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桐月先前打過招呼，百里氏一行人進城倒也順利，剛進城走了沒多遠，文十九便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太安靜了。
印象裡哀鴻遍野的道路此刻靜得像一片無風的海，路過的每一個流民似乎都在有意無意打量著他們一行人。尤其是落在西陵旭身上。
“大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幾個孩子捧著碗唯唯諾諾湊過來乞討，黑亮的眼珠怯生生盯著他們幾人。文十九下意識邁步擋在西陵旭身前，伸手攔住要靠近的孩子。
“…請離開。”他斂眉盯著那幾個渾身髒亂的孩子，到底說不出什麼重話，只是強硬阻止他們靠近。
一個看起來似乎只有八九歲的小女孩埋頭往前擠，正撞在了他身上，小女孩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手裡的瓦罐掉落，跌了個粉碎。她忙著爬起身去看，然後嗚嗚咽咽大哭起來。
文十九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彎腰伸手想去扶小女孩起來，手剛剛接觸到女孩子的胳膊，突然對上她抬起頭的視線，一雙黑得分明的眼珠，帶著些極難形容的冷笑。一柄被磨得發亮的尖刀直直刺了過來，對著的正是他的胸口。
身後西陵旭眸子一縮，電光火石間猛地出手拉起文十九，尖刀堪堪避過他的胸口，劃破了衣衫，濺出幾滴血珠。
隱一和琉璃隨即刀劍出鞘，直指女孩，變故突然，但圍過來乞討的孩子並沒有因此恐懼奔逃，反而端著碗一步步逼近，漆黑的眼睛都瞪著西陵旭。
騎馬走在前面的百里醉這才發現身後出現了騷動，他有些驚訝地看著圍過去的那幾個孩子，打了個手勢，讓馬車周圍的家丁去幫忙，還沒靠近，遠遠就聽見女孩子大聲的控訴，
“就是她！是她下令讓改了河道，才導致河神發怒淹了我們的村落！那麼多田地！那麼多房屋！還死了那麼多人！！”
拿著刀的小女孩聲音尖銳，字字泣血，劃破了周遭詭異的平靜，
“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
……
“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
幾個孩子喃喃自語般圍過來，他們身形瘦弱矮小，但也不過比西陵旭他們小几歲，他們一步一步靠近，手無寸鐵地圍過來。幾個過去幫忙的家丁也被突然湧過來的流民攔住。
原本散在各處的流民朝著四人圍了過來。憤怒的，絕望的，惡毒的，歇斯底里的，所有人的眼神都盯著西陵旭，好像要和她要個說法。黑壓壓的視線如同鋪天蓋地的浪濤砸下，西陵旭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
渾身的血好像驟然冷了三分，西陵旭的手難以控制得發抖，她不知道該去看誰的眼睛，也不知道該向誰道歉。
一隻修長的手突然伸過來蓋住了她的眼睛。文十九的聲音低低在耳側響起。
“別怕。”
他身子一轉，將她環入懷中，寬闊的肩膀擋住了身後流民的目光。西陵旭的身體有些微微發抖，她當然清楚這件事本就不該是自已的錯，但當真真切切面對著人們的憎恨和不解時，從來堅韌無懼的西陵旭第一次生出些想逃跑的念頭。
她只是想盡可能地救下更多人，可似乎成事在天，敗事在人。辛苦為百姓籌謀這麼久，居然兜兜轉轉成了一場空。
西陵旭茫茫然靠在文十九的胸膛上，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湧上心頭。
“這不是殿下的錯。”
那隻手還遮著她的眼睛，十九的聲音清冷如珠玉落盤，貼著耳側響起。
西陵旭猛地抬頭，拿開遮她眼睛的那隻手，正對上面具下那雙眼睛，
“可水患…”
“我相信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黎民百姓，為了國家安寧。事有不成，緣由千萬，絕不在您一人。”
他的話快速而堅定，不過是奉命而來，僅僅一面之緣的任務物件，但文十九似乎憑著一種極其盲目的信任護著自已。
雖然被憤怒的流民層層圍住，西陵旭的心卻沒來由地安靜下來，她飛快觀察了眼四周，百里氏的人被攔在外側，近處的隱一和琉璃揮劍意圖逼迫流民離開，但對方人太多，又是身無寸鐵的百姓，到底還是有些掣肘。西陵旭何等聰慧，一下子就意識到這些湧過來的流民是有人刻意指使。
四面八方伸過來一隻隻手探向西陵旭，但文十九將她護得太好，流民沒有摸到她一片衣角。彷彿有預謀一般，流民擁擠著移動，四人很快就被衝散。幾個混雜在其中的人扯住西陵旭的手臂意圖裹挾著其離開。但文十九的手臂環住女子的肩膀，輕易扯不開。
無法，幾個人互相對了個眼神，乾脆將兩人一起劫持，消失在了流民之中。那群流民又彷彿一聲令下般四散奔逃。
事情發生的太快，根本讓人來不及反應，百里醉眼睜睜看著那女公子和護衛沒了蹤影，這才後知後覺被算計了。
“快去追！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
一陣風颳過，馬車的簾子被掀起一角，隱約可以看見裡面坐著一個闔眼閉目的女人，她的眼睛被細線密密縫住，此刻正不動聲色聽著外面的局勢變化，直到少年慌了神的命令傳入耳中，女人微微搖頭，露出一絲無奈的笑，
“派兩人先去找到那個侍女琉璃和護衛隱一的下落。”唐巧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有力。“其餘人按原計劃兵分兩路，一路與公子先去城主府稟明情況，參與鎮壓，一路與我去聯絡重建這裡的諜網。”
不慌不忙，決策果斷。百里醉一時有些為剛剛的失態感到羞赧。
底下的死士訓練有素，很快就按吩咐各自分頭行動。百里醉策馬直奔城主府，唐巧的馬車也隨即消失在了一處街角。
再說西陵旭和文十九被流民擁擠推搡，似乎逼迫著他們朝一個方向去。嬈城的地形他們更熟，不一會兒四周的場景轉換，來到一處偏僻的荒郊。幾隻不懷好意的手摸上來，順著十九精瘦的腰身往上，似乎有些輕薄之意，文十九蹙眉，但顧忌懷中護著的長公主，抿唇打算按兵不動。
只一會兒，袖筒裡的短刃，腰間的佩刀，懷中的暗器，以及隨身的軟索和十幾枚飛鏢都被人摸上了手，隱隱有順走的意思。文十九的手指幾乎下意識抓緊刀鞘，眼裡殺意陡顯。
西陵旭察覺到人的氣息變化，按住他的手微微搖頭，示意其暫且忍耐，還不到動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