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著手上的又癢又痛,做完今天的寒假學習任務,顧楚雪腦袋有點暈乎乎的。吧嗒~蓋好黑色的水筆蓋子,她從紙殼床上坐起,從簾子裡面爬出來。
爸爸媽媽的吵架聲,噼裡啪啦丟東西的聲音。弟弟顧楚風看起了凹凸曼,聲音開的震耳欲聾。
她內心黯然地環視了一圈,神色卻如常。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她的不對勁。
家還是那個家,家似乎有點不是那個家。
家?
不,她沒有家,家是溫馨的港灣,可是這裡一點也沒有溫馨的味道。
有的只是壓迫感,壓迫了她一年又一年。
吵鬧聲沒有變過,變的是顧楚雪的心。
很小的時候,她就想離開了,可是這個目標,好像永遠也完成不了,又好像要不了多久就會立刻實現。
顧楚雪趴在木質陳舊的視窗,遙望白茫茫一片純淨的世界。
讓我再多看看這個世界吧。
她望著那條小路,那條梁星宇曾送她回家,一起走過的小路。
即使蓋著皚皚的白雪,顧楚雪輕而易舉的知道那條路的長度,蜿蜒的路線。
那是她最寶貴的回憶。
她真想回到過去,回到六年級。那樣的她至少還可以和梁星宇說著鬥嘴的話。
咆哮的寒風捲著殘雪落到她的頭上,臉上,睫毛上,鼻樑上,脖子上,肩膀上。
我也快要融入這個世界了,梁星宇,你不會記得有個人曾多麼的在意你......
寒假一晃而過,臨別前,爸爸罵罵咧咧地齜著牙,“顧楚雪,給爸爭口氣!考個名牌大學,氣死他們。”
“嗯。”顧楚雪嘴角扯出一抹笑,眼裡寫著:你放心好了。
她望望爸爸的頭髮,黑髮摻雜著兩眼的白髮。弟弟還在看電視。顧楚雪千叮嚀萬囑咐他好好學習,不要惹爸媽生氣。
顧楚風不耐煩地點點頭,搖著手裡的遙控器,撇嘴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姐,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顧楚雪笑了笑,眼角帶著溫潤的水汽,她輕輕抬起手,她想像小時候一樣愛撫地摸摸臭弟弟的狗頭。
手還沒落到頭上,顧楚風靈活地避開了身子,嚷嚷著,“老姐,你快走吧,我都長大了,只有我女朋友才能摸我的頭!”
顧楚雪努力扯出笑,“喲喲喲~”
顧楚雪和媽媽去了車站,很快進行檢票了。顧楚雪拉著行李箱,揹著書包,隨著擁擠如潮的人群快速透過了檢票口。人們形色匆匆,忙忙碌碌,往前走著。只有顧楚雪一個人愣怔在原地,身邊不時有拉著笨重行李箱的人走的太著急,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身後是媽媽不明所以的關切聲,“顧楚雪,快走啊!傻愣著幹什麼!不要誤點了!”
嘈雜的聲音,也沒有掩蓋掉媽媽的話語。顧楚雪仰起頭,眨巴著眼睛,把亮閃閃的淚水憋了回去。
她一回頭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轉回了身子,拉著行李箱走了,行李箱的輪子發出咕嚕咕嚕聲......
只那一眼,顧楚雪死防嚴防的眼淚決堤,她看見媽媽撇過身子在擦眼淚......
絲毫不顧及身邊人異樣的眼光,任憑兩行淚水劃過臉龐。
顧楚雪視線模糊至極地找到自已的座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愛選靠窗的位置,因為方便看快速飛過的景色。
她漆黑的眼眸映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就像她快速流走的光陰,她捂著口鼻,強烈著壓抑著崩潰。
不是太愛他的爸爸媽媽,調皮不怎麼體貼她的弟弟,不在意她的......梁星宇。她就要遠離他們了,她該高興的,可是一點也沒有......
......她好難過。
大家都說,新學期的顧楚雪變了。以前是一座小冰山,(梁星宇外號是大冰山。)現在像個小太陽一樣,處處散發著陽光,溫暖。課堂上,積極主動回答老師的題目,和同學們友愛相處,和阮媛清有說有笑,就連杜之毅都感覺到,顧楚雪真的是換了一個模樣。
可是......杜之毅總是在顧楚雪和阮媛清談笑風生的時候,發現了一絲不一樣。
就像剛剛,顧楚雪和阮媛清在討論笑死人不償命的笑話的時候,顧楚雪笑的眼淚都飈出來了。
杜之毅敏銳地察覺到顧楚雪撇過臉擦眼角爆笑而出的眼淚之時,臉上閃過半秒不到的痛苦。
杜之毅都懷疑自已是不是看錯了,可是眼前的顧楚雪在寒假之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杜之毅故意跑去問顧楚雪問題,顧楚雪一改之前的冷若冰霜,笑臉盈盈,溫聲細語地耐心給他講解題目。
不對勁,就是不對勁,杜之毅不知怎的,心裡總是隱隱有點不安。
阮媛清捂著嘴,笑彎了眼睛,打趣道,“杜某某,加油哦。”
課後,顧楚雪不再像以前一樣化身作業狂魔了,現在的她,一有時間就和同學們聊天,聊八卦。
顧楚雪和阮媛清勾肩搭背去食堂吃飯,兩人嘻嘻哈哈,好的就跟沒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姐妹一樣。杜之毅站在身後,目光深邃地盯著顧楚雪,他疑惑地摸了摸下巴,搖了搖頭。
下了晚自習,顧楚雪和阮媛清結伴去了小賣部。學校小賣部和學校大門很近。買完東西回來的路上,學校門口一箇中年女人,模樣和阮媛清有幾分相似。她樂呵呵地朝阮媛清招手,“阮媛清!”
“麻麻!麻麻!麻麻!”阮媛清眼裡閃著激動的光芒,和顧楚雪道了別,像一隻快樂的小豬跑到學校門口。
杜之毅見顧楚雪落了單,目光燃起希望之光。
“你怪怪的。”杜之毅悠悠地來了一句。
顧楚雪心裡一緊,神色卻很平常。嘴角隨之上揚著。“哪裡啊。”
杜之毅不說話,想著措辭,想著如何讓顧楚雪說實話。
他始終不相信,初中三年以及高二上學期都冷冰冰的顧楚雪,就是過了短短一個暑假,再次回到學校和性格大變。感覺又不像是性格大變,倒像是,直接變了個人,只是皮囊還是那個皮囊。
顧楚雪真的從沉默寡言,唯唯諾諾的一個人,變成了一個活潑開朗,自信大方的人。
搞得阮媛清以為顧楚雪在寒假追到梁星宇了,所以性格才激動地大變了。直到得到顧楚雪的否定回答,她才放棄了自已的猜想。
“那是為什麼?你怎麼像被另一個人格侵佔肉體了一樣。”
顧楚雪笑容滿面,“跟什麼人變什麼樣唄。”
“你是說......”阮媛清笑意佔滿了得意的光芒,“你是被我傳染的?”
顧楚雪肯定地點點頭。
“哎喲,我還有這本事,啊哈哈哈~”
只是每次她笑的越張揚,越肆意,內心就越難過。
她想在最後的時光裡面,多留給身邊人快樂,幸福,喜悅,笑聲。
叮鈴叮鈴~放學鈴聲響了,國慶長假正式來臨了。顧楚雪,阮媛清約好了出去玩,作業什麼都暫時去死吧,她們要出去玩,就是要出去玩。
顧楚雪低頭低眸收拾著書包,把課本往書包裡面塞。她看著手裡的課本,目光沉了沉,嘴角帶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去哪裡玩呢?去哪裡玩呢?到底去哪裡玩呢?”阮媛清反覆問著,臉上的笑越發燦爛,語調都是輕鬆快樂的。
教室裡面鬧哄哄的,就像是一群大馬風在開會。
“顧楚雪!”一道清脆有點耳熟的聲音在喧譁的教室裡面響起。
顧楚雪循著聲音的源頭一抬眸,就看到了林夢!
顧楚雪心頭一喜,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動人的笑。杜之毅敏銳地觀察到了,那才是顧楚雪發自內心的笑。林夢像個快樂的小鴨子跑到顧顧楚雪的身邊。
顧楚雪熱情地把林夢和阮媛清介紹給彼此認識。兩人一握手,兩人大大咧咧,兩人笑哈哈,笑聲就沒有停過。
杜之毅提議四人去學校外面的燒烤攤坐坐,擼擼串,放鬆放鬆。其他三個女生喜笑顏開地同意了,杜之毅的深邃的眼眸常常映著她。顧楚雪總會禮貌地笑笑,回應他。這回,杜之毅有點尷尬了,臉頰不經意間紅了。
阮媛清和林夢兩人分別在顧楚雪的兩側,兩人嘰裡呱啦,像兩個幾百年沒有見面的親姐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顧楚雪腦子嗡嗡的,打趣道,“你們兩個手拉手講得了,把我夾中間,腦子要爆炸了,哈哈哈~”
兩人搖頭,阮媛清嬉笑著挽著顧楚雪的胳膊,“啊呀,我和林夢要是在一塊嘻嘻哈哈,那你不是落單了嗎?”
“就是就是。”林夢附和道,表示認同。
那......
可是......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耳朵呢?
到了燒烤攤,杜之毅點了烤雞翅四串,烤魷魚四串,烤香菇四串,烤茄子四川,烤芋頭四串,烤小黃魚32川,烤小饅頭八川,烤牛肉20川,烤肥羊20川還有兩瓶冷凍的椰汁。
林夢和阮媛清一邊吃一邊聊,不時兩人爆笑著。
杜之毅和顧楚雪面對面坐著,杜之毅繼續問那個他已經問了八百遍的問題,他啃了一口手裡的烤小黃魚,小黃魚烤的剛剛好,鮮嫩爽滑,吃了還想吃,“班長,你......準備烤哪裡的大學啊?”杜之毅又咬了一口,咂吧咂吧嘴,眼底飛過害羞的味道。
顧楚雪咬了一口烤蘑菇:哇塞~太香了吧,太好吃了吧!這個杜之毅怎麼知道我想吃燒烤了。
吧唧又是一口,顧楚雪的嘴巴邊沾了點油,杜之毅看著想笑,怪可愛的。
顧楚雪吃著吃著,眼眶有點點溼,不知道人到了那邊還能不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去了那邊,我可不可以不要喝孟婆湯,我不想忘記他。
原本阮媛清是和顧楚雪坐的,林夢和杜之毅坐的。沙發離桌子有點遠,阮媛清和林夢伸長了脖子在聊天,不太方便。林夢起身坐到了阮媛清旁邊,顧楚雪便沒有什麼位置坐了。林夢,“顧楚雪你去跟杜之毅坐吧,”林夢笑的眼睛溼潤了,笑眯眯地看著阮媛清,“我們兩姐妹終於相認了。”兩人互相拿出手機開始加QQ。
顧楚雪心裡尷尬地一批,面上卻顯得無所謂,她大拇指反覆扣著食指,緩解心裡的不安。
顧楚雪慢慢地坐在杜之毅的身邊,感覺......怪怪的,不自在。
“你怎麼哭了?”杜之毅總是能敏銳地發現她的異樣。
顧楚雪扯出一個有點難看的笑,敷衍倒,“好吃到哭了。”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真的是好吃到哭了,一想起以後很可能都吃不到這麼好吃的東西,看不到想見的人了,她的心裡好痛好痛,痛如刀絞!
“啊!什麼?什麼玩意兒!”林夢急促的聲音,兩個眉頭快擰在一起了。
顧楚雪和杜之毅不解地抬頭看著對面。
阮媛清和林夢兩人倚靠在對面的沙發上,阮媛清翹著二郎腿,林夢雙腿放直。兩人眼神慌張地看看自已的手機螢幕,又看看對方的手機螢幕。最後......兩人就像是說好了一樣,愣住了,然後就是兩人異口同聲地氣憤大喊,“啊!渣男!”
兩人齊刷刷站起來,手拉手,義憤填膺的樣子。
林夢,“走!姐姐,收拾他!我們一起手撕了他!”
阮媛清,“對,妹妹!手撕了秦遠!”
林夢胡亂吃了幾口烤魷魚,像是在洩憤,“你們兩個吃,我跟我姐姐去手撕秦遠了!”
話音未落,兩人就馬不停蹄地衝出去了......
顧楚雪無語住了,嘴裡的香菇都忘記了嚼。事情發展的也太快了吧。前一秒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妹,下一秒兩人聯手要去手撕渣男秦遠。
秦遠......顧楚雪腦海裡忽然湧現起秦遠一些奇怪的行為......
外面的路燈,商鋪的燈光紛紛亮起,五光十色,絢麗多彩,原本黑暗的有點嚇人的城市,忽然變得“星星點點”,好看極了。
燒烤攤裡響起了音樂,悠揚的音樂,顧楚雪內心悲傷的情緒,收斂了很多。
取暖回憶,回憶無香......
如果我說我真的愛你,誰來收拾那些被破壞的友誼......
顧楚雪真的太愛吃燒烤了,爸爸媽媽從來沒有帶她去吃過,倒是從弟弟那裡聽說,爸爸經常帶他去吃。每次弟弟都會得意忘形的在顧楚雪的身邊顯擺,“燒烤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人,大概就是這樣吧,從未得到過得東西,便會產生了執念。
顧楚雪以為燒烤會特別特別的好吃,可是隨著她越吃越多,也不覺得有多好吃。她低眸盯著那一串烤魷魚,視線越來越模糊......直到淚水決堤而下。
她隨手一擦,當做沒事人一樣,回眸看了一眼杜之毅。她心下一驚,不知所措,她眼睛發澀地發現杜之毅的眼眶裡噙著淚水。本就看狗都深情的眼睛,蓄著點點淚光,更是讓人......陶醉。
顧楚雪別過臉,當做沒有看見一樣,繼續吃著,不吃以後大機率也沒有機會了。幹嘛不多吃呢?她一邊哭著一邊吃著燒烤,嘴裡不時呢喃著,“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好吃到哭......”
悲傷的曲調,悲傷的嗓音,訴說著愛而不得的痛苦。音樂聲籠罩著所有,也籠罩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
歌曲再次唱到:如果我說我真的愛你,誰來收拾那些被破壞的友誼......
杜之毅像是一鼓作氣,騰地一聲站起,居高臨下地站在顧楚雪的面前。
------如果我忍住這個秘密
就該錯過
埋葬冬天的秘密
如果我說我真的愛你
誰來收拾這被破壞的友誼
如果我忍住這個秘密
溫暖冬天
就會遙遙而無期
就該錯過
埋葬冬天的秘密......
溫柔,暖黃色的燈光傾瀉而下,少年靜默無聲地背對著光,像是度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輝。
顧楚雪站在少年的高大陰影下,自顧自地吃著燒烤,自顧自地無聲哭泣。她知道杜之毅就站在她的面前,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心太痛了,痛麻了。
音樂接近尾聲了,顧楚雪放下燒烤籤子,抽了下鼻子,拿紙巾擦了下眼淚,擦了下嘴巴,擦了下手。
一抬頭,兩人皆潮溼的視線相互交匯。
杜之毅的眼睛全是紅色的,淚眼津津的,顧楚雪的心一揪,恍惚間,錯把杜之毅看成了梁星宇,因為他們的眼睛太像太像了。
她聲音哽咽,“梁......星宇?”
下一秒,杜之毅的無可挑剔的臉在她面前放的很大很大,他彎腰撐著兩隻手在顧楚雪身後的黑色沙發上,將顧楚雪困在他的面前。顧楚雪心臟一滯,呼吸一滯,一動不敢動,兩人鼻息纏繞。
空氣在眨眼間凝固了。
杜之毅性感的喉結滾了滾,顧楚雪把臉別到一邊,錯開他高高的鼻子。
杜之毅的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著,藏著無限的愛意,一手掌故著顧楚雪的後腦勺,另一邊兩人的雙唇即將碰觸。
千鈞一髮之際,顧楚雪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咬著牙,眼淚洶湧而出,兩隻手死死推著杜之毅的肩膀,把杜之毅推開了。
杜之毅神色一沉坐在顧楚雪的身邊,良久,帶著哭腔說,“你一直都喜歡我表弟......”
這一次顧楚雪沒有否認,沒有選擇逃避,選擇了預設。她不能再留給杜之毅期待。
杜之毅吸了吸鼻子,帶著重重的鼻音,聲音略微帶著暗啞,“如果,最先給你溫暖的人,是我,”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身邊的顧楚雪一眼,“你會不會先喜歡我?”
顧楚雪的心咯噔了一下,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突然掉到了湖裡,激起千層漣漪。
如果最初給她溫暖的人是杜之毅而不是梁星宇,顧楚雪是不是不用活的那麼痛苦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如果啊。
況且,這個時候談什麼喜不喜歡,愛不愛,對顧楚雪來說,毫無意義。
顧楚雪眨巴著酸酸的眼睛,她不會給杜之毅一絲希望,一絲期待的。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不曾擁有,
是你曾經擁有過最珍愛的東西,卻又失去了。
顧楚雪腦子裡閃現了那個小小少年的模樣,那個只有十一歲的小矮子。
她曾擁有過和他美好的回憶,他總是陷在美好的回憶裡,然後不得不面對現實裡對她毫不在意的梁星宇。
這就好像是,在寒冷的冬天,有人帶著一把火來了,暖了她的心。至此,她心心念唸的全是那把火,任憑接下來的時光裡,她遇到再大的火,她也看不上了......
她神色嚴肅,態度堅決道,“不會。”一說完,她的心就很痛,她知道杜之毅對她很好,比親媽還要好。但是她不得不這麼說。
一句“不會”就像是一把鋒利,閃著寒光的刀子一次次插在杜之毅的心上,疼的麻木,疼的失去知覺,疼的連呼吸都帶著痛。
“為什麼?”杜之毅想要一個理由,想要一個能徹底讓他死心的理由。
“為什麼?”顧楚雪像是在自問自答,又哭又笑,“為什麼?”因為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顧楚雪將耳邊的碎髮別在耳後,“因為......因為我愛流鼻血!你暈血!”杜之毅反駁道,“我會去學醫,我會治好你的。”
來不及了,她都不知道自已哪天就......
“我們兩個身份證不一樣,不合適。”顧楚雪態度認真道。
杜之毅眼眶紅紅,嘿嘿一笑,這個理由他不認同,“還有呢?”
“還有?”顧楚雪情緒上來了,她勢必要讓他死心,一邊哭一邊說,“那些風言風語,你沒聽到嗎?我,顧楚雪,是個恩將仇報的人,高一的時候,我的同桌陶俊然輔導我作業,我反手就把他和董亦霏舉報了。我家窮,外面下大雨,家裡就下小雨,鍋碗瓢盆到處放。我沒有自已的房間自已的床自已的課桌,我到現在回家還睡的紙殼床!我爸媽不愛我,重男輕女,我是個沒人愛的人!”說到最後,她咬了咬牙,“你可以不用天天總是跟著我了嗎?我真的好討厭你!你和梁星宇一樣,處處優秀,跟你們站在一塊只會襯托我的努力像個笑話!”
杜之毅怔怔地看著她,眼裡佈滿心疼。“我們絕交!”顧楚雪不管不顧衝了出去。
顧楚雪一路奔潰地跑到公交站臺,天空飄起了鵝毛細雨,輕輕柔柔的,世界也朦朦朧朧的。
顧楚雪的頭髮上沾著很多晶瑩剔透的小水珠,她準備等車回家。身邊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人,顧楚雪往旁邊站了站。她一回眸和那雙熟悉的眼睛對視上。
杜之毅嘿嘿一笑,“班長,好巧啊!”
顧楚雪眼角溼潤,心裡一酸,腹誹道:我話說到那份上了,敢情你是聽不明白?
......
顧楚雪感到自已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每天刷牙洗臉的時候,她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已:面色蒼白,有幾分病態的白,眼窩變得有點陷,臉頰也開始瘦削了。
就連很瘦的董亦霏都說她太瘦了,好像來一陣風,就能把她輕易地吹走了。
流鼻血的頻率似乎也變多了,但是她都藏起來偷偷擦鼻血,然後把那些染的鮮紅的紙巾丟在了廁所裡讓水沖走。身邊所有人都說她是不是白天嘻嘻哈哈,晚上躲在被子裡面偷偷用功。她笑著搖了搖頭,她腦袋暈時不是乎乎的,哪裡有什麼精力。
杜之毅申請成為走讀生,跟自已的老媽謊稱學校食堂的飯菜吃到頭髮,吃到蟑螂,還不好吃,把她一米八的大兒子,活活瘦成了皮包骨頭,連走路都沒有力氣,差點就要爬著去學校了。
他的媽媽信以為真,每個月直接多給了三百塊給他。但是為了彌補他姐姐,也給他姐姐每個月額外多加了四百塊伙食費。
咚咚咚~有人在敲宿舍的門。
一開門,一個經常給杜之毅跑腿的女生拎著一袋好吃的進來了,二話不說就把東西一放,然後一溜煙跑走了。
“又是你家杜之毅送的吧?”董亦霏笑著,眼裡亮晶晶的。
“不是,我和他跟小蔥拌豆腐似的,一清二白的。一起吃吧。”顧楚雪撕開一次性筷子外的一層塑膠膜。
董亦霏搖搖頭,表示拒絕,她神色喜悅,語氣裡都是甜蜜的味道,“等會兒我家陶俊然說帶我去外面吃麻辣燙,就是學校大門口出門右拐走五十米,在穿過馬路,馬路對面不是一條美食小巷子嗎?穿過小巷子之後左拐走一百米左右,再右拐,然後就到了,是不是很容易找到。”
顧楚雪:......好像是。
“你和他一清二白?哪個朋友間好的,可以送好幾個月的美食了?你就同意吧。杜之毅是個大暖男,長得又高又帥。”
顧楚雪喝了一口湯,砸吧嘴,“我不接受,他說他就要親自上來一口一口餵我。”
“哈哈哈~真逗,”董亦霏笑不活了,“宿管老媽子也不會同意他上來的吧。”
“沒用的,他說他可以穿裙子,戴假髮,拿著書擋著臉,走路一扭一扭地進來。”
“哈哈哈哈~”董亦霏笑的站不起來,躺在了床上。
董亦霏把自已收拾的跟花瓶一樣,臨走前,她回頭說了句,“珍惜眼前人,我們女孩子不要找自已喜歡卻不喜歡自已的,一定要找愛自已的。杜之毅適合你......梁星宇不適合。”
董亦霏走了,宿舍一片寂靜,顧楚雪低頭看著牛肉,思緒有點亂。
適不適合,都不重要了,她沒有機會了。
她不再糾結梁星宇為什麼一次次把她遺落在人海了。
......高三了,學習負擔越來越重,她日漸消瘦的身子快頂不住了。身邊有人她就強撐著,撐著那一口氣。
杜之毅出去打水了,阮媛清也不在座位上。顧楚雪精神一鬆懈,腦袋微暈,她趴在課桌上,休息。
腳步聲在她的課桌邊停止,那人語調不悅,“顧楚雪,你嬌弱個什麼勁,你以為你是林黛玉啊,不知道杜之毅喜歡你什麼。杜之毅還跟我們說,你是他遠房的姐姐,所以才跟你走得近,鬼才信。”
一大堆酸溜溜的話,顧楚雪明白這女生喜歡杜之毅。她頭都不抬,有氣無力地說,“你喜歡你去追啊。”
那個女生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
高三上學期幾次模擬考試,顧楚雪都穩居文科年級第一。在老師讚賞的話語裡,同學們讚賞的目光裡,在阮媛清和杜之毅恭喜的語調裡,顧楚雪沒有多開心,只感覺腦袋暈眩,腦袋好沉。她經常要一手撐著頭,一手在寫作業。
晚自習下,回到宿舍。試卷平鋪在臺燈下,一抹鮮紅猝不及防地掉在潔白的試卷上,染上一朵朵亮眼的紅色,就像紅色的玫瑰花瓣一樣。
她腦袋昏沉,眼睛一閉,趴在了課桌上,像是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茫然的睜開眼睛,就聽見窗外有人在叫她,是杜之毅的聲音。
她拍了拍腦袋,試圖讓自已清醒點。她拖著有點虛的身子,站在視窗往外望,點點萬家燈火,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皚皚白雪融化了不少,房屋上,大樹上,道路上,都是一團一團的白色。
儘管很冷,道路上還是有不少男男女女手拉手漫步著,她很羨慕。她還沒有體會過和異性手拉手走在白雪世界裡的感覺,心裡不免有點可惜,失落,嘆息。
“顧楚雪,下來啊!”杜之毅仰著頭,向她招手,示意她下樓。
一晃眼,她把杜之毅看成了梁星宇,她眨巴幾下眼睛,看清楚後,懸著的心灰暗了。
顧楚雪愣愣地,不想下去。
“你媽和你弟在學校門口等你呢!”杜之毅扯著嗓子告訴她。
顧楚雪換上厚厚的過膝羽絨服,到了樓下。
兩人去了學校門口,顧楚雪也不見媽媽和弟弟。
杜之毅說他們可能等的太冷了,去外面的店裡等著呢吧。
顧楚雪閃過一絲懷疑,還是跟著杜之毅的身後去了。
杜之毅在一家花店門口停下了腳步,雀躍地讓顧楚雪等她一分鐘。
顧楚雪縮著身子,雙手互相摩擦著取暖。她一轉身,一大束暗紅色的玫瑰開的正豔,就像寒冷的冬天裡的一把火,只要看上一眼,就暖到了心裡。
沒有女孩子是不喜歡花的,除非她不是正宗的女孩子。顧楚雪心裡激動不已,手微微顫著,她滿眼都是暗紅色的玫瑰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杜之毅二話不說,不管她同不同意就把花塞到了她的懷裡。他都不想問她的意見,問了也會說不要,還不如不問。
“真漂亮。”顧楚雪眼睛移不開玫瑰了,她貪婪地嗅著玫瑰花香。
“你不覺得暗紅色的玫瑰像......血嗎?”你不是暈血嗎?沒有頭暈的感覺?
杜之毅聽懂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如果看到紅色我就暈,我乾脆閉著眼睛走路吧。”
兩人相視一笑。
“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暗紅色的玫瑰?”顧楚雪問。
“因為我有心,只對你有心。杜之毅的聲音很小,顧楚雪的心都在玫瑰花上,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顧楚雪問。
“沒什麼,我是啞巴。嘿嘿嘿~”杜之毅解釋。
顧楚雪一愣:沒什麼,我是啞巴,梁星宇也說過。
為什麼?為什麼?
我都開始計劃把你遺忘了,
杜之毅偏偏要讓我想起她。
顧楚雪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以什麼名義送我的?以我是你遠房姐姐的名義?”
杜之毅心裡一驚,顧楚雪都知道了啊。“對。”
顧楚雪的臉,比寒冷的冬天還要冷,她一把將玫瑰塞給杜之毅,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學校走去,“你煩死了!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值得你對我這般的好,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
杜之毅把玫瑰丟在了雪地裡,如血般的玫瑰和白色純潔的雪地融為了一體,美得有點悽悽然。杜之毅的頭有點暈,是被顧楚雪忽冷忽熱氣暈的,
高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要到了,一次英語老師講完了試卷,就讓學生自由討論了。杜之毅趁機在嘈雜聲中問,“阮媛清,你想考哪裡?”這話雖然是問顧楚雪的,但是杜之毅的眼睛卻是一直看著顧楚雪的。
阮媛清歪了歪頭,像是在思索,“顧楚雪,你呢?”
杜之毅縮回了好奇的身子,豎起了耳朵。
“我?”顧楚雪眨巴著眼睛飛速思索地樣子,“南方吧,我怕冷。”
杜之毅的嘴角微微上揚,眼裡都是喜悅。
阮媛清別有意味地朝著杜之毅眨了一下眼睛。
高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結束。整個教學樓人聲鼎沸,對答案的對答案,追逐打鬧的追逐打鬧,還有從考場回到自已班教室的。在回自已班的路上,她鼻腔突然溼潤,血腥味瀰漫。她快步去了廁所......
幾個女生尖叫著,把她送去了醫務室。醫務室的醫生看著她蒼白的像紙的臉,毫無血色的嘴唇,眉頭緊鎖,無奈地搖搖頭,“小姑娘,高一到現在,你都成了我這裡的常客了,趕緊去醫院吧。”
“不了,去過了,沒什麼事。”顧楚雪聲音氣若游絲。
“對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顧楚雪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幾乎沒人給她打電話的,她有點好奇。她蒼白無肉的手,費力地拿起手機,抬起沉重的眼皮,瞧了瞧。
陌生的號碼,打錯了?
她沒有按拒接,把聲音調小了。
電話鈴聲斷了,又響起,斷了又響起。還真是不屈不撓......
顧楚雪接通手機,輕輕地問,“喂?”(第二聲,老年人才用第四聲。)
電話那頭無聲了十多秒,“班長,我是梁星宇,我可能......又要轉校了,我想見你一面,你在哪?我在小賣部旁邊的圖書館等你。”電話裡是梁星宇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
久違的聲音,夢裡經常聽見的聲音。
倏然間,兩行滾燙的淚無聲地在臉上滑落,她極力地控制著自已的氣息,淡淡地回了一個字,“好。”
電話那頭無聲了五秒。
顧楚雪壓抑著自已的複雜情緒,控制自已不要發出聲音。其實......她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想跟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她迫切地等待著對面的人再和她說上幾句。
嘟~電話斷了。
她淚如雨下,像竹子一樣一節節乾枯無色的手,青筋暴起,奮力抓著床單。
你又要轉校了?
她笑了,這次梁星宇通知她了。
她哭了,她追隨不上他了,她要把他遺落在人海了,把他遺落在這個世界了......
彌留之際,耳邊是杜之毅趕來的聲音!“班長!班長!她們說你血流成河了,我不信,我帶你去醫院!”
顧楚雪的手失去了力氣,垂落在床邊......
腦海裡的世界就像是開了五倍速的電影一樣,從她的大腦裡掠過。
六(1)班來了個小小轉校生,他矮矮的,瘦瘦的,小小的,才到顧楚雪的肩膀,就像是一隻小雞仔。
他會在課堂上,飛速地轉筆玩,
他會在各種主課書上塗塗畫畫,給李白畫上了一把衝鋒槍,還給他畫上了十分清涼的比基尼。
給杜甫畫上了一輛超級迷你的黑色小摩托。
他愛唱周杰倫的歌,尤其是那首:故事的小黃瓜,從出生那天就被吃了。
他愛踢足球,打籃球。
他有時候會翻牆逃課。
他平時吊兒郎當,但是做起超綱題只要三分鐘。
他愛嬉皮笑臉,喜歡抖右腿。
“你怎麼哭了?有什麼事情,你說出來就好了。
在雨中,踮起腳給她打傘。“我知道你很難過,說出來就好了。”
他把傘給了她,自已跑遠了,消失在茫茫雨世界中。
第二天他卻發燒了。
李依依笑話她,他挺身而出幫助她。
“你說她一句試試,我真想上去就給你兩拳,讓你親媽都認不出你。”
語文課上裝肚子疼,拉著她去了醫務室,避免了她的尷尬。
帶她去小賣部買吃的。
“所以......你是因為你是好學生才不吃,還是因為別人認為你是好學生,你想吃。卻不敢吃?”
“別人看到你吃糖又怎樣,不用管他們,別人的嘴巴怎麼說,我們管不了的。”
“學習重要的是效率,要注意勞逸結合。”
“老師說的一定是對的?”
......
“我一直在小公園裡面打籃球啊,你那麼晚才回家?以後我陪你一起,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你不要小看我,別看我長得不高,我這不是還沒發育呢嗎?”
“你去我家找我。”
“班......班長,你怎麼來了?”
“我什麼時候讓你來的?”
“沒有吧。”
“誒誒誒?”“開玩笑,開玩笑的。”
“不可能,我不會有老婆的。”
“沒有為什麼,我要做單身貴族。”
“你說什麼?”
“你你你......”
那年的運動會,他在她耳邊說:盡力而為,跑第幾在他心中都是第一。先勻速跑,呼吸盡量均勻,最後在爆發,衝刺。
“李依依,你tm的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你閒得慌,去吃s吧!”
......
“顧楚雪,你總是這樣不好的,你說出來啊,我願意去聽,說出來就好了。”
......
“我們去炸雞店,好不好。”“顧楚雪小朋友。”
......
“你有什麼難過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你沒必要一個人去硬抗。”
......
“會。”
......
“我知道。”
......
“沒關係,做你自已就好。”
......
“我脾氣更壞,我超級愛吃零食,我上課不聽講,我愛和老師對著幹,你很好。”
......
“當然是真的啊,做你自已,你是最好的。”
.....
“你胡說,我......”
......
“那是當然。”
......
“你不要把自已搞得太累了。”
......
“你......我我我,以後每天都來送你回家,班長。”
......
“行什麼行,你一個女孩子,晚上太危險了。”
......
“班長,怎麼了?”
......
“太累就好好休息,週六請假休息一天,我帶你去玩。”
......
“班長,你咋了?”
......
“你流鼻血了!班長!”
......
“吃糖,補點血。”
......
“我媽也是貧血,所以她經常帶著糖。”
......
“我就是要來,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了?”
“是叫花雞!”
“一點也不破費的,我有的是錢。”
“不寫作業了?”
“你煩什麼?你摸底考試不是年級第一嗎?我才年級第三十一。”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
“可是期末考試不是還有很多天嗎?”
“班......班長,你不要哭......”
“沒有啊。”“我哪也不去。”
“當然,誰敢騙你啊,誰騙你,誰就是......”
“誰就是小王八,你別哭啊。”
“班長,你淚珠好大一顆啊,跟大珍珠一樣。”
“我媽喝多了!在瞎說,別管她。”
“當然,誰騙你,誰就是......誒誒誒?不是,怎麼又繞回來了?”
“當然!”
“當然!”
“哎呦~哎呦~疼!”
“真是難以想象我以後幾百年的時光裡,都要被拽耳朵的花錢,得多有意思。”
“我啥也沒說,我是啞巴。”
“我知道有個好玩的地方,你要去嗎?”
“很好玩的。”
“真的真的很好玩的。”
“那好吧,我沒說話,我是啞巴。”
......
圖書館離醫務室很近很近,就只是隔了一個走廊,他和她卻隔了兩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交集。
顧楚雪腦中的世界還在飛速進行著。
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就在一分鐘之前,太陽還在炙烤著大地,這會兒卻狂風四起,捲起地上的樹葉在空中沒有方向地旋轉,飄零。臨近三十歲的顧楚雪回到了年少時常去的小公園,她思緒翻湧,淚眼婆娑。她抬著頭,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任憑雨水沖刷著她的臉。
透心涼的雨,讓她涼心的雨......一把藍色的大傘亦如記憶裡的那把大傘一樣撐在她的頭頂,她驚喜地嘴唇輕啟,“梁......”
她一回頭,在杜之毅的黑黑眼眸裡看到了她自已失落的臉。
“老婆,你怎麼不帶傘。”杜之毅滿臉的寵溺。
在腦海裡,她和他依舊沒有什麼好的結局啊......
一滴淚悄悄劃過顧楚雪的臉龐,從此敏感自卑的少女再也不會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