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

女媧廟?

這句話在他人看來或許並不值得關注,可與顧長生說來,他卻是很快就明白了……

這個‘大黑’它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妖怪,它不僅擁有著知性,而且明白宗門的存在!

它甚至能夠理解女媧廟之間的微妙不同!

這傢伙絕非如同它外貌那般的不起眼——此時此刻,在顧長生心中,這大黑的存在意義甚至比大妖還要誇張三分。

而就在顧長生思緒這般浮動的當口,已然是消失在他身旁的大黑,居然又是將話語給傳遞到了顧長生的耳旁。

“不錯,我能夠在某種程度上讀取他人的想法。而這,同樣也是母親賜予我的力量。”

“你的一部分記憶與思想與我交匯,這也讓我明白了……你對於我等並無惡意。這很好,說明我們沒有任何意義上的利益衝突。”

“以我對人類的瞭解而言,我知道這種行為相當失禮。”

“所以我向你致歉。”

這聲音自四面八方圍繞而來,重重疊疊,最後一併交匯在了顧長生的腦海之中。

他感覺自己耳膜旁似是被放置了數個青銅大鐘,此刻被敲得咣噹作響那般……強烈的眩暈感湧上心間,便是讓顧長生臉色微變。

最後忍不住哇地一聲,乾嘔出了些酸水來。

“致歉?不,不對……重點不是這個,你能讀取我的記憶和思想?”

比起態度而言,顧長生更為關注的還是對方的能力。

“是的,在我眼中,任何生命都有著各不相同的色彩……打個簡單的比方,你剛才想到的,是關於那些個人類的事情,對吧?”

“我能夠感覺到你的感情色彩變成了一種深沉的模樣,這是心懷愧疚,抑或是某種凝重思緒,才會變成的模樣。”

“以此為前提,我大致也能推斷出……你應該是在後悔自己的判斷?你似乎是認為自己的決定,從而導致了對方的死亡。”

“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多餘的擔憂。”

“因為等到時機成熟之日,這些人類都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基石,是不需要予以關心的渣滓而已。在這些東西身上留有感情,無疑是一種浪費。”

聽聞到了這般的說辭,同樣作為人類而言,顧長生的確會有些芥蒂——但或許大黑也是在此刻讀懂了顧長生的思想。

不過片刻之後,對方便又是繼續說道。

“但是你不一樣。”

“你甚至跟一些較為特殊的人,還要更不一樣……你與那些討厭的人一樣,都擁有著獨特的能力,並且更為強壯。”

“但在你身上,我感覺不到強烈的紅光。這說明你對我們根本不懷有丁點之多的惡意。”

“這很罕見。”

“因為我還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種特殊的人類。”

顧長生的視線在黑暗之中來回晃動,他試圖捕捉到了那大黑的身影。而在同時,他也在細細地分析著對方的說辭。

特殊的人類……

難道它形容的,就是修士?

“對,沒錯。修士……”

“應該就是這個稱呼了,只是我太久沒有接觸到這種東西,如今多少也有些記不太清。”

“這位朋友,感謝你的到來,為我帶來了很多已經澹忘掉的記憶。”

不得不說,在聽到這般的說辭過後,顧長生也是不由得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不需要交流,只是思緒的簡單浮動……

對方就能夠準確地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繼而捕捉到更為具體的想法。

這種程度的讀取,豈不是無異於一種‘讀心’?

眾所周知,在形容人的語句之中,曾經有過‘心口不一’這種描述語。這種說辭也正是說明了人,是可以做到說與作互不相連的一種生物。

而如此優勢,似乎在大黑麵前並不能起到絲毫掩護的作用?

‘甚至更進一步地講,難道這傢伙也能夠知曉黃銅門相關的東西了?’

顧長生想到了這個可能,但卻是不知為何,身處黑暗之中的大黑並沒有繼續深入探尋顧長生的‘思緒’。

它在此刻反而是轉過了話頭,繼續與顧長生描述起了其他的內容。

“我們一族並不為外界所接受,這是大勢。”

“只是這在我等看來,或許更像是一種詛咒……因為母親在創造我們的同時,並不能給予我們更多的生命力。”

“一月之中,我等只能在月圓夜才能恢復行動能力。”

“而母親,也是隻有在這一夜當中……”

“才能夠恢復知性。”

如此說辭映入在了顧長生的腦海之中,卻是在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只因在這短短的幾句說辭之間,顧長生已是發現了太多太多的內容。如此繁多的線索,更是讓他表情都是徹底僵硬了去。

‘妖怪不為外界所接受……這個觀點我能明白。’

‘只是後一句,詛咒?’

突兀的說辭並非是無法理解的內容,與之後的說辭兩相結合,顧長生很快便是得知。

妖怪化作的凋像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無機物!

它們只是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繼而行變成的這種模樣!

那這麼一來……顧長生心中反而是湧現出了更為龐大的困惑。

‘如果說凋像是迫不得已的形態,那……大妖它為何能夠隨時化形,並不需要時間上的限制?’

甚至更往前推導一下。

早在顧長生第一次親眼見到了女媧廟的當口,那一夜……也不是所謂的月圓夜!

‘妖怪與凋像之間的限制並沒有那麼死……說明時間又有斷代了。’

妖怪的傳承,在某個年間發生了一些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且還不止是如此。

因為按照這大黑的說辭看來,在之前有所接觸的時候,這個所謂的‘母神’,便是朱月兒。

‘它是不具備理性的?’

說來雖是有些意外,可真的聽到了這般說辭,顧長生卻也是不由得贊同了些許。

畢竟從之前的幾次接觸,還有發現看來……這個‘朱月兒’的確不具備著能夠交流的特性。

而反過來說。

‘此刻的它,就是處於能夠交流的狀態了?’

原本已是徹底放棄了的念頭,在此刻也是飛快地攀上了顧長生的心間——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

面前的朱月兒。

它就是穿越了千萬年的光陰,苦熬過了時間的長河,自天曆年間,殘存到了現如今時代的……

人?

莫名的期待感,在瞬間湧上了顧長生的心頭。

而在不遠處,大黑的聲音也是再度傳來。

“不錯,我同樣也是非常意外。因為居然真的會有能夠不限於時間,能夠自由活動的兄弟出現……”

“如果不是相同的氣息,我根本不會認為它與我等相同。”

“而這位兄弟方才也告訴過我,母親一直都在等待著什麼東西……你或許就是它想要見的人。”

“朋友啊,過來吧。”

“來到母親的身旁。”

在下一刻,陣陣異動從顧長生身前傳來,好似六月的燥風,只是一卷,便已將顧長生吹了個神清氣爽。

藉此機會的顧長生微微調息,他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狀態,一邊便是在心中思索。

‘母親……朱月兒它在等待著什麼?’

‘它在等什麼東西?這為何會與我相關?’

‘等等,這個說辭並不是出自於大黑的……這是大妖的說法!’

這是一個很容易被忽略了的重要資訊。

大妖並不是出自於這個時代的存在,可它卻是與妖怪同宗同源,並且被大黑認定為‘同類’。

這同樣也是變相地說明了大妖的來歷。

‘它或許是另一個時間線,另一個時間段。被朱月兒孕育而出的生命?’

更甚至。

顧長生還能結合一下早些時候的推測,做出一些更離譜的判斷。

畢竟……

字面意義上的女媧既然是不止一個的話,那所謂的‘母親’,會不會同樣也是不止一個?

思緒至此,顧長生感覺身子底下微微震動了些許。心念浮動之間,那群鋪設而成的老鼠地毯也是停止了移動。

到地方了?

這般的念頭一經浮現,顧長生便覺眼前突兀地……

亮起了一片片的熒熒光點。

彷若是身置寂靜深夜的密林一般,點點滴滴的光源彷若螢火成蟲,在這昏暗的地下遺蹟之中閃閃發光。

綠的,紅的,金的,白的……各不相同的光彩爍爍生輝,看起來更是讓人驚歎。

如若只是單純的個體,那或許左右也不過惹得顧長生側目一二。

只不過……

若是將這些光彩相疊,放大,直至變成了漫山遍野的程度,那又是如何?

如今出現在了顧長生面前的,便是如此。

那是一眼都望不到頭的寬闊範圍,兩兩做對,明亮如光的眸子以數不清,道不明的程度深印在了漆黑的背景之中。

而這些東西……

‘應該就是妖怪的眼睛。’

到底是有多少個妖怪正在對著自己凝望?

顧長生根本數不清……如若視線可以化作溫度,那他此刻多半得是落得烈火焚身般的下場!

此生或許都未曾沐浴過如此目光的顧長生,在此刻多少也是緊張了三分。

他一口唾沫吞嚥下喉,卻是依舊不得緩和絲毫之多的情緒。

那喉嚨依舊是狠狠地發緊,好似細線,上吊舌口,下墜嗓眼,只讓人難受地抓心撓肺。

是該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

還是靜待不動,等別人先行發問?

沒有丁點之多的頭緒,便是讓顧長生在此刻都有些不明所以。而就在這般尷尬的當口,突然之間。

一聲轟隆作響的嗡鳴自頭頂而落。

顧長生連忙抬頭望去,便是瞧見到了在頂上的遺蹟,於此刻居然是徑直地碎裂成塊。

崩塌下來的碎屑紛紛擾擾,未曾落地便是化為飛屑漫舞。也正是藉著這下墜之物,外頭的月光順勢鑽入,帶來了今夜的柔彩。

一抹光亮,自天頂而落。

清清冷冷的月光投射向下,灑出片片的光彩,將顧長生眼前的景緻,都給照了個遍,更是讓他一覽無餘。

顧長生頓時眼前頓時一亮。

只見方才那些個漫山遍野的光源,正如他所料那般,都是個頂個的妖怪眸子!

它們或是趴伏,或是站立。有的矗立於斷崖之邊,有的成團聚攏於叢集之中……這些各不相同,甚至奇形怪狀的生命體。

此刻都是不約而同地,對著顧長生凝望而來。

將這般的景象一併收於眼中,顧長生轉動著目光,最後便是將視線……

盡數投於身前之物。

只見在顧長生面前將將兩米之外的一處,那些個老鼠已然是消散不見,露出了平坦土黃的地皮。

一條僅有兩人並肩而行的窄落,則是擠在了這群妖物之間,徑直朝著前頭蔓延,蔓延……

直至近十米開外的地方。

而在那邊。

熟悉的身影,則是靜靜地人立其中。其高大,粗壯的身軀盤繞而起,此刻被團團圍繞的妖物擁簇其中。

正如同壁畫之中的神祇那般,讓顧長生看得微微出神。

朱月兒……

那張熟悉的臉龐再度入目,也是讓顧長生的表情都恍忽了片刻。

也正是親眼目睹了這般的場景,此刻即便是不需要多餘的提示,顧長生也已是心知肚明。

對方正是等待著自己的到來。

不論是衝著對歷史真相的探究,還是受迫於當前的情形……此刻對於顧長生而言,他毫無疑問地,只剩下了獨一無二的選擇。

該上前了。

身體有些激動,從而開始了微微地顫抖。

顧長生雙手平伸,此刻按壓在了自己的膝蓋兩側,微微發勁,繼而使得嵴背能夠挺得筆直。

深呼吸,深呼吸……

肺部一張,一縮。將空氣之中的氧氣壓縮打包,隨著血液迴圈,在此刻走遍全身。

平靜下來了的顧長生,便是在提起了十二分勇氣的時候。

朝著身前邁步而出。

他走出了老鼠鋪設而成的地毯,跨過了妖物環繞的小徑,最後走到了那高大的身影面前。

‘朱月兒’,它的蛇軀盤繞在了地上,將上身的肢體得以落下,最後落得與顧長生等高的程度。

它的雙目在此刻緊閉著,一雙手卻是平伸在前,彷彿是想要抓握住什麼東西那般……

露出了幾分期待的神色。

顧長生看到了落在了‘朱月兒’肩頭的大黑,它畢恭畢敬地趴伏在其之上,語調平緩地說道。

“母親在這一日中會恢復神智,但在同時,它也是失去五感。”

“它碰不到你,聽不到你,看不到你,也察覺不到你。”

“所以需要讓母親擁抱你。”

“讓母親去感受你靈魂的溫度。”

顧長生聞言,稍許地抬起了頭,便是仔細地端詳了那張帶有幾分‘知性’的臉。

比起冰冷無情的表情,這張彷若冰雪消融了的臉,的確更似以往的那般容顏……

在‘朱月兒’一側,那早已恢復成了原貌的大妖趴伏在地。它雖是沒有說辭出口,但頭顱之中,那閃爍不止的明亮輝光。

卻也是傳遞著名為‘鼓勵’的情緒色彩。

‘去吧,去吧,我的朋友。’

‘母親在等你。’

顧長生承接了這繁多的期待,最後一步上前。

徑直地走向了‘朱月兒’,他被環繞在了那冰冷的懷抱之中,在此刻切身地感受到了那冰冷的觸感。

隨後……

他便是看到了。

那張熟悉的臉上,期待的神色飛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顧長生只覺得腦袋嗡鳴一聲,旋即便是飛快地反應了過來。

它等的……

並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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