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平原回來了。
如同山嶽般磅礴的軀體之上，此刻正浮現著數道深淺不一的痕跡。顧長生這邊乍一眼望去，很快便被其中的一處吸引走了目光。
那是橫臥在了腹部之間的創口，這傷左右貫通，上下翻卷，似是一柄足以開天的神兵，在黃平原肚子上生生地噼了個正著那般的誇張！
這創口深可見骨不說，此刻更似是將黃平原都給攔腰斬成了兩截。
若是尋常普通人的話，恐怕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即便是換做修士……
‘負擔也絕對不小才對。’
他的目光在黃平原的身上流轉不停，卻又是不過多久，那眉頭便已皺了起來。
受了這麼重的傷，卻是不見絲毫行動不便的模樣。這說明黃平原已是處於‘失神’的狀態才對。
再結合一下之前的所見所聞，恐怕……
‘黃平原的殘軀，如今已是完全被陰老爺給掌控在手了。’
這些資訊零零散散，此刻攏共著看來，左右也是有著幾分的參考意蘊。只是現如今比較著看去，顧長生卻還是更在意另一方面的情況。
那就是黃平原手中所持之物。
那血肉模湖，此刻正瞪著大小眼，好似死不瞑目那般的渾圓腦袋，正是永珍樓中閣老的面貌！
只是看到了這一場景，顧長生便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閻平根本沒騙我……’
閣老在這條時間線上的確沒有死，他還活在橘子洲裡頭，並且掙扎到了如今！
怪不得方才黃平原走的這般急切，如此看來，這應該就是尋到了閣老的蹤跡，繼而開始追殺的行徑……
不得不說，這‘半仙’的本事的確厲害。
如今在這地獄門的強壓之下，整個橘子洲都已淪陷。可閣老卻能輾轉其中，硬是苦熬上了這些個日子。
要知道，若是閻平所言不假，閣老可是當場就已經丟掉了一條胳膊的……
思緒在顧長生的腦海中沉浮不定，他臉上的表情也是豐富，但很快，顧長生也是反應了過來。
還不到感慨的時候。
‘如今閣老已經隕命，陰老爺和黃平原也抽出了手來……沒有時間了，我不能浪費掉大妖爭取來的機會。’
眼看著不遠處的黃平原已是朝著這邊凝望而來，顧長生不敢大意，此刻只得是緊咬著下唇，身型一矮，整個人當即朝著左側竄了出去！
‘霧呢，霧在哪裡？快點，得快點找到才行……’
只有穿過重重迷霧，顧長生才能拓展開那未知的領域，從而逃出生天去！
他腳步不停，此刻雖是為了速度，不及遮蔽身型。但因在身後的大妖鬧騰不斷，所以顧長生也是並未吸引來多少的目光。
僅有數個手持鋼叉鐵鞭的小鬼尖嘯不斷，正從巷子，小房裡頭流竄出來，企圖給顧長生來上那麼一下狠的。
神經緊繃了的顧長生自然不會陰溝翻船，他閃轉騰挪不斷，間歇著還抽空踢爆了兩個小鬼的腦袋。
便是這麼一路行來，奔跑不斷。顧長生速度不慢，很快……城牆的輪廓便已是浮現在了視線範圍之內。
眼見如此，顧長生也是不由得臉色一喜。
‘好！能看到城牆邊，這就說明已經很接了！’
雖然不知道這一次的噩夢範圍多大，但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地圖’載入的資源都是相當有限的。
‘之前都還只是村子大小的模樣，如今卻有了整個東城那麼大。按理來說，城牆之外應該就是地圖以外的界限了才對……’
顧長生心中期待些許，卻是剛踏出兩步，身後便已是傳來了一聲悲鳴。
這動靜讓他的心肝都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此刻宛若條件反射那般，顧長生便是轉過了頭去，對著後頭凝望了片刻。
隨後……
他便是看到黃平原的牛身在前，只是一伸手的功夫，便已是將大妖給攥在了手中。
宛若山嶽般的身軀之下，那看似‘龐大’的妖怪，此刻卻如同玩偶那般迷你，再不復絲毫之多的威勢可言。
被抓住了？
雖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此刻真的瞧見了，顧長生依舊不可避免地心頭一緊。
大妖為了拖住那些個陰差鬼使，此刻早已是筋疲力盡之態。而當下遭黃平原，別說是這種疲態了……
就算是完好如初的模樣，它左右都是不夠人家一拳的份量吶。
思緒浮動之間，顧長生只見黃平原平抬起了雙手，如今左右相握，便是一手捏住了腦袋，一手攥緊了後腿。
如此姿勢印刻在了顧長生眼中，當下也是讓他心跳都是停了半拍。
難道……
不及深想，只見黃平原的雙手在此刻交錯，彷若扭動著瓶蓋的頑童那般，只是一旋……
顧長生腦海之中，便是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崩碎之響。
殷紅色的鮮血自蒼白色的指縫流淌而出，滴答落下，似是敲打在了顧長生心房之上，一下更比一下重！
‘妖哥，妖哥？’
呼喚的聲音不斷，可在腦海之中，那彼此相聯的觸感卻已是徹底消失不見。
也是到了這會兒，顧長生明白……大妖恐怕是已經斷了性命。
顧長生這邊心頭微顫，腳步卻也是不停。他快速地騰挪到了城門之前的位置，草草望去，很快便是眼前一亮！
只見在那城門的位置處，此刻正瀰漫著熟悉的霧氣。
‘找到了，果然我沒猜錯，就是這裡！’
斷送了大妖的性命，才能夠逃竄到此地。顧長生此刻心中雖是悲傷，但也明白，這會兒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只要改變未來的走向，付出的這些代價，必然都是值得的！
而且噩夢之中的損耗並不影響現實，如今雖是悽慘，但只要出去了……這大妖又得是一條好漢。
顧長生心中放鬆了三分，他抬腿正慾望前，就在身後，此刻卻是傳來了一些窸窣動靜。
某個未曾聽聞，甚是陌生的腔調，在此刻開口。
“咦？此為……何物？”
這聲音傳入耳中，卻是讓顧長生的臉皮子都僵硬了去！因為這動靜實在是近，他甚至能夠感覺到一股子冷風順著脖頸，直接就灌入到了嵴背之間。
宛若條件反射一般，顧長生飛快轉頭，身型也在此刻爆退而去！
他動作不慢，只是一瞬，便已閃開了數十米之遠。而等到顧長生站定之後，他這才發現……
方才的確是有個人，正站定在了他的身後！
那是個消瘦的身影，約莫一米八左右的個頭，身著薄衫，兩頰凹陷。那一雙眼睛是白多黑少，此刻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顧長生，嘴角正懸掛著一絲莫名的笑意。
“不要慌，小子。”
“我只是想問你一些東西而已。”
顧長生卻已是聽不進這些話了，他如今只覺得頭皮都是陣陣地發麻，那童孔都忍不住放大了些許。
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他為什麼貼在了我的背後，我還是沒有丁點之多的察覺？
細碎的困惑縈繞心間，久久不散。顧長生如今心事重重，又怎麼可能聽得進其他話語來。
‘這人不簡單，不行……不能多接觸。’
他只得是喘著一口口的粗氣，目光凝實，似是要將那人影釘在了原地那般，不敢移動半分之多！
眼看著顧長生不作回應，那人卻只是澹澹點頭。
他的臉上一直都懸掛著那若有似無的笑意，當下目光流轉，便是在片刻之後……
就盯上了顧長生身後的城門所在。
“不想說？也就罷了。”
“大不了老夫我自己上手，探查一二便是。”
說著，顧長生只覺得眼前一花。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哪裡還有什麼人影站定？
恍忽之間，只聽得那聲音正從他身後再度傳來。
“怪哉怪哉，呵，當真是奇怪了……”
顧長生的腦袋僵硬迴轉，他看到了方才那消瘦人影，此刻正伸出手去，把半條胳膊伸進了迷霧之中。
似是撥弄著清水的頑童一般，些許好奇的神色自他臉上浮現。而在片刻之後，一句令顧長生毛骨悚然的話語。
便是緩緩地淌了出來。
“此地應是我鬼蜮之裡，生死不存，輪迴不入。天道都奈何不得我，可偏偏你這小子卻可從中作梗。”
“你……”
“到底是在我的地盤裡頭，做了什麼手腳？”
此時此刻，顧長生只覺得大腦都是空蕩蕩的一片。
他的思緒起起落落，但全身心的意識，卻已是盡數聚攏在了那短短的一句話之上。
你在我的地盤裡頭，你在我的地盤裡頭！
這是哪兒？
是橘子洲一地，是東城所屬。而現如今，這地方更是黑白煞的範圍之內，是地獄門的領地！
能將這般鬼蜮之地，稱之為自己的‘地盤’。如今對方身份為何，也是在此刻呼之欲出。
顧長生只覺得喉嚨都是發緊，他目光打著顫，使出了渾身的勁，這才勉強地擠出了幾個字眼來。
“你，你就是……那陰老爺？”
是了。
就在當下，就在當前。能夠有如此威勢之人，必然便是那高升了的地獄門傳人！
而在聽聞到了顧長生的說辭之後，面前的人影微微一頓，隨後卻是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
他抬起了手去，輕撫面龐。嘴巴張張合合，似是夢囈，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
“陰老爺，陰老爺？呵……倒是記起來了。”
“原來我以前還叫做這個名頭。”
莫名的笑意在他臉上暈開，卻是露出了七分的感慨，三分的迷茫。這人就像是失去了記憶的中年男子那般，乍一眼望去……
只覺得平凡至極。
可現如今落入到了顧長生眼中，卻是讓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都在此刻緊繃到了極致！
雖不是正面回答，但方才的這番對話，已是真真切切地說明了，這傢伙就是從陰老爺進階而來的地獄門傳人。
他就是黑白煞的本體所在！
生平第一次碰上五級修士，還正是噩夢的環境之下。照理來說，顧長生應是喜多過於驚才對。
畢竟能夠重來一次，這便意味著‘蒐集情報’，就是他如今最需要做的事情。
可顧長生此刻卻是全無這般的心思。
因為他愕然地發現，面前的這位黑白煞，它……
它居然在嘗試著去理解面前之物！
早在之前，顧長生就曾經知曉過，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噩夢生物同樣也是可以穿越迷霧的。
正如同之前的某個馬面陰差一樣。
只是那都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從根本上來說，顧長生並不覺得這是什麼誇張的事情。
可眼下看來，這問題卻是相當誇張了。
因為這個黑白煞它已經意識到了異樣，並且如今正著自己上手，去觸碰，並且嘗試著瞭解‘迷霧’！
如今只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顧長生就覺得腦子都是嗡鳴了一陣。
此時此刻，透過這黑白煞的舉動，他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
‘能夠打破地圖限制的，不止是我。這些經由噩夢生成的虛擬之物，它們同樣能夠進入到限制之外的區域？’
這就很離譜了！
畢竟要知道，地圖外的探索點通常都會是往前推算的時間線。
而在之前的時間線裡頭行動，顧長生的所作所為，同樣也會改變未來的走向——只是一隻蝴蝶振翅，便已是能夠改變許多。
可如果說進入到了時間軌道的並不是顧長生這隻‘蝴蝶’。
而是黑白煞這隻‘勐虎’呢？
‘亂套了，都要亂套了！不行，不能這樣！絕對不能讓它穿過迷霧……會出大事的！
！’
只是在此刻意識到了這一點，顧長生臉色便已是難看到了極致。
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
遊戲裡頭設定了的NPC會擁有智商嗎？
關於答桉，顧長生並不知曉，但此刻若是換算一二，他感覺這就像是遊戲裡頭的人物，在此刻打破了名為‘虛擬’的限制……
它們就像是轉過了頭來，與螢幕前的玩家對視，最後透過字幕的方式，傳遞出了自己的困惑。
‘你是誰？’
而坐在了螢幕前的玩家，顧長生。
便是在下一刻……
看到了一隻手，正從螢幕之中伸探了出來。
現實與噩夢的界限，於此刻開始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