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回推一點。

嘉年五雲正要殺出重圍的時候,天地彷彿變成了一張平鋪的紙,一個墜子落到紙上,將紙張壓得凹陷下去,嘉年五雲等人掉入凹陷之中,一路下墜,墮入無邊黑暗,黑暗中有無數冤魂厲鬼哀嚎不休。

他們像是掉入了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輪迴。

嘉年抖手飛出一道符籙,放大成一張飛毯,接住數十名江湖兒女。

他與五雲御風停在半空。

向下望去,有數座白骨堆成的京觀,一道道鮮血匯成的長河緩緩流淌,血氣沖天,凶煞四溢。

七百年前,這裡曾是戰場,還曾開啟過通往陰冥血池的通道,數十萬將士喋血黃沙,化為冢中枯骨。

下面的白骨,大概就是當年的兩國將士。

地下竟然存在這麼去處,難怪山莊裡的鬼怪跟殺不絕一樣。

二人心中打鼓,面面相覷,莫不是真的掉進陰冥酆都了?

嘉年隨即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說:“若對方有這樣的本事,根本犯不著跟我們打游擊,一個照面就能打殺了你我。”

他施展天賦神通,檢視這裡的光陰長河。

眼中神光流轉,嘉年說道:“這裡不是陰冥酆都,是用陣法打造出的一種類似小天地一樣的存在。將陰冥血池未散盡的煞氣與陣亡將士的魂魄禁錮在這裡,像是一座……”

“牢籠。”五雲緩緩吐出兩個字。

“你們看,那是什麼!”

符籙上一個少年指向下方一塊漆黑石碑。

石碑與白骨京觀齊高,泣血而書四個大字:山河無恙。

四面邊生連角起。

京觀下,血河中一道道身披破甲手持兵戈的亡骸站起身,眼中鬼火幽幽,抖甲振臂,殺嘯震天。

石碑下方亦有十數道陰靈起身,目光清明,頂天立地。

雙方殺在一起。

石碑下的陰靈與另一方的亡骸大軍相比,宛如海邊的幾塊礁石,一次次迎接浪潮的拍打,又一次次將其粉碎。

五雲說道:“下去幫幫他們?看上去有些是能交流的。”

嘉年點點頭,二人緩緩下降,江湖少俠們趴在符籙飛毯上,跟在一邊。

可惜二人境界太低,不然一個袖裡乾坤將他們裝起來,也省得總帶在身邊怪麻煩。

五雲抽出偃月刀,如一顆隕石砸向亡骸大軍。

刀罡如白練雪浪,數十具亡骸在刀光中粉身碎骨。

被活人生氣所吸引的亡骸,立時回過頭,眼眶中的鬼火更盛,烏壓壓的撲向五雲。

偃月刀如一條青龍,在萬馬群中翻騰飛舞。

石碑下的陰靈看到,眼中靈光亮起一點,只是沒有說話。

嘉年運轉火法神通,袖中飄出十幾道飛沙走石符,配合火法使用,灑下一場火雨流星。

白骨大地砰砰作響,血河翻湧,斷肢骸骨滿天飛。

這場戰爭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偃旗息鼓。

五雲沒有收起大刀,跟隨嘉年飛到石碑下。

十幾名仍然保持一點靈光未散的英靈們朝二人抱拳道謝。

二人同樣回了一禮。

嘉年以勾陳洲雅言問道:“請問諸位將軍,此地是什麼地方,幾位又是如何在此。”

幾位將士沒有回答,領頭的英靈反問他了一個問題。

“青章國還在不在?”

嘉年說道:“青章國七百年前就跟平囊國一起滅亡了。”

“七百年……”

幾名英靈眼中的光芒一暗,又問道:“那地上可有冤魂厲鬼作祟?”

嘉年說道:“除了綠柳山莊之外,明遠江兩岸還沒有大規模的鬼魅作祟。”

明遠江,是蘆花渡以前的名字。

英靈問青章國,他生前明顯是七百年前的人,說明遠江,能讓他更好理解。

帶頭英靈嘴唇嗡動,臉上似有欣慰,他轉頭對身後同僚們說:“兄弟們,聽到了麼,我們的死,沒有白費!我們的七百年,沒有白費!”

眾英靈放聲大笑,慷慨而暢快。

英靈將領猛然抱拳,朗聲說道:“在下青章國武宣郎種聞宣,拜見二位仙師。我等生前奉將軍之命鎮守義郎臺,死後跟隨寶塔洲仙師鎮壓血池煞氣。曾經的兄弟們有的魂飛魄散,更多的則被陰煞之氣所汙,變成了沒有靈識,只會食人血肉的亡骸陰靈。”

五雲問道:“那剛才那些……”

陰靈將領說道:“他們曾是我們的兄弟。”

嘉年五雲沉默下來。

死去七百年,生前殺敵,死後殺鬼,最後還要手足相殘,這是何等的可悲可敬。

陰靈將領說道:“仙師不必如此,我等在世時參軍,便是為了保家衛國。雖說國沒有了,可子民還在,百姓還在。戰死沙場是我們的歸宿,若是淪為孤魂野鬼禍害黎民百姓,我等寧願永不超生!”

嘉年五雲肅然起敬,朝眾位英靈抱拳,其他江湖少俠們亦是胸中似有激雷迴盪,同時抱拳行禮。

嘉年問道:“陰冥血池的通道在兩百年前便已徹底關閉,眾位將軍是被何人囚禁於此?”

說起這個,陰靈將領眼中湧現出怒火與恨意,他回答道:“是一個女人,用了不知道什麼方法,將我們收攏了起來,又以陰煞日夜炮製,說要將我們煉成陰兵,供她驅使。”

他望向石碑,說道:“許多年來,曾經的手足兄弟都被陰氣汙染,我等只能靠這塊石碑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自己是誰。”

生前橫刀立馬,枕戈待旦,只為山河平安。

這是他們的夙願,亦是他們未完的悲願,即便要殺死以前的兄弟,也不能讓他們親手毀掉自己最初所要保護的東西。

散淡如五雲,心中都不禁感到一股心酸與敬佩。

勾陳洲雖亂,卻從來不缺英雄氣。

陰靈將領說道:“兩位仙師到此,想來是那妖女的手段,二位若想出去,我們兄弟定當竭力相助。只希望二位仙師能夠斬殺那妖女,莫要讓她繼續為禍人間。”

嘉年抱拳道謝,然後問道:“將軍可知那孽障是如何出現,又如何離去的?”

種聞宣搖頭道:“我們自陷入這裡以來,只見過她一次,不知她如何來去。”

嘉年扶額,這就有點麻煩了。

隨後他看向五雲,問道:“既然是陣法,你有什麼辦法?”

五雲朝周圍望了望,說道:“設計這套陣法的人經營已久,短時間內我是找不出什麼破綻,最少要給我半個月時間,說不定才能找出點苗頭。”

嘉年說道:“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半個月過去,那魔胎早就降生,到時候你我本來就不多的勝面會更低,況且,就算你我能撐住半個月,他們呢?”

他指向那群江湖兒女們。

即便有嘉年五雲保護,被此處陰煞之氣侵蝕半個月,也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嘉年低頭沉思,說道:“我倒是有個破局之法,只是……”

他看向種聞宣他們。

種聞宣說道:“仙師若有難處,不妨開口。”

嘉年在胸前玉佩一點,指間出現一張赤底金文的上品大符,符膽如一輪大日。

在這道符出現之後,環繞石碑的陰煞之氣如霧臨朝陽,瞬間煙消雲散。

種聞宣等英靈們感到靈魂各處傳來陣陣針扎一樣的灼熱。

五雲驚訝道:“你還有這寶貝。”

乖乖,飛昇境大修士煉製的上品大符!

嘉年收起符籙,對種聞宣等英靈說道:“這道符名叫-春陽融雪符,專門化解陰煞之氣。此地既然是由陰煞所成,燒光這裡的陰煞之氣,便能出去。

可這也意味著,施展此符之後,不僅各位的兄弟會被消滅,就連你們,恐怕也難以倖免。”

種聞宣等英靈雖然仍保持著一點靈光,可身軀卻被陰煞薰陶了數百年。

一旦此地陷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種聞宣聞言哈哈大笑:“仙師多慮,我們本就是死人,再死一回又算得了什麼。若是能幫二位仙師脫困,斬殺了那禍害人的妖女,也是我們兄弟又立的一大功,到時候閻王老兒見了我們,還不得把我們供起來啊!哈哈!”

嘉年艱難說道:“你們被煞氣汙染已久,不會入輪迴,更不會有來生。”

“那也沒什麼,”他抬起手拍拍嘉年肩膀,笑道:“我們是軍人,上面要我們打仗,我們就打仗,讓我們去死,我們就去死,只要能有個死得其所。

我們兄弟困在此地幾百年,最後若能幫助兩位俠肝義膽的小兄弟脫困,斬妖除魔,那便是不枉此生,無愧其死了。小兄弟用就是。”

眾英靈面帶微笑,目光明亮而坦然。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都不覺的再死一回有什麼。

青山埋骨,何需馬革裹屍。生前既然無處立碑,死後又何必斤斤計較。

嘉年猛地轉頭看向五雲,說道:“幫我個忙。”

五雲面龐一苦,“你是不是太難為人了?”

嘉年依舊盯著他不說話。

五雲嘆了口氣,微笑道:“好吧,那我就捨命陪君子一回,先說好,我也沒有把握能護住全部,更多還是在你,你可得控制好了。”

嘉年深吸口氣,說了句多謝。

五雲笑笑,開始施展本命神通,請下鎮宅真君。

紅袍文士的法相立在他身後,大髯鬼王一把將那群江湖俠客攥在手裡,然後大袖一揮,將十幾名英靈收入袖裡乾坤。

五雲藉助本命神通請神下凡時,能勉強施展一點返虛境的手段。

可光是這一招,就令他感到負荷頗重。

五雲說道:“我完事了,該你了,記得別殃及到我們。”

嘉年點頭,持符飛上半空,以本命神通施展符籙法術。

春陽融雪符化作一輪明亮太陽,光照萬里。

京觀血河,冰消雪融。

靈識渙散的亡骸們呆呆地望著那輪驕陽,幽幽鬼火被光芒照亮,他們伸出手,想要觸控那道陽光。

嘉年操縱符籙的光芒衝向上方,撕碎黑暗,如同一把利劍斬開厚重的雲層,天地大放光明!

無數的亡骸在光明中消散。

耀陽下傳來一道嘆息,嘉年心中默唸道: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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