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興與譚文漱兩人來到重簷塔上,見過夫人。

卓君宜問道:“下面怎麼樣了?”

宋興垂手肅立恭敬回答道:“回夫人的話,下面暫時安全了。多虧了莊主請來的老神仙,能夠鎮壓住那些鬼魅。”

卓君宜鬆了口氣,嘆了兩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抬眼又問道:“死了多少人?”

宋興抿抿嘴唇,說道:“不知道,但晴湘館內活下來的,不到二十人。算上那些還未找到,仍在別處的,恐怕也不會超過百人。”

卓君宜望向窗外,無聲流淚,說道:“一定要找回他們,哪怕是具屍體,也要讓他們能有個歸魂之處。”

綠柳山莊上下原有六七百人,如今只剩下這些。

往日裡相熟的丫頭小子們就這麼沒了,叫她如何不心痛?

宋興也忍不住暗自垂淚,點頭應是。

夫人還是這般心善。

譚文漱在他旁邊輕咳了兩聲,提醒他別忘記正事。

宋興擦了擦眼淚,忙上前說道:“莊主請夫人下去到晴湘館歇息,老神仙也在那裡,能安全些。”

卓君宜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我跟你們下去。”

她叫丫鬟拿來一件更厚些的襖子披在身上,譚文漱想要去扶她的手,卻被卓君宜不著痕跡的避開,讓丫鬟扶她下去。

譚文漱心中冷笑,可臉上並無任何尷尬,依舊是四季不變的笑吟吟模樣。

一行人下了高塔。

宋興先前還擔心會不會突然冒出只惡鬼襲擊他們,可一路上走的相當平靜。

他不禁感慨,夫人確實是一個有福之人。

待得一行人到了晴湘館,宋玉才上前柔聲說道:“你無礙吧。”

卓君宜搖搖頭,撇過頭去。

五年來她已明白,他們之間的情誼,只剩下些表面功夫。

甄豐涅是第一次見到卓君宜,先是暗自感慨了句,好標緻的人兒,難怪我那傻徒弟念念不忘,隨後目光便落在她的肚子上。

看樣子,臨盆就在這幾日,山莊如今這個樣子,也真難為她能如此淡定。

可隨後他又微微皺眉,覺得有些不對。

為何見到她那肚子,看久了總有種毛骨悚然的古怪感?

甄豐涅搖搖頭,沒再多想。

興許是這兩天事情太多,心境有些不平吧。

奶孃譚文漱瞅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宋玉才介紹過老神仙,武舉侯便上前來笑說:“嫂子,許久不見,愈發光彩照人了。”

宋玉才微微皺眉,心中有些不悅。

卓君宜柔聲說道:“武兄弟客氣了,今日多謝你請來龍山仙師,解我山莊之困。”

武舉侯笑說:“嫂子哪裡的話,我與宋兄是生死之交,這點小事自然不足掛齒。”

卓君宜點頭,微笑不語。

她對武舉侯印象不差,卻也不算太好。

宋玉才對龍山仙師說道:“還請仙師施展神通,降伏孽鬼,我全莊上下必感念仙師恩德,為仙師立長生牌,世世代代為仙師祈福。”

龍山仙師撫須笑道:“降魔除妖本就是我輩修行人的職責,宋莊主不必客氣。”

宋玉才敬服,攜山莊眾人再拜。

仙師果然高風亮節,古道熱腸。

龍山仙師叫眾人在屋內坐好,他一手搭上拂塵,邁著四方步走出大門,那高瘦的背影,在宋玉才等人看來,宛如擎天支柱,高不可攀,不可撼動。

甄豐涅見龍山仙師的派頭,心裡也是多了幾分底氣,他掂量掂量自己的挎包,裡面的東西還夠一陣斬妖除魔的。

他上前與宋玉才說了一聲,要去協助龍山仙師。

宋玉才拱手笑說:“那就煩勞甄道長了。”

態度不能說是怠慢,只是與先前請甄豐涅相助時差了許多真誠。

也是,光看兩人通身的氣派,龍山道長就能甩出甄道長好幾條街。

人家腳踩雲履靴,身披羽衣袍,手把三千銀絲綰成的雪白拂塵,鶴髮童顏,那是何等風骨。

再看看甄豐涅,若不是過門時,身手得到宋興的肯定,宋玉才都不會正眼瞧他。

粗布麻衣,肩帶挎包,一看就像個賣假藥的江湖騙子。

劉長武瞧他人前人後的兩張嘴臉,忍不住啐了一口。

甄豐涅倒是無所謂,只要能救下山莊的人,比什麼都好。

有了老神仙坐鎮,宋玉才心裡終於踏實下來,他帶卓君宜到後堂休息,丫鬟跟著伺候。

臨走時他看了眼譚文漱,譚文漱衝他眨眨眼。

宋玉才有些喜歡,臉上不自覺又露出笑來,忽然瞥見卓君宜與碧湖女俠都瞅向他,又連忙收斂了笑容。

卓君宜低下頭,心中已無芥蒂,碧湖女俠則就沒那麼客氣了,看向譚文漱的目光只有不懷好意。

譚文漱面上依舊是一副賢良淑德,不與人爭的模樣,可她心裡只覺得可笑。

一個早已心如死灰,只想生下孩子,與這個家族兩清,對自己的相公還有山莊家業沒有半點留戀;一個是舊情未滅,與有婦之夫眉來眼去,想著有朝一日能再得“美人”心。

相比之下,還是卓君宜更有大家小姐的風範。

江湖來的這位,一個眼神就吃醋,這點心性怎能配得上野心勃勃的宋玉才。

武舉侯見卓君宜背影消失在門簾後,心中滿是失落。

弱柳扶風的美人,更是讓人憐愛。

他心中響起一道聲音,竟是修士心聲的手段。

“那麼不捨得,要不要跟進去?”

武舉侯微笑著看了眼譚文漱,同樣以心聲回應。

“我倒是想,還不是怕壞了你的大事。”

譚文漱說:“她沒有幾日光陰了,你若是想要,得儘快。”

武舉侯笑說:“我還沒那麼不知輕重。”

他話鋒一轉,道:“再說,我不是還有你嗎?”

譚文漱不屑冷哼,不做言語。

她還記得武舉侯聽到卓君宜會形神俱滅,沒有來生時的痛惜樣子。

武舉侯問道:“你在莊裡,可有遇到意外。”

譚文漱說道:“遇到幾個,但不是我的對手,略施手段就將他們絆住了。”

武舉侯說:“只是絆住?”

譚文漱說道:“那幾個人來路古怪,其中有兩個應該是劍修,境界不高,但不好對付。如今我修為尚未恢復,與他們同時打起來,勝負難料,所以乾脆等我那陰神降生,到時候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武舉侯問道:“你那陰神還有多久才能降生?”

譚文漱笑說:“正常來講還得有個三四日,不過既然你請來了那位龍山道長,最多半日。”

武舉侯眼裡劃過一道精光,振奮笑道:“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要如何謝我?”

譚文漱嬌媚的白了他一眼。

“身子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

武舉侯被她一眼瞧得內心燥熱,若非有外人在場,他早就上去與她耳鬢廝磨一番,然後雙雙飛入鴛鴦帳內了。

“我不求多,只求與你雙宿雙飛,當一對神仙眷侶。”

呵,宋玉才一直小心瞞著自己的枕邊人,殊不知自己的枕邊人,亦是旁人的枕邊人。

……

……

半日後,山莊上空,黑雲滾滾下垂,如同一道瀑布從天而降,無數的冤魂野鬼擠成一張巨大的骷髏臉落下,幾乎要壓倒房簷。

那些被龍山道長驅逐走的厲鬼們變本加厲,捲土重來!

但聽門外-陰風陣陣,鬼哭神嚎,悽悽慘慘的哭聲與聲嘶力竭的大笑混成地獄的魔音傳入腦海,直教人恨不得把天靈蓋都掀開。

龍山道長畏縮的躲在屋內,身上哪還有一點仙人模樣,他面如金紙,一把鬍子被血染紅,肩頭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啃去一大塊皮肉,拂塵三千銀絲被扯斷,只留下個柄,身上羽衣沾滿血汙手印。

宋玉才問龍山道長究竟該如何是好,龍山道長下頜鬍鬚顫抖,有苦難言。

“我也不知道……”

宋玉才焦急道:“您能否飛劍傳信給您的師門,請他們再來人?”

山上飛劍傳信,宋玉才是聽說過的。

龍山道長目光躲閃,神色怪異。

宋玉才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有人笑說:“他哪是什麼仙杖山仙師,不過是我路邊找來的一名野修罷了。”

宋玉才轉過頭去,見武舉侯笑盈盈的看著他。

他身後衝進來數十隻冤魂厲鬼,將屋內眾人制住。

宋玉才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心中大恨,怒聲問道:“武舉侯,我平日待你不薄,為何要如此害我!”

武舉侯拍了拍額頭,放下手,露出一張陰險的笑臉,目光中滿是鄙夷。

“你還不值得我算計,只是我們修行路上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我們?

宋玉才轉眼看到揭下面皮的譚文漱,一手攀在武舉侯肩膀,一手按在他的胸口,笑說道:“別跟這個凡夫俗子浪費時間,你看好這裡,我去外面。”

二人當著眾人的面,親熱一番。

譚文漱臨出門前,不忘回身嘲笑宋玉才,說道:“你真不如他。”

宋玉才目眥欲裂,恨不得生啖了這兩個狗男女。

他來到卓君宜跟前。

此時的卓君宜已然快要臨盆,道道鮮血順著她的褲腿流下來。

宋玉才雙目充血,就要衝過去,卻被兩隻鬼魂死死按住。

他怒吼道:“你要做什麼!”

武舉侯笑說:“不做什麼,只是讓你看看,你的女人到底給你懷了一個什麼樣的種。”

他讓開身,眾人看到卓君宜的腹部撐出一張臉來。

那東西五官俱全,像是被一層布包裹著,就要破體而出。.

此時的卓君宜眼中已沒有別人,只有肚子裡的孩子。

她動作輕柔,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臉上滿是即將成為一個母親的喜悅與慈愛。

宋玉才發現,那腹中胎兒似乎看向自己,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他登時被嚇得脊背發麻,又一片冰涼。

其他人也是一樣,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得亡魂喪膽。

武舉侯笑說:“你知不知道,綠柳山莊的現狀,都是你這未出生的孩子造成的。”

“你放屁!”宋玉才罵道。

武舉侯哈哈大笑,說道:“那你知不知道這孩子的真身是什麼?她是文漱的陰神化身,文漱可還是你的情人!”

“你胡說你胡說!”宋玉才狀若瘋魔,他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卓君宜的肚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武舉侯滿意的笑了笑。

譚文漱說過,在陰神降生前,周圍環境裡的絕望、恐懼、怨恨越多,越有利於它的降生。

他請來龍山,就是為了讓他們得到希望之後,再將他們打入更深的絕望深淵。

武舉侯掃了眾人一眼,指向碧湖女俠道:“你,站起來。”

兩隻按住她的鬼魅退到一旁,碧湖女俠站起身,只是此時的她,已膽氣全無。

武舉侯指向宋玉才說道:“殺了他,你就能活命。”

碧湖女俠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她拔刀出鞘,走向不久前她還深愛著的男人,毫不猶豫朝他腦袋砍去。

然而下一秒,她卻被宋玉才一劍戳穿了胸口。

宋玉才面龐猙獰,眼中閃爍著嗜血野獸一樣的兇光。

方才按住他的鬼魂們不知何時鬆手,還遞給了他一把劍。

宋玉才擰轉手腕,狠狠攪碎碧湖女俠的一顆心臟。

碧湖女俠眼中不甘、怨恨、痴迷、痛苦等種種複雜情緒一一閃過。

在陰煞的作用下,這些感情被一一抹消,只餘下怨恨。

她的魂魄化為厲鬼索命,掐住宋玉才的脖子,將他提在半空,面容猙獰驚悚,朝宋玉才歇斯底里的大叫哭喊。

宋玉才拼命揮劍,卻怎麼也打不到她。

武舉侯大笑起來,心中只覺十分的暢快。

屋外空中,譚文漱盤坐在一張由陰煞之氣凝聚成的蒲團上,瞥了眼堂內發生的一切,對武舉侯的舉動甚是滿意。

只有這樣汙穢的土壤,才能讓她的陰神茁壯成長。

等陰神借體降生,再將附近十幾個國家作為血食活祭,譚文漱就有機會重結金丹,衝擊元嬰。

陰煞之氣養成的身外身修行幾乎沒有瓶頸,只要不斷以鮮活血肉為食,境界就能不停拔高。

就算有朝一日,以鬼仙之軀位列天下十人都不是沒有可能!

她這一輩子都在泥坑裡打滾,如今終於有機會去看一眼那山頂風光!

她低下頭,看向山莊一處。

那兩個劍修小丫頭根骨相貌都不錯,可以先將她們煉成一具空殼,自己入住其中,也過一把當劍修的癮!

至於另外兩個,可以將魂魄抽出來做成燈芯,再將一副軀體煉做身外身。

老天折騰了我大半輩子,總算是還給了我些利息!

正當她心中盤算該如何料理幾人時,大地震動,一道璀璨劍光衝破雲霄。

一道赤氣如龍,纏繞著劍光,青雲直上,將烏雲撕裂,灑下一線金色的陽光。

兩名少女,分別從劍光與赤霞中現身,腳踩飛劍,目光冷冽。

譚文漱眯起眼,手捏法訣,陰煞烏雲再次如黑山壓城一般,朝山莊落下。

兩個小輩,以為自己是劍修,就能與我掰手腕?

可笑!

就在這時,異變又起。

道道耀眼白光從山莊東南噴薄而出,那光芒越來越盛,彷彿一輪大日平地而起,升上高空。

山莊內的陰靈煞氣,在這輪日頭的照耀下,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地頓時清明。

一名紅衣文士法相腳踩大地,肩頭上站著兩名少年。

譚文漱第一次變了顏色,從蒲團上站起。

少年少女雙方對視一眼,無需多言,便同時將目光轉移向那個邪魔外道。

此人當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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