十足,且與靈氣混合在一起,常人喝了必定遍體生寒,大病一場。

即便是修士,絳府以下,恐怕都喝不得三杯。

倘若喝多了,陰氣積蓄在體內煉化不了,少不得也要鬧肚子。

嘉年笑問:“婆婆,這煮茶的水,不會是從那條無定河流下來的吧?”

老嫗笑說:“自然不是。那無定河下沉著不知多少屍骨,老婆子怎敢用那河水煮茶。不過公子雖未說中,卻也不遠。”

她抬頭望向一座山,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在那牢山下有一條河,取名澎陽。水品清、活、甘、冽,與那無定河是鄰居,一同流入這猿啼澗。老婆子煮茶用的水,就是那澎陽之水。因為與那無定河離著比較近,所以澎陽的水質就格外的陰沉凜冽,而且還無屍骨糟蹋,是煮茶用的上佳之選。”

嘉年咂咂嘴,又連喝了兩杯胭脂茶與東流茶。

那股陰沉之氣,再次湧入氣府竅穴。

嘉年水府之內的本命物,雲書玉箋散出五彩雲霞,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微雨。

對普通修士而言,三杯就是極限,但對嘉年這個有水法做本命神通的人來說,才剛剛好。

老嫗讚歎道:“公子好修為。”

嘉年笑說:“婆婆過獎了。”

雁橫波也喝了三杯,她跌境不久,三杯茶靈氣十足,對她來說,是上好的療傷藥。

只是茶裡的陰氣,確實需要點時間煉化。

三壺茶各還剩半壺,她臉上有點歉意。

早知道不點三壺了。

她抬手握住茶壺把,想要硬撐著把剩下的喝完,嘉年說道:“留著你路上慢慢品味。”

她這才放下手,點點頭。

以她的修為,喝是能喝完,但喝完之後,恐怕就要像嘉年說的一樣,需要找地方,將陰氣排出體外。

可要是那樣,這三壺茶也是糟蹋了。

離嘉年他們不遠,有三個前來喝茶的客人,聽口音是外鄉人。

幾人正說著十方鬼域中最近發生的事。

“聽說那座孽鏡山有法寶現世?”

“前幾日的事情,聽裡面的人出來說,那天忽然聽到一聲雷劈一樣的聲音,孽鏡山突然裂成兩半,下方衝起一道金光,照亮了大半邊天呢,引得好多人去搶。可惜那道金光飛上天之後,一閃就沒了。不知是落入了誰的口袋。”

“像那種匯聚天地之造化的寶物,定然是已開了靈智的,強求不得,只能等機緣到了,讓它來找你。”

孽鏡山是十方鬼域中一處著名地點,傳說它已存在數千年之久,是由純粹的陰氣匯聚而成。

孽鏡山的石頭,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劍石之一,而且用它做成的鏡子,可以照出人的三魂七魄,甚至是前世今生。

茶棚內不少客人聽的雙眼發亮,不少人都躍躍欲試,樂觀的猜想那寶物還未落入他人之手,自己還有機會去爭上一爭。

嘉年聽著有趣。

按照清秋原本的遊歷規劃,十方鬼蜮是必須要去的,還得去跟那位不計生死,仁義當頭的好漢宗主喝頓酒。

既然她們不在這裡,自己又正好經過,自然是有義務去幫她們見識一下那位宗主的風采。

老嫗瞥了嘉年一眼,笑問道:“公子可是要去十方鬼域?”

嘉年點點頭,笑道:“去長長見識。”

老嫗道:“公子介不介意我說幾句不中聽的話?”

嘉年笑道:“婆婆但說無妨。”

老嫗躊躇了一陣,說:“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將來有出息的修道種子,但那十方鬼域兇險的很,莫說是鬼吃人,就連人吃鬼,鬼吃鬼,甚至還有那人吃人的勾當,都是常有的事兒。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事兒,公子當個樂子聽聽就好,莫要親自前去涉險。”

老嫗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一桌年輕人陰陽怪氣的說道:“是呀,帶著姑娘出來遊山玩水的千金之子,何必跟山澤野修一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與人爭機緣。”

接著又有人接腔道:“這你就說錯了,既然人家能帶著姑娘出來玩兒,身旁肯定不缺高境界的護道人。真遇到事也是護道人上,千金之子在後面跟著享福就行。”

幾人話裡帶刺,含沙射影,瞅向嘉年的眼神中帶著挑釁。

他們都是俱盧洲的仙家子弟,這次微服私訪就是為了來見識見識十方鬼域的兇險。

想咱爺們平日裡哪一個不是錦衣玉食,現在都得靠自己到十方鬼域尋找機緣,可還沒進門,就冒出你這麼個帶著漂亮姑娘到跟前打情罵俏的傢伙。

這姑娘還這麼好看。

你讓咱爺們如何自處?!

老嫗笑呵呵的瞅著他們,一點都不怕幾個人打起來。

反正這裡是牢山地界,牢山的修士每日巡查完各處之後都會來這裡喝茶。

若是真拆了茶鋪,到時候就讓牢山的神仙們,來跟這幫外地人講道理。

幾人盯著嘉年,也都等著他發火,只有稍微瞭解嘉年性情的雁橫波暗自搖頭。

她知道嘉年這個人,絕不會被面子牽著走。

更不會因為別人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跟他們打起來。

即便真打,也絕不會在這種人多眼雜,容易被打岔阻止的地方,而是找到一人煙稀少處,將他們悄悄的,徹底解決。

嘉年淡定喝茶。

不管是千金之子還是遊山玩水,都跟他沾不上邊,所以就談不上什麼生氣。

他現在正在考慮,該如何才能安穩的進出十方鬼域。

他問雁橫波喝好了沒,雁橫波點頭。

二人付過茶錢,起身離開。

尋釁的幾個年輕人撇撇嘴,頓時覺得無趣。

路上,嘉年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雁橫波實在看不下去,說道:“不就是五顆雨精錢麼,那群人那麼說你都沒生氣,反倒心疼這點茶水錢。”

嘉年白了她一眼道:“你是不知道山澤野修賺點錢有多不容易,還五顆雨精錢……,我除了坐渡船、買法寶之外,就沒用過一顆谷實錢!”

雁橫波拎著三壺茶,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茶是她點的,茶水錢二人平攤,剩下的茶水卻歸了她。

若按往常,她才不會在意這點茶錢。

只是嘉年是她的救命恩人,二人相互瞭解,又算不上朋友。

佔了他的便宜,瞧嘉年一副心疼的樣子,她有點於心不安,於是說道:“要不我把那五顆雨精錢補給你?”

嘉年說:“別了,你還是留給自己吧。萬一你在神華樓安定下來,除非拜入某位大真人的門下,否則別以為那群人能白給你資源修行。”

雁橫波無所謂道:“五顆雨精錢而已,能幹什麼。”

嘉年問道:“那你說我們從碧函國到這裡,總共花了多少錢?”

“……二十顆谷實錢。”

嘉年語重心長的道:“你呀,還是多學學我吧,萬一以後沒了著落,至少得自己得學會勤儉持家過日子。”

雁橫波無奈。

“萬一萬一,你就不能把我往好處想?”

嘉年道:“只有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期待那個最好的結果。”

二人行到牢山腳下,再往前去,就是鬼門關外的兩座集市:歸來與望鄉。

鬼門關每日辰時開門,酉時關門。期間進去的人來去自由,但都要在門前做好記錄。

他們在此停步。

嘉年抬抬下巴道:“我要去前面。”

雁橫波說:“我要上山。”

牢山旁邊的一座山,有一座名叫潼關的仙家渡口,再有一個時辰,就要開船。

嘉年抱拳道:“就此別過,到時候希望能在神華樓見到你。”

雁橫波同樣抱拳,真誠說道:“連日來多謝嘉年道友照顧,若你我真能在神華樓再見,橫波定當報答道友恩情。”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二人灑脫別離。

嘉年走入歸來集市,雁橫波往山上行去。

……

……

茶棚老嫗一手託著嘉年付給她的茶錢,舉起一枚放到眼前,目光穿過錢眼,她微微一笑。

乘船的老舟子去而復返,淡淡說道:“別得寸進尺,已經佔了先手,還不知足?”

老嫗放下手,手指摩挲著手裡的神仙錢,抬頭笑道:“又不是強按牛頭喝水,怎麼選全看他自己。你要是真不放心,就認輸啊。”

老舟子冷哼一聲,隨後搖了搖頭,眼神茫然。

自己怎麼又回來了。

抬眼看向笑眯眯的老嫗,心裡不知為何升起一股驚悚,他連忙撐船離去。

老嫗轉過身,走入茶棚,坐在燒水的灶臺前,閉上眼,聞著淡淡的茶香,嘴角勾起一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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