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算了?怎麼能算了!
棄我者殺!負我者殺!揹我者殺!
這是千古以來的道理!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
熟悉的琴聲磅礴而起,明明曲譜低迴,有婉轉哀然,悲憫大愛之音,卻又時時顯露出兇猛鋒利,金戈鐵馬之勢。
琴聲急切,一曲終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喃喃自語的重複一句話,說得什麼卻怎麼也聽不清。
西陵旭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又做夢了?
不對,好像不是夢。
她茫然又驚恐地看著周圍,周圍的佈置矜貴素雅,眼熟得厲害。西陵旭反應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寢宮,是她尚未被賜字之前的寢宮。
羲和殿。
腦子亂得生疼,記憶好像還停留在昨晚,母君西巡,學宮興辦,昨日幼妹纏著自已去看收拾好的宮殿。
幼妹?
腦子裡乍然回憶起那團烈火般的血跡,頭疼得如同要炸開一般。
戰場,死屍,滴著血的巨劍,西陵旭怔怔的看著雙手,手心白皙,指尖圓潤,全沒有彎弓握劍的老繭,她遲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臉,幼態圓潤,面板細膩,完全沒有記憶裡風沙侵襲後的粗糙,情緒好似莫名般起了悲傷,痛苦,惋惜,悔恨,憤怒,歇斯底里和無力迴天。
手再一次撫摸上脖頸,掌心的溫潤讓她從回憶裡清醒過來,那十多年的混亂記憶,炸在腦子裡如同被當頂劈下的木塊,一寸一寸向下裂開,然後畢畢剝剝掉下血肉。
西陵旭麻木地雙手撐著額頭,神志恍惚間,她甚至都懷疑那晃晃過去的記憶或許真的是夢。
…
寢宮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過往記憶裡軍中鍛煉出來的警覺讓西陵旭一下子繃緊了身體。
“誰!”
門被輕輕推開了縫隙,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
“阿姊。是我!小聲點,我可是冒著被父親發現的風險來看你的。”包裹嚴嚴實實的毛絨糰子敏捷的鑽了進來,轉頭望了望外面,確定沒有人看見,才小心翼翼帶上了門。
那人扯下蓋頭的披風露出面容,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少女,柳眉杏眼,身材修長。右眼尾角有一顆痣,她的眼神歡快又狡黠,像極了終南雪山上春日裡歡脫覓食的幼鹿。
西陵旭呆在原地,如同雷劈。
少女已經爬上床,自來熟的鑽進了被子。
“你今夜沒來找我,所以我就過來了。”少女低頭整理著長被,試圖找個更舒適的位置把多餘的被角壓進去,“你說好要給我講完後面的故事。可不能食言而肥!”
少女終於滿意了身下的觸感,向她身邊靠近捱了挨,一抬眼便瞧見長姊眼裡蓄了淚,面色悲慼,簌簌而落。
“阿姊!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西陵羽大驚,跳起來便手忙腳亂的去擦她眼角的淚,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讓我阿姊這樣!你告訴我,我定將他碎屍萬段!”
少女氣惱異常,恨不得在牆上捶幾拳。
西陵旭猛地抱住女孩子,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眼淚如同決堤,洶湧的悲苦像潮水般幾乎把人湮沒。幼妹手足無措地回抱過去,稚嫩的手一下一下拍著安撫,
“別哭別哭阿姊,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不知道哭了多久,西陵旭終於慢慢停了下來,她抽噎著端詳幼妹的臉,沒有血,身體也完好無損,她活著,好端端地在自已面前。
西陵旭感覺剛剛哭得有些脫力,她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想不明白先前的記憶到底是夢還是什麼,沒有人給她解答迷惑,有的只是直接擺在面前的現實。
她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大概十幾年前。也許是八歲,也許是九歲。一個最無憂無慮,腦子不裝事的年紀。西陵旭無法判斷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但能確定一點,也許陰差陽錯之中,她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西陵羽小心翼翼看著長姐的神色,輕輕開口詢問,
“阿姊究竟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
“嗯,是做噩夢了。”
一個非常久非常久的噩夢。
久的讓她以為會永遠醒不過來。
西陵羽長舒一口氣,拍著胸脯心有餘悸,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阿姊怎麼了,一下子哭成那樣,感覺氣都上不來了。既然是夢就好,夢都是反的,阿姊做的噩夢,一定是個好的預兆,預兆你今後的路一片坦途,前程萬里!”
西陵旭笑出了聲,她目光沉沉看著幼妹,
“阿羽我問你,若是以後我們為了同樣的東西發生爭執呢?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會如何?”
西陵羽愣了愣,她困惑地撓了撓頭,語氣有些遲疑,
“你死我活?不至於吧。從小到大我們從沒有因為什麼發生過爭執吧?阿姊的性子無慾無求,什麼東西都總是讓給我。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有想要的東西,而這東西又是我心儀的,那到時候我一定放手。今日的話便是承諾,”
少女笑面如花,
“以後若有爭執,你就拿今日的這個承諾來找我,我絕不與阿姊爭!”
西陵旭臉上浮出一絲苦笑,
“如果萬事都像這麼簡單就好了。”
“怎麼不能這麼簡單?”西陵羽笑眯眯湊近,像一隻頑劣的幼貓躺進她懷裡,
“不是還有我嗎?無論以後阿姊遇到什麼難處,我都會幫你,”她頓了頓,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覺得說辭還不太夠,揚眉往她懷裡拱了拱,語氣認真的又補充了一句,
“捨命幫你!”
西陵旭大笑,笑中驟然又蓄滿了眼淚。
阿羽,從前我不爭,是因為我相信你,也不在乎什麼權力。可是你卻親手將整個國家送上了絕路。
既然如此,
我想我到底還是要與你爭一爭,不是為了我自已的私心,是為了玄鸞國所有的子民,為了數萬無辜枉死的將士,為了父親,為了母君,還為了你。
我重新回來了,便再不會像以前一樣就只是像旁觀者一樣看著,看著大廈將傾,看著獨木難支,看著無力迴天。
這一生,不如我來做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