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七天累死人的軍訓就這麼過去了。回到學校的學生都說自已被曬黑了一個度，顧楚雪站在宿舍衛生間裡的鏡子前，呆住了。她看著鏡子裡醬油色的自已，感覺自已親媽都不一定能認得出她。她不是黑了一個度，是黑了好幾個度。臉，脖子，胳膊，腳踝，凡是暴露在外面的，都得到了太陽的專寵。
太陽啊太陽，你為什麼不能公平點，為什麼不能雨露均霑，偏偏獨寵我一人！
董亦霏也被太陽曬了，她非但沒有變黑一點點，反而還比以前更白了。人群裡總能一眼就看到白花花的她，白到發亮，就像一顆耀眼的白珍珠！
董亦霏關好宿舍的門，躲在被窩裡面偷偷玩手機。“顧楚雪，有人來的話，一定要吱一聲。”
“嗯，”顧楚雪不再看鏡子裡的自已，越看越煩，不如不看。她從衣櫃裡面拿出乾淨的衣服，去衛生間洗澡了。
衛生間的門有了問題，插銷壞了，以至於門只能合上，卻無法反鎖。顧楚雪調好水溫，快速地洗澡，因為洗完澡，她要學習了。
吱～
門開了，顧楚雪沒有聽到。
“啊！”董亦霏眼露驚恐，“顧楚雪你的背......”董亦霏快速地合上門，空氣裡一片靜謐。
顧楚雪心驚了一秒，飛速拿著溼毛巾快速地搭在後背上。扭過臉一看，門已經合上了。
看見就看見了吧，同在一個屋簷下，今天沒有被看到，那明天呢？後天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與其終日惶惶不安地活在擔憂裡，不如就讓她知道吧。
顧楚雪洗完澡，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晾在了外面。
顧楚雪坐在課桌前，開始探索學習的奧秘。
“你的背......”董亦霏坐在她自已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我不是故意開門的，我不知道你在裡面洗澡。”
“沒事。”顧楚雪面色淡然，語氣平靜，她翻開書的下一頁，“我的背是不是很醜？”
“......沒有啊。”董亦霏微笑著，然後又把笑容收了起來。
再笑好像就一點也不禮貌了。
董亦霏心有餘悸地回憶起她開門的一瞬間，看到顧楚雪背後那條大大長長粉色凸起的疤。
疤的兩邊還有密密麻麻地被針線縫合起來的痕跡。
疤大概有二十幾厘米長，活像一條粉色的蜈蚣趴在顧楚雪的脊椎上。
董亦霏揪心地想：那該有多疼啊！
“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顧楚雪有點難堪，她不希望她背後的疤成為其他女生的談資。“好不好？”
董亦霏堅定地說，“嗯。”
“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傷的嗎？”董亦霏凝視著她的背，心裡泛起了同情，“被傷的時候，一定......很疼吧......”
顧楚雪背對著董亦霏，飛速眨巴著眼睛，憋回了想哭的心情。
她暗自腹誹：你都看見了，你說疼不疼呢？
那麼大一條疤，像個粉色的大蜈蚣一樣趴在背上，好難看，特別是在傷疤癒合的時期，真的是又疼又癢。
顧楚雪自已都不記得自已是怎麼熬過那段時期的，夜裡奇癢難忍，她隔著衣服撓啊，抓啊。洗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衣服上是已經氧化的褐色的血跡。
被傷的時候一定很疼吧？董亦霏的話彷彿被複讀機收錄了，然後一直不停地在她耳邊重複重複再重複。
淚還是流了下來，再書上染出了一個深色的小圈圈。
說什麼煽情的話啊，董亦霏，我淚點很低的！
當時我也怕啊，可是我更怕他會受傷！
董亦霏看著面前肩膀抖了一下的顧楚雪，繼續小聲地問，“你能跟我講講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好累啊。”顧楚雪故作眼睛很累的樣子，揉了揉眼睛，輕鬆地說，“沒什麼，我也記不得了，幾萬年前的事情了，誰還記得啊。”
你可不要再問我了，更不要說關心我的話了，我是淚失禁體質啊。我要學習了。
董亦霏似乎還想問點顧楚雪一些問題，忽然她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神色興奮地整理了一下自已的妝容，對顧楚雪道，“我男朋友終於到校了，我出去一下，反正今晚也不上晚自習，我偷偷出去了！對了，要是我回來晚了，宿管阿姨查寢，你就說我在衛生間上廁所呢。”
她像個快樂的小鹿，三步並作兩步，一條白花花的大長腿跨出宿舍門口的時候，側著臉對顧楚雪說，“我今晚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顧楚雪一扭頭，董亦霏就消失了。
顧楚雪估摸著，董亦霏也該走到宿舍大門口了。她站起來，放輕腳步走到外面的走廊上，低頭低眸看著樓下的宿舍大門口。
她期待著能看到他，又期待著，董亦霏口中的男朋友只是和她心中的梁星宇是同名同姓而已。
因為前面有建築物的遮擋，顧楚雪踮起腳，也看不到男生的身影，豎起耳朵聽，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只依稀聽到董亦霏在撒嬌似的責備男生。
晚上很晚的時候，董亦霏才躡手躡腳地回到宿舍。顧楚雪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董亦霏把她叫醒，讓她回床上睡，顧楚雪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怎麼來到蘇市高中了？
她怎麼趴在課桌上就睡著了？
剛剛她在做夢，夢到了她在雨中，他在給她打傘。然後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她，那是董亦霏的聲音。
夢醒了，他不見了，他不在她的身邊了。
她很希望夢不要醒來。
董亦霏把好多零食放在了顧楚雪的床上，顧楚雪道了謝。
床上有奧迪奧餅乾，辣條，營養直線，肉鬆大貝，沙尼瑪，泡椒鴨爪，還有......話梅糖。
她控制不了自已的心，也控制不了自已的目光。
她想起那個人，想起他給過她的話梅糖。
顧楚雪拿起話梅糖，捧在手心，視若珍寶，她的眼睛裡面倒映著的全是話梅糖，心裡想的都是關於他的點點滴滴，明明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卻好像是昨天剛發生的。
她的心裡一酸，撕開包裝紙，送了一顆到嘴裡，酸酸甜甜，和記憶裡的味道一模一樣。可是她眼睛酸澀地四處搜尋著，卻怎麼也搜尋不到他的半點身影。
真是應了那一句，物是人非。顧楚雪躺在床上，與零食為伴，故作不經意地問，“這話梅糖挺好吃的啊，在哪裡買的？”
“我男朋友給的，”董亦霏滿足地笑著，“他一個男的總是帶著話梅糖，是不是很搞笑？初一的時候，我和他就是同班同學，那時候他就愛帶著話梅糖。”
顧楚雪直視著頭頂的白色天花板，眼睛和鼻子像是說好了一樣，一起酸酸的，有點難受。
顧楚雪思索著......
話梅糖，初一就和她是同班同學，老家是揚市的......
顧楚雪帶著微微的鼻音，摸了一下眼睛，“初一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叫餘倩倩的天天在他耳邊哥哥，哥哥，哥哥的叫他，很聒噪的一個女生。”
董亦霏含著嘴裡的香草味棒棒糖，立即回答，“是啊，是啊，你怎麼知道的？後面初二開學上課沒多久，他們兩個轉學了，後面又回來了，大概過了一個月吧，兩人吵了一架，餘倩倩又轉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顧楚雪笑了哭，哭了笑，像個表情失調的可憐人。
她笑也不敢發出聲音，哭更不敢發出聲音。她泰然處之地矇頭蓋著被子，聲音淡如水，“我累了，早點睡吧。”
在被窩裡面，她瞬間崩潰，心碎了一地，情緒像潮水一般肆虐地湧來。任由淚水在黑夜中滑落，再滑落......
你說，不會把我遺落在人海，你不見了！
你說，初一我們還要再見面，你失約了！
你說，你是單身貴族，你女朋友跟我同宿舍！
梁星宇，你就是個王八！
你不配我一次次努力地追上你的腳步！
第二天一早，天矇矇亮，顧楚雪其實身體很累，很累，但就是睡不著。
她就是這樣，心裡有了事，就是很難入眠。
即使好不容易入了眠，睡眠也是很淺，稍微有一丁點的聲音她就睡不著。
早讀的時候，班主任，讓男生女生按照身高的高低由低到高在走廊的兩邊各站一個隊。
顧楚雪站在了女生隊伍的最後面，站在她前面的是阮媛清，阮媛清調過頭，衝顧楚雪笑，“我們是前後桌啊！真好！”
是啊，真好，好朋友就在前面，顧楚雪回應一笑。
班主任說避免早戀，所以都是男生跟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
沒一會兒，教室裡面就坐了好多學生，最後走廊裡面，只剩下了顧楚雪和陶俊然。
男生多出一個人，女生多出一個人。班主任只好把他們兩個安排坐在了一起。
阮媛清忽然調過頭，笑的壞裡壞氣的，“顧楚雪，你旁邊坐著大帥批，你不怕干擾到你學習嗎？”
顧楚雪低頭寫著數學公式，臉色正經地開玩笑，“不會，我喜歡的女人就是你。”
“呃......”阮媛清像是被噎住了一樣，“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是啊。”
“開玩笑的時候，表情太正經了，容易得罪人的。”阮媛請覺得顧楚雪好搞笑，好實在。
今天上了好幾門主課，顧楚雪每節課都在認真聽講，可是數學感覺有點聽不懂呢。
下了晚自習，回到宿舍，顧楚雪的心有點亂糟糟的。數學課上，她緊緊跟著老師的學習步驟，可依舊有點吃力，跟不上。其他同學遊刃有餘，同桌陶俊然偶爾還開小差，開完小差他還能跟得上！
她把關於數學的書，作業本，習題通通帶了回來。她在心裡發誓，今晚一定要把今天沒有搞懂的知識，搞明白，否則她不睡了。
女生宿舍統一在十點熄燈，熄燈了，董亦霏還沒有回來。
顧楚雪開啟臺燈，繼續研究數學題目。
砰～
宿舍的門開了，宿管阿姨拿著手電筒進來了！
“你們宿舍還有一個人呢？”宿管阿姨打著手電筒在宿舍裡面到處照。
顧楚雪抓著筆的手在冒汗，她反應很靈敏，微笑地看著宿管阿姨，“阿姨，她肚子不舒服，在廁所呢。”
宿管阿姨的目光掃了一眼衛生間，嗯了一聲，出去了。
十點十五分左右，董亦霏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宿舍。
顧楚雪在廢寢忘食地幹作業。董亦霏躺在床上喘著氣，心驚膽戰的說，“嚇死我了，差點就被宿管那個老婆子迎面撞上，還好我掉頭從另一邊走廊上來了。”
顧楚雪問，“你不怕學習跟不上？”
董亦霏拿著手機美滋滋地笑，“沒事啊，我爸媽開糖廠的，他們說了，我開心就好。”
顧楚雪聽出了董亦霏的言外之意：她爸媽是開糖廠的，有錢，所以她不必拼學習拼學歷去找好工作。只要她開心就好。
顧楚雪筆尖一頓，語氣裡溢滿了羨慕，“你爸媽真好啊。”你爸媽還缺女兒嗎？
董亦霏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睡了。顧楚雪挑燈夜讀到深夜而不自知。
十二點過後，隔壁不時傳來女生的鬨笑聲。董亦霏憂心如焚地踹了一下牆，警告她們聲音小點。
隔壁班的女生非但沒有有所收斂，還變本加厲了。董亦霏深惡痛絕的踩上拖鞋就去了隔壁班的門口，顧楚雪也跟了上去。
董亦霏和隔壁宿舍的幾個女生吵了起來，“大半夜不睡覺，跟個女鬼一樣瞎叫。”
顧楚雪拉著董亦霏的胳膊，讓她不要太沖動。
一個女生諷刺地盯著董亦霏，嘴裡嚷嚷著刺耳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誰，十點熄燈了還沒有回宿舍，你這麼漂亮，跟個天仙一樣，大晚上不回家，不會是在哪個老男人懷裡喝茶吧？”
“你嘴巴放乾淨點，”董亦霏氣紅了眼睛，“你就是嫉妒我長得好看！”但是畢竟她說的是事實，董亦霏的確過了宿舍熄燈才回宿舍，董亦霏有點沒底氣了。
宿管阿姨聞聲趕來，手電筒白白的光照著她們。女生們眼疾手快地散了。
董亦霏回到宿舍，她的雙眸暗淡像烏雲遮住了亮亮的星星，淚水順著她的臉緩緩地滑落。
顧楚雪貼心地抽了幾張紙巾給她。
顧楚雪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她。
她扭過臉，董亦霏完美的一張臉就在顧楚雪的面前。
顧楚雪：她的哭顏都美得驚心動魄。
董亦霏實在是氣不過，抽抽搭搭，顧楚雪感覺眼前的一幕就像是清晨的露珠滴在了國色國香的牡丹花上。
董亦霏撥了個電話，傷心欲絕地把剛剛女生宿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電話那邊的人。
顧楚雪看著窗外的夜色，“我好羨慕你。”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可以有個人去傾訴。
董亦霏輕輕嘆了一口氣。
“美女，還會嘆氣？”是個美女，成績好，家裡有米，有爸媽愛，還有......梁星宇是她的男朋友，到哪都是世界的中心一樣。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跟我比起來，你真的太幸運了。
董亦霏今晚像是被開啟了話匣子，“你不懂，顧楚雪，我也有我的煩惱，”
“你可以跟我說。”顧楚雪的聲音透著疲憊，她在夢睡半醒之間。
“有很多人喜歡我，追過我，有的追了我很久，我都沒有接受。陶俊然長得很帥，是個學霸，家裡條件也不錯。我知道他喜歡我，目前還在追我，他知道我喜歡的是梁星宇，也知道我和他是情侶關係，他還是不願意放手。”
董亦霏望著顧楚雪的方向，繼續說，“我有些心事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顧楚雪被睡神拖到了夢裡，殘存著最後的一絲意識，“嗯。”
“我很喜歡他，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他不喜歡我。”董亦霏很惋惜地擦了一下眼角的小小淚珠，“很多人羨慕我，尤其是那些女生，可是我並不快樂，我羨慕的是梁星宇心裡的那個女生。”
顧楚雪已經徹底睡著了，很難得，今晚她睡得很死，她很久沒有進入深度睡眠了。
“告訴你個秘密，我和他對外是情侶，可是背地裡面，情侶做的牽手，親親，我們都沒有。我和他一直都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很多人追不到我，我也有我追不到的人啊。外面人都以為我和他是情侶，我也希望是啊。有次我問他，外面人都說我們是情侶，我想看看他什麼態度。他說，”董亦霏的眼睛亮閃閃的堆著淚，聲音哽咽著，“他說他......他說他，無所謂的啊，有個掛名女朋友也好，這樣很多女生也不再去給他塞情書，總是跟他搭訕了......”
董亦霏哭著哭著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兩人的眼睛都有點腫，兩人去食堂買了包子，豆漿還有油條。
幾個追逐打鬧的男生迎面撞了上來。包子掉在了地上，顧楚雪立刻蹲下身子撿起來，撣了撣若有似無的灰塵，
“哎呀～不能吃，快丟了。”董亦霏一臉嫌棄。
“不是還沒有超過三秒嗎？”顧楚雪上去就是一口，吃的很滿足。
顧楚雪盯著眼前的被咬了一口的包子，眼睛的余光中，瞥見了一個高高畫質秀的男生。有點熟悉感，更多的是陌生感。
“梁星宇！”董亦霏驚喜的聲音。
“梁星宇，你可算來學校了！想死我了你！”董亦霏的聲音甜甜的，帶著委屈。
趁他們兩人在聊天，她偷偷瞄上了一眼，又自顧自的低頭吃東西。
嘴裡的包子剎那間一點味道也沒有。
只那一眼，顧楚雪就確定了：董亦霏的男朋友就是她思念了很久的梁星宇。
他長得很高了，目測有一米七五，再也不是那個只到他肩膀的小男孩了。
他褪去了小時候的可愛，換上了幾分大人的成熟感，那雙眼睛她忘不掉：大大亮亮的桃花眼，黑瞳黑的就像黑曜石。
董亦霏歡快地拉著顧楚雪到梁星宇的面前，熱情似火地介紹道，“這就是我在電話跟你說的我的新舍友，顧楚雪，她老家和你一樣也是揚市。”
“你好。”梁星宇說。
時隔一年又一年，期盼已久的人就在眼前，顧楚雪卻沒有抬頭與他對視的勇氣。
他的聲音變粗了，再也不是稚嫩的童音了。
他早已有了女朋友，過上了新的生活。
而她一直困在回憶裡，走不出來。
顧楚雪低頭吃著手裡的包子，很冷漠地嗯了一聲。
董亦霏又把梁星宇介紹給顧楚雪認識，顧楚雪突然頭也不回地跑開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
她向前跑著，可是耳朵的注意力都在身後，他聽見他對她說：哪個女生敢說你，我tm的上去就是兩拳！
跑到無人的角落，顧楚雪哭了，失落地哭了。
顧楚雪你太不爭氣了，你除了會哭，你還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