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了起來,帶來一股不安的氣息。

一片樹葉落下,五雲抬掌接住,掌心中法力微吐,墨綠一圈圈打著旋兒,像是一個陀螺。

盧喬好奇問他:“這片葉子有什麼玄機?”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像星星一樣,一眨一眨。

一路上她已經深刻見識過五雲撿錢的本事,隨隨便便都是法寶級。

五雲說:“只是一片普通的樹葉。”

他傾斜手掌,樹葉飄落。

從它滑落五雲掌中的那一刻,盧喬就已不再感興趣。

她只喜歡新奇的、有趣的、充滿神秘感的東西。

修道一甲子,她從沒離開過青梅城,即便有時去往別處,也肯定是陪著爹一道去拜訪某個山上朋友。

城裡的一草一木,爹的朋友,她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同樣的風景看過六十年,再好的耐心也會膩。

突然出現的五雲,就像一股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送來滿園清香。

爹的農園裡,沒有這樣的花,青梅城中更沒有這樣的人。

曾有一位丹青聖手到青梅城中尋景畫梅。

他的畫技享譽數十國山上山下。

那時的她對這樣一位受到父親讚譽追捧的畫師感到好奇,向他發出邀請,一同欣賞梅花。

那時的她一襲白裙,於廊橋上忽然轉身,片片梅花被風吹落,點綴在她的衣裙上。

畫師愣住了神。

花映人美,人比花嬌。

她見畫師呆呆的沒有反應,還以為是這裡的花色太差,便問畫師,要不要去尋兩棵更好的梅樹來?

畫師離去後,十年都未再動筆。十年之後,寄了一幅畫到青梅城,專門送給她。

畫卷中,滿園春色都為庭中少女綻放。

她把那幅畫隨手掛在牆上,幾年後成了她房內眾多裝飾品之一,即便天天從畫前經過,也不會有多少留意。

從那以後,她就對外界的人失去了興趣。

再厲害的人,其實也沒什麼,可能只有那些未曾經歷過的景物才值得自己走出去看看。

她見到五雲的第一眼,不知怎麼就回想起當初畫師見到她的眼神,想起了那幅畫,同時也明白了那幅畫中的真意。

畫師並非是想奉承她,而是想保留那一瞬間的美好,想讓她看到那幅非凡的風景。

當她見到五雲之後,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這股衝動,與慾望無關。

她只想離那幅風景更近一些,希望他能明白。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對她的接近,他既不會抗拒,也不會主動伸手。

他只是在靜靜接受她的舉動,並默默等待她的熱情退卻。

可越是如此,盧喬想要佔據他的衝動就越是強烈,恨不得在他耳邊大喊,你轉過頭來看看我啊!

盧喬人生頭一次對某件事充滿挫敗感的同時,又鬥志昂揚。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五雲的目光拉過來!

盧枚望著不遠處的妹妹,心中憂愁不已。

生怕自己的姊妹陷得太深,日後騎虎難下。

山上情傷,一傷就是幾百上千年都無法讓人緩過勁來。

五雲低頭看著落葉,喃喃說道:“這樣下去要壞啊。”

盧枚心想,確實要壞,得趕緊分開。

如果二人是兩廂情願倒還好,可五雲的心思明顯不在盧喬身上。

以盧喬的姿色出身,像這樣倒貼般的舉動,本應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拒絕。

但瞧五雲一副不動如山,看窗外雲捲雲舒的姿態,讓盧枚懷疑,他是不是修行了某種無情法。

盧喬靠過去問:“什麼要壞?”

沈煉稍感驚訝:“五雲小友也發現了?”

五雲點頭:“這裡的氣象變了。”

盧喬抬頭望了眼晴朗的天空,天真的說:“天氣挺好的呀。”

五雲搖頭:“我不是說天氣現象,而是此地的靈氣運轉。”

“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此地靈氣是按照某種大道規律自行運轉,無礙其他。可現在,這裡的情況就像是某條河床底下出現了幾個大窟窿,河水的狀況一下子變得險惡起來。再繼續呆下去,恐怕要出事兒。”

盧喬眼睛裡冒出星星:“你還懂望氣的法術。”

五雲說:“略知皮毛。”

趙啟東哼了一聲:“危言聳聽。”

沈煉搖頭說:“五雲小友沒說錯,這裡的情況確實在變差,也許我們都對此方天地的堅固程度過於樂觀了。”

盧枚思考了下說:“會不會是進來的野修大打出手,毀壞了秘境風水,打壞了此地的秩序。”

趙啟東說道:“這些野修有沒有這個本事我不知道,但真不幹人事。”

盧喬覺得他難得說了句中聽的話,點頭道:“剛才我還看見有人在林子裡放火,一點道德沒有!”

五雲露出一副深表贊同的表情。

“等見到了我去罵他一頓。”

不過盧枚的話,又引起了五雲思考。

算上三家的人,不過才三十五個修士,除去那些早早掛掉的,剩下的人能把一座八百里山河秘境搞成這樣?

除非有三名以上的金丹,不顧一切的出手。

他抬頭說:“我想到高處去看看,也許能發現什麼。”

趙啟東說:“你發現什麼呀,我們的任務不是探險,是尋寶。如果這裡真會變得危險,我們帶上寶物離開就是。”

盧枚點頭說:“我也同意小趙說的。畢竟我們的目的只是儘可能多的尋找寶物。”

沈煉說:“我比較贊同五雲小友,這裡的風水氣象是有些古怪,還是觀察一下的好。”

盧喬得意的瞟了眼姐姐跟趙啟東。

趙啟東別過頭去,心裡不是個滋味。

盧枚伸手指戳了一下盧喬的額頭,白了她一眼。

沈煉笑著說:“就是登個山,費不了多少功夫。”

盧枚無奈。

“既然沈伯伯都如此說,我們就去山上看一看。”

幾人就近找了座山頭,迅速登到頂峰。

五雲站在山崖邊,舉目望去,山河盡收眼底。

他嘆息道:“果然啊。”

盧喬問道:“怎麼了?”

五雲神色複雜,說道:“造成此方天地失序的主因,就是我們這群進來的人。”

盧枚疑惑:“五雲道友可否能說的詳細些?”

五雲抬手指向前方,說道:“這座天地,實際上一道環環相扣的陣法,由十幾座大陣結成一個更大的陣,維持著秘境的平衡。秘境裡散落各處的法寶,就是這座山水陣法的壓勝之物。進來尋寶的修士將法寶取走,大陣失常,才導致了靈氣紊亂。”

盧枚問沈煉道:“沈伯伯,他說的是真的麼?”

沈煉神色嚴肅的點頭:“與五雲小友所說一樣,這片山河中有好幾個地方的氣象,都缺了一大塊。倘若把這裡的寶物都取走,這片天地恐怕也就撐不住了。”

沈煉還有一點沒有發現,那是令五雲最為忌憚的一點。

他曾在蓬萊島上的陣法圖鑑中,見過這個陣勢。

“以山水形勝之法,配以九曜七樞,自成天地運轉,是專門用來鎮壓某些東西的陣法。”

腦海中推測出的這個可能,讓五雲不寒而慄。

能以陣法隔絕出八百里山河景象,使得一地之內如有天道運轉。

如果這些都是一個人做的,蹈虛境以下絕無可能,歸神境的可能性也不大,唯有飛昇境大能才會有如此大手筆。

如果這座天地是飛昇境大能用來鎮壓什麼東西的話,那個東西,到底有多可怕?

他是不是還活著。

秘境中正在尋寶的野修,此時在做的一切,不就是在幫陣法下的那傢伙脫困麼。

五雲猛然望向東邊的某座山頭,在那裡,他察覺到了一股令他感到不安的視線。

那種感覺,就像是黑夜裡走過叢林的兇獸,對草叢下方瑟瑟發抖的獵物匆匆一瞥。

他可能並不在乎你,可一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隨時都會殺死你。

五雲對幾人說道:“接下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你們最好立刻離開這方天地。”

他說完,御風上天,分辨了一眼方向,迅速飛去。

他得把這個發現告訴嘉年他們。

一想到嘉年心境中的化外天魔,五雲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盧喬見五雲飛走,一跺腳,就要追上去。

盧枚抓住妹妹手腕,說道:“不準去!”

她的嗓音中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盧喬目光凝固了一瞬,掙開姐姐的手,生氣的背過臉去。

盧枚揉了揉眉心,問沈煉道:“沈伯伯,您看怎麼辦?”

沈煉思量道:“假如五雲小友與我沒猜錯的話,這片天地的崩壞已經無法阻止。一旦天傾地覆,我們誰都跑不了,所以趁著現在還有時間,我們最好趕快離開。”

趙啟東撇嘴道:“有那麼嚴重,就不能是那小子危言聳聽?”

沈煉笑問:“那小趙你是不信我的判斷嘍?”

趙啟東連忙賠罪道:“不敢。”

他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點頭道:“既然是沈前輩的顧慮,就一定有道理,反正我們得到的已經夠多,現在走也不虧。”

盧喬還在生悶氣,斜了他一眼道:“說的好像是你的功勞一樣。砸平了一座山才找到一件法器,甚至都不如五雲在路邊隨手撿到的品相高。”

“師姐……”趙啟東捂住胸口。

不能因為我喜歡你,就這麼戳人心窩子。

誰知道那小子走了什麼狗屎運,一路上淨能撿漏。

盧枚說:“我們現在離開。”

她一直都是個果斷的女子,只要判斷出形勢不利於他們,就會果斷選擇退出,哪怕明知道繼續留下可能會有更大的機緣也說不定。

但她是長女,日後必須肩負起青梅城的人,她不能拿自己的妹妹、青梅城的首席供奉和一直把自己當親姐姐看待的師弟去冒險。

盧喬抬起臉看她。

“我們要丟下五雲?”

盧枚說:“五雲是自己走的,他敢自己走,就一定有他的辦法。”

“萬一他的辦法不靈呢?”盧喬問。

盧枚說:“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盧喬嚯的站起身,眼神變了又變。

她沒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會說出如此薄涼的話來。

趙啟東悄悄靠近兩姐妹。

萬一她們打起來,自己可以攔在中間當沙包。

盧枚目光清亮,如同一座一眼見底的湖水,沒有一絲陰影。

盧喬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我能夠理解。”

她的嗓音中夾著痛苦。

“但是啊,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為什麼不能再試試。”

盧枚問道:“用誰的命去試,你的?我的?沈伯伯的?還是小趙?”

面對妹妹的質問,她神色依舊平靜。

“五雲敢走,就說明他有辦法,他告訴我們就是希望我們儘快離開。你喜歡他,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沈煉笑說:“不用吵,秘境又不會立刻崩壞,我們還有時間。”

他說:“枚丫頭,你帶著喬丫頭和小趙先走,我留下來再碰碰運氣,不能進來一趟什麼都沒撈著。萬一最後遇到了五雲小友,我會帶他一起出去。”

“沈伯伯……”

幾人沒想到沈煉會這麼說。

沈煉笑說:“我歲數比你們大,境界比你們高,善後的事就由我來做吧。”

盧喬向沈煉作揖脆聲道:“多謝沈伯伯。”

沈煉說:“喬丫頭,事先說好,要是我沒能碰到五雲,你可不能怪我。什麼時候走,也是我說了算。”

盧喬笑說:“這個自然,一切全憑沈伯伯做主。”

她瞧了姐姐一眼,看你還有什麼好說。

盧枚給她了個白眼,對沈煉說道:“拜託沈伯伯了。”

沈煉笑著點頭。

他袖中飄出一道黃符,折成一條符舟,送三人去往天幕處離去。

待三人身影消失,沈煉的笑也收斂下來。

風從他那張臉上吹過,就像吹到了一塊岩石。

他來這裡,只為了一件事,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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