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雲動,一座書齋于山頂煢煢孑立,像是一個寂寞的背影站在山崖,望著遠方朝起雲落。

一行人自西而來,溪邊濡溼的泥土潤溼了他們腳上的靴子。

小侯爺葉全在溪邊停步,仰頭望向山頂,輕聲道:“師父,到了。”

他的嗓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此地沉睡的某人,小心翼翼中又流露出一股忠誠。

他眉目修長,五官宛如刀刻一般分明,而在下巴與耳後,輪廓又猛然圓滑下來,彷彿一尊玉像被人細細打磨過。

凡是見過他的人,難免會生出幾分好感,幾分親近。

陰風吹過,一襲黑袍落在他身邊,黑袍下是一個身體半透明的老者。

老者望向書齋,眼角的每一絲皺紋中都流露出親近與崇敬。

葉全輕聲問道:“師父,師爺就在那裡嗎?”

老者回答:“主人他無處不在,就是他的道法撐開了這片天地。”

樹叢微動,竄出四道人影,其中三人朝葉全下拜。

“參見小侯爺。”

葉全轉頭微笑道:“你們也到了,辛苦。”

葉全望向唯一一道站立的白衣女子,眼含深情。

“顧姐姐,來時路上可遇到什麼麻煩?”

美名遠播十數國的美人兒輕輕搖頭,髮絲都帶著一股靈動。

“不曾。”

她嗓音清澈,就如這溪水,流過岩石。

再崢嶸的稜角,都會被她的溫柔磨平。

顧如是向黑袍老人施了個萬福,垂眼恭敬道:“張爺爺。”

“嗯。”陰神之軀的張沉河點點頭,看著她的眼神中也充滿慈愛。

葉全帶進來的三名供奉中,一個面容狠厲的虯髯大漢說道:“來時路上,我曾遇到青梅城的人,但他們沒有跟過來。”

葉全問道:“江叔叔可跟他們起了爭執?”

江白圖搖頭:“有沈煉在,我可沒膽子跟他打,直接退走了。”

葉全點頭笑道:“那就好,只要沈煉他們不來打擾我們,就隨他們去。”

他們恐怕光是為了對付層出不窮的暗殺就已經焦頭爛額。

為了確保傳承能安全的到自己手中,一點點手段,在所難免。

葉全問道:“師父,我們何時登山?”

張沉河說:“現在就走。”

葉全點頭,對江白圖三位供奉說道:“還請江叔叔與兩位供奉在山下等候,我與顧姐姐陪師父登山。若有人想強闖,三位可自行處置。”

江白圖咧咧嘴,露出一抹陰笑。

“遵命!”

三人背對山道,並肩而立,身後兩人一陰神,開始登山。

山風浩蕩,吹起陰神的黑袍。

近鄉情怯,張沉河飄得很慢,每一步輕慢的都像是生怕打擾到某個睡覺的人一樣。

葉全與顧如是沒有催促。

他們心裡同樣不平靜。

因為山頂書齋的主人,就是這座洞天秘境的主人,生前很有可能是那位曾遭到玉皇京真武城親手打壓的大修士!

玉皇京真武城號稱天下第一城,城主宗嶽,天下十人排名第二。

在天下第一已有五千年不曾現世的時代,他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道法第一人!

能讓他親自出手打殺的人,迄今為止,已一千年未有過。

這樣一份道法傳承能落在自己頭上,直到現在,葉全還覺得宛如做夢一般。

但腳下石階,與雲中飛雁,卻是如此真實。

他看向身旁從小陪自己到大的姐姐,美人正好也望向了他,纖細柔荑握住他的手,笑容柔和若春風。

葉全目光陡然堅定,胸中信心倍增。

不,這不是做夢!是老天爺終於開眼,把欠自己的終於還了回來。

是老天讓自己在窮困潦倒之際遇到身負重傷的張沉河,是老天讓自己救下了他。

命中註定,自己能有這場機遇!

一道火焰龍捲,拔地而起,衝破樹林,幾乎要夠到雲海。

葉全駐足眯眼望去。

張沉河冷然道:“等你正式接過主人的傳承,秘境裡的這些人,對你來說不過是群螻蟻,青梅城盧心水之流,也不過是隻稍微大點的螻蟻罷了,根本不值得你停步。”

陰神境界不過剛到金丹,可言辭間全然沒把水徑國修士放在眼裡。

能被他當作修士的人,只有山巔的那一小撮人。

葉全低頭應是,繼續前行,心無旁騖。

張沉河暗暗點頭,欣慰不已。

主人,我給您找了個好苗子。

他被葉全救下後,考察了葉全十年。

這十年裡,他自認看穿了葉全的為人,是有資格扛起他們這一脈道統的人。

書齋外,一股清風吹過。

張沉河閉上眼,彷彿又聽到了主人的翻書聲。

秘境八百里山河中,只有此地靈氣稀薄,像是被天地遺忘的一個角落。

秘境主人在這座書齋中一坐就是八百年,翻書不停。

張沉河忽地老淚縱橫,顫聲道:“主人,不肖童子張沉河,回來了!”.

他面向書齋跪地,磕長頭不起。

葉全與顧如是也跟著跪下,磕頭。

書齋大門,吱吱呀呀的被風吹開,好似迎接故人歸來。

張沉河嘴唇嗡動,詢問道:“主人,您是讓我進去嗎?”

山頂無人應答,只有門內光線,稍微明亮了些。

顧如是先一步起身,攙扶起張沉河的一隻胳膊,溫聲道:“張爺爺,前輩知道您到家了。”

“對,我到家了。”張沉河擦乾眼淚,望向柳如是的目光愈發慈祥。

她總是這樣,溫聲細語的話,說的恰到好處,溫暖人心。

此刻還有什麼比一句到家更能讓張沉河感動,更能慰藉他奔波在外百餘年的辛苦。

張沉河轉頭看到還長跪不起的葉全,眼神溫柔道:“起來吧,跟我進去。”

葉全起身,朝顧如是眨眨眼。

顧如是低眉順眼。

三人進了書齋,屋內久無人打掃,地生青苔,樑上結網,每一件器物上都落了一層灰。

張沉河說道:“你們倆跟我一起把這兒收拾乾淨,不準用法術,用手收拾。主人的書桌,我親自來。”

書齋分成兩個部分,進門的客廳,與右邊朝陽的書桌。

顧如是取出水盆抹布,三人分工打掃乾淨,花了一個時辰。

三人輕手輕腳,沒發出一點聲音,就像是書齋主人還在,正在小憩。

張沉河在主人生前就是如此,主人去後,也是如此。

一切歸攏完畢後,張沉河站在書桌後,椅子旁,正襟叫道:“葉全,上前來,跪下。”

葉全深吸口氣,走到桌前跪下,顧如是退到一旁,靜靜的看著他。

張沉河說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清源山第三代弟子,祖師陶實,道號毫末。受我道統庇護,學我道法。待你躋身返虛三境之後,定要將師祖牌位送歸靈飛觀!你可願意。”

葉全沉聲道:“徒兒謹尊師命。”

他面向那座空蕩蕩的椅子,重重磕頭。

桌椅後,一副寫有“全神”二字的書匾,像是兩隻眼睛,冷冷的看著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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