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琉璃,阿音便帶著西陵旭出了主宮。主宮與西宮離得也不算太遠,但也實在不是一個高燒的病人該走的。

“殿下,你是怎麼來的?”阿音俯身慢慢說,儘量讓語速達到一個能讓她很快理解的程度。女孩子費力地眨了眨眼,勉強理解了他的話。她揉揉眼睛,領著人繞過宮門走出一段路,徑直走向一個無人注意的拐角,拐角走出是一條小道,那裡停著一輛馬車。

雖說宮內外嚴禁騎馬,也不許駕車。但這裡是西陵一族的王宮,王室定下規矩,約束的自然是臣子。幾座宮宇間都有偏僻隱晦的宮道,專供王室使用。

阿音挑了挑眉,這樣的宮道從來只是聽說,沒想到卻被他陰差陽錯知曉了真的。他看了眼迷迷糊糊的西陵旭,心情複雜得厲害,難道她對自已就這樣不設防?

駕著馬車,兩人很快就回到了羲和殿。眼看到了殿門,西陵旭實在支撐不住昏厥過去,阿音眼疾手快扶住人,打橫抱起女君,邁步走進去,將懷裡的女孩子安置在了主殿的榻上。睡過去的小女君眉眼柔和,少了幾分縈繞在身的凌厲之感,阿音跪坐在她一側,將打溼的面巾覆蓋在西陵旭額頭上。琉璃還沒回來,空蕩蕩的主殿只有他們兩人。

阿音趴在床榻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西陵旭的面容。女孩子的燒還沒退下去,臉色潮紅,鼻尖微微皺住,長而翹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的唇有些泛白,還有些發乾,想來這場病讓她很是辛苦。

說起來他還從未這麼認真地觀察過西陵旭。八歲的小女君眉目顯幼,卻有著一種渾然天成,豪邁萬分的英雄氣概。他第一次這麼想的時候也覺得荒唐,卻忍不住一次次這麼想。學宮裡的小女君各式各樣,可她卻是獨一份的豁達灑脫。

學宮內外的傳言他知道些,許多人都說長公主愛慕他,就連阿黛和晏有時候也會開玩笑。長公主對那些傳聞從來置若罔聞,也從不辯解,可是他心裡卻清楚得很,長公主不說,只是因為她不在乎。

不在乎那些謠言,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更不在乎他。

就好像如果情況需要的話,她也完全可以收他為妾,但僅僅是因為需要。

阿音靠著西陵旭的手臂把頭埋了下去,柔軟的布料矇住了眼睛,衣服還溼乎乎黏在身上。他很難形容自已現在的心情,想起逆光擋在自已面前堅定的身影,就像從心底長出了溼漉漉的水草,潮溼又虛無。

於是他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父親死的那天。

父親是家主賜死的。

身份低賤,攀附主君,居然還引得文氏少家主為他與家主反目爭鬥,實在是罪無可恕。

舅父說其實阿音出生那天,父親就該死的。但是母親與家主示弱,跪下來替他求了情,於是家主網開一面,給了父親八年陪伴自已。

那日雨多大,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他的舅父,他的姨母,甚至所有冷眼旁觀的親族,雨水把人從頭到腳澆了個透,陰冷潮溼,連人心都要凍死了。

可是沒有人能幫他。

也沒有人敢幫他。

他在家主門前跪到半夜,人昏過去又醒來,下著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抬頭看,天上月明亮純淨,星點稀疏閃爍,安靜又美好。阿音仰著脖子看,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過了多久,脖子僵疼,眼睛酸澀。

晨光微熹,初陽隱隱露出一個邊角。

陽光傾瀉,如同一層薄紗般籠罩在他身上。阿音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嚨裡的嗚咽卻先一步溢位,像潮湧巨浪,鋪天蓋地,將人淹沒殆盡。年少的孩子哭得如同絕望的小獸。那天之後,他便知道了。

譬如煢煢無依,孑然孤身。

從此天地間,他只有一個人了。

…………

本來應該如此的。

阿音想得出神,貼著臉的手突然動了動,他猛地抬頭,正對上西陵旭一雙晶亮的眸子,她的臉還是很熱很紅,但精神好了許多。

她的手慢慢抬起伸過去,阿音盯著她的動作心跳有些加快,難道是要摸自已的臉?臉上有什麼東西?還是要摸自已的頭?長公主和他在一塊的時候總是很喜歡這樣做。

胡思亂想還沒結束,一記爆慄被砸在了腦門上,把人敲了個清醒,阿音捂著腦袋驚訝抬頭,就看見西陵旭坐起身子盯著他,

“殿下…”他有些委屈。“您不是說有事要問我嗎,怎麼一醒來就…”

“若我當時沒及時趕到,你預備做什麼?”

阿音倒是沒想到自已當時一舉一動恰巧全落在了西陵旭眼裡。兩個人好歹相處了將近兩年,西陵旭對他實在熟悉的很。平日裡謹慎謙卑,但那樣直勾勾的眼神,她還是見過幾次。

一次是在文殊嶽離宮之前氣急敗壞對阿音出言辱罵,聽說當天晚上那小公子就被不知道誰蒙著頭痛打一頓,斷了三根肋骨,折了手臂。當時正值國君發怒,文氏也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還有一次是遇見被疏遠的青檸在幼公主身前招搖,於是第二天就聽說青檸和幼妹的新寵小公子大打出手,鬧得滿宮皆知,兩人成了笑柄。

那樣的眼神,看起來沒什麼多餘的喜怒,但實際上正是這種沒情緒的眼神才最可怕。

阿音沉吟片刻,眨了眨眼睛,抓著西陵旭的手貼在臉上,湊過去笑,是一副討好賣乖的神情,

“您看錯了,我什麼都不準備做。您若不來,我當然是跪在那裡等到您來。”

西陵旭的臉冷下去,她看著他,只是看著他。阿音不閃不避,頂著一副無辜又真誠的笑與她對視,似乎並沒有一絲心虛的意思。不知道過了多久,西陵旭還是嘆了口氣,她別過臉去,到底也沒對這件事繼續追究。

“琉璃呢?”

“她還沒回來。我們把馬車駕走,她要回來還需一些時候。”阿音端詳著長公主的神色,意圖看出來些什麼。“您今日病成這樣,怎麼會突然興起去簪花宴?”

西陵旭倒也懶得掩飾,舒展了一下身體又仰面躺倒,伸出一隻手,阿音擰了面巾遞過去。

“興起?”她失笑一聲,“還不是因為知道你們仨要出事,所以拖著我這副病體也要趕過去。”

“那您又是怎麼知道我們會出事?”

西陵旭斜眼瞥他,沒好氣地開口,

“因為我天生能掐會算,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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