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春樓，可謂是城中的第一大餐館兼客棧。變裝【玉天寧】也算得上是那裡的常客。
在意春樓吃過，聊過，訂下三間客房後，玉天恆便是在變裝【玉天寧】的推薦下在城中閒逛了起來。
不過這可不是變裝【玉天寧】強拉著他們，而是玉天恆幾人強烈懇求下才告訴的。
至於他們到底是如何看遍這城中百態，變裝【玉天寧】就無從知曉了。
可一下午的時間裡，葉泠泠卻總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這使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精神不振。
玉天恆也曾讓她不必勉強。
葉泠泠只說是城中太過熱鬧，讓她頗為不適，習慣之後就會好受些。可即使葉泠泠如此說了，玉天恆也還是始終放不下心來，便讓獨孤雁一路照顧著葉泠泠。
而變裝【玉天寧】在四人的前面帶路，時不時地來到走在眾人之後的葉泠泠身邊。
葉泠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寧小天的下落，奈何獨孤雁就在自己的身旁，這讓她也不好意思詢問變裝【玉天寧】。
如此一耽誤，時間便是來到了晚上。
意春客棧
果然不出所料，在人們都準備休息之時，葉泠泠獨自一人離開了房間。葉泠泠的動作很輕，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連對同住一間的獨孤雁也只說是去找變裝【玉天寧】談些家事。
沒過多時，變裝【玉天寧】的房門便被敲響。
略作梳理，變裝【玉天寧】很快開門迎去。
葉泠泠的穿著與今早甚是不同。
一身簡單的純黑連衣裙，衣領偏低。本就雪白的脖頸在此刻暴露無遺，與身上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卻又絲毫不讓人覺得突兀。這一身穿著，讓原本清冷的葉泠泠又帶給人一種文靜的感覺。
再看變裝【玉天寧】，包裹嚴實，整潔利落，與剛見面時沒有分毫差異。
“來了。”
面對葉泠泠的突然造訪，變裝【玉天寧】就好像早已知道一樣。微笑著迎接，又引著葉泠泠坐下，而變裝【玉天寧】自己則是落座在對面。
茶早已泡在壺中，變裝【玉天寧】所做的無非是倒茶，並將茶杯遞給葉泠泠，淺笑道：“姐姐這裡就只剩些粗茶，小泠泠可別笑姐姐哦。”
葉泠泠點了點頭，微笑不語，手上沒有半點猶豫和推讓地接過茶杯。
仔細感受，茶水微熱，水面上可以看見若隱若現的霧氣。說是剩下的粗茶，但在葉泠泠看來，杯中的茶葉勝似精挑細選的上等品質。細細品來，還能捕捉到茶水中淡淡的清香。
見葉泠泠只是格外拘謹地坐著，不敢有過大的動作，也不敢說話，變裝【玉天寧】只好開口問道：“小泠泠夜裡前來，是為了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變裝【玉天寧】語氣的原因，葉泠泠竟覺得有一絲絲為難，捧著茶杯的手顯得舉放不定。
與葉泠泠相反，語落後的變裝【玉天寧】卻是氣定神閒地品著茶水，整個人顯得雲淡風輕。
額，不
應該算是端莊秀雅。
茶香在變裝【玉天寧】的嘴中慢慢散開，溫熱的茶水順著咽喉落肚。沁人心脾的舒適感浸透過全身，讓變裝【玉天寧】都忍不住閉目回味。
就在這時，對面突然傳來騰地一聲。
待到變裝【玉天寧】看去時，葉泠泠早已是站起身來，以標準地道歉姿態面對著變裝【玉天寧】。
“對對不起。很抱歉攪亂了你的生活。但我和寧玉姐一樣喜歡著喜歡著小天。雖然我不瞭解寧玉姐和小天，也沒有寧玉姐那般的身材和氣質，但，我是不會讓步的！”
葉泠泠的話語顯得格外地著急，完全沒有變裝【玉天寧】可以插嘴打斷的餘地，或者說，變裝【玉天寧】已經是跟不上葉泠泠的思路了。現在的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剛才發生了什麼。
且不談葉泠泠前句語氣的逐漸堅定，但她最後一句卻是將自己的心聲完完全全地表露了出來。
想和穆寧玉成為朋友，也想真正地陪在寧小天的身邊，更想像從前一般照顧著寧小天，那怕需要她照顧一輩子。
她想，她想，她無時無刻不在想。
甚至於下一刻如果穆寧玉問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又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葉泠泠會告訴她，
我想我痴，
當他倒在海棠落花中第一次如夢境故事般的相遇時，我便在幻想。
當他平穩的呼吸第一次與我如火熱幻想般的貼近時，我為之痴迷。
我戀我念，
當他充斥殘忍卻又哀傷的眼神最後一次與我對視時，我傾於愛戀。
當他滿溢著細心與溫暖的菜餚最後一次為我端上時，我隨之思念。
現在有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又怎能不去珍惜？
葉泠泠心中的情感止不住地湧出，甚至化為眼眶中欲出不出的淚水。
一切都是那麼隨心隨欲，就連葉泠泠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會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任由它們牽動著心絃。
更何況這還是在他人的面前，這是葉泠泠從未想過的。
可現實卻是殘忍的，它並沒有給葉泠泠的情感以宣洩的地方，而是讓其永遠沉寂。
變裝【玉天寧】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於他來說，僅僅是坐在這裡都能感受到來自葉泠泠的情感波動。
喜悅、後悔、悲傷、幽怨
變裝【玉天寧】實在不敢相信這一系列不同的情感竟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還是如此濃郁。
換位思考，變裝【玉天寧】也不是不能理解葉泠泠的心情。可同情歸同情，變裝【玉天寧】總覺得葉泠泠好像弄錯了什麼。
葉泠泠的話，讓變裝【玉天寧】既明白卻又是很糊塗。
小泠泠似乎有什麼誤解。
額這可如何是好呢？
小呡一口茶水，變裝【玉天寧】只覺得原本的茶香都索然無味。無奈之下，變裝【玉天寧】只好將茶杯放下。
此時如果葉泠泠能夠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變裝【玉天寧】那僵硬的動作。
變裝【玉天寧】調整心情的同時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讓自己足以靠近葉泠泠。
葉泠泠很顯然並不知道變裝【玉天寧】要做什麼，只能是默默地看著。
輕握住葉泠泠的一雙素手，變裝【玉天寧】注視著葉泠泠的目光中充斥著真誠，宛如一位姐姐正安慰著自家傷心的小妹。
葉泠泠在變裝【玉天寧】無聲的示意中重新坐下。正當她準備說出自己的滿心疑慮時，卻是被變裝【玉天寧】抬手阻止。
變裝【玉天寧】的手輕輕擦過葉泠泠的眼角，帶走停留在那裡的晶瑩淚水。緊接著，葉泠泠的耳邊便傳來變裝【玉天寧】溫柔的聲音：“小泠泠啊，說實話，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實呢，我和小天只是單純的姐弟關係。”
作為寧小天的姐姐，這可不是變裝【玉天寧】胡亂說的。按照時間本體的分出時間，變裝【玉天寧】確實比殺戮【玉天寧】要早一些。
所以，變裝【玉天寧】自稱是姐姐也絲毫不過分。
“這是真的嗎？”葉泠泠輕聲說道，語氣中透出幾分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了。”變裝【玉天寧】輕撫著葉泠泠的臉龐，笑的甚是和藹，“小泠泠啊，其實呢，在很早之前我們就因一些原因分開，小天跟著母親離開了。我們之間的聯絡時斷時續，小天的性格怕是因此養成的。”
變裝【玉天寧】的聲音很輕，如同清風拂過，平靜到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可即便如此，葉泠泠還是能從中感受到一絲絲低落。
“小泠泠你不知道，當我知道那個孤僻的小天有了心上人的時候，我是多麼地開心。身為姐姐，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去怪你呢？”
聽著變裝【玉天寧】的話，葉泠泠有些發愣。似乎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措手不及，更是對於內心欣喜的不知所措。
“難道說難道”
此刻的葉泠泠已經有些泣不成聲了。
變裝【玉天寧】點了點頭，道：“小天一直在看著你，只不過那個笨蛋不知道怎麼表達罷了。不然的話，你的小謊言又該怎麼圓呢？”
“小天他他一直在瞞著我嗎？”
變裝【玉天寧】並沒有說話，只是笑著點頭。
此時此刻，葉泠泠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去表達自己的內心。她只覺得自己心中的石頭終於是可以放下，自己也終於得以放鬆和解脫。
“靠一會吧，就當是發洩的需要。”變裝【玉天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葉泠泠沒有拒絕，自然而然地將額頭抵在變裝【玉天寧】的肩膀上。散開的長髮從葉泠泠的肩上滑落，遮住了嬌顏，也擋住了視線。
變裝【玉天寧】的手輕拍著葉泠泠，似是在安慰。本以為葉泠泠會低聲抽泣，可事實卻令變裝【玉天寧】沒有想到。
葉泠泠只是安靜地靠著自己，未發出半點聲響。
唉以後這種事還是不要做了，挺為難的。
變裝【玉天寧】在心裡默默地嘆氣，右手食指在葉泠泠的腦後悄無聲息地纏上一層紅黑色的光霧。
時間神技的發動沒有產生絲毫波動，變裝【玉天寧】的食指就在葉泠泠毫無察覺下悄然接近。
“我自己來！”
就在食指指尖即將碰觸到葉泠泠之際，變裝【玉天寧】的腦海中傳來另一個聲音。
變裝【玉天寧】隱去神技，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略顯幾分無奈。
都好麻煩啊。
咣噹！
變裝【玉天寧】這才剛抱怨完，身後便是傳來幾聲物體碰觸的聲音。
風兒不算喧鬧，但也是把葉泠泠的長髮吹了又落。夜風輕輕刮過，僅是片刻而已，短暫的就像是提醒葉泠泠抬頭去看。
望見，
那是一位葉泠泠不敢想象的人，是一位變裝【玉天寧】想都不用想的人。
“小天。”
葉泠泠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很輕，充滿了驚訝。她著實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以這樣一種方式見面。
殺戮【玉天寧】的臉並不能看得很清楚，但那雙暗紅色的眼瞳卻好似若有若無地跳動著血光。眼神中的殺意比起在殺戮之都時不知淡了多少，可注視久了仍會帶給人一種寒意。
不過，這只是對於別人。
在葉泠泠眼中，這雙眼睛已不知比以往溫柔了多少。比起剛見面的不加掩飾，現在的反而更為深邃。僅是看上一眼，就不知會沉迷多久。
兩人在沉默中對視，沒有任何言語，好像他們彼此間僅是透過眼神就足以瞭解對方的想法。
處於兩人中間，變裝【玉天寧】顯得有些尷尬。前看後望，變裝【玉天寧】實在想不出兩人到底是怎麼傳達自己的想法。
畢竟在他們的眼中，
什麼變化都沒有。
拿起桌上的茶壺、茶杯，變裝【玉天寧】起身走向殺戮【玉天寧】。
變裝【玉天寧】並未擋住兩人的視線。
但對於變裝【玉天寧】，無論是葉泠泠還是殺戮【玉天寧】都沒有一點該有的反應，似乎在他們的眼裡只能裝下彼此。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唉突然感覺自己好失敗啊。
變裝【玉天寧】如此想著，來到殺戮【玉天寧】身側，道：“在時之七中都知道了吧，沒必要那麼死板的。”
當然，葉泠泠是聽不見的。
殺戮【玉天寧】原本沒有弧度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只是做做樣子，但也算得上自然。而他的真正想法卻是表現在手上：
輕握劍鞘，拇指將佩劍推出半寸，劍與劍鞘的摩擦聲細而綿長。
當然，變裝【玉天寧】擋著，葉泠泠是看不到的。
“我還真是吃力不討好啊。”
變裝【玉天寧】露出一幅無可奈何的表情，繞過殺戮【玉天寧】走向窗邊。輕鬆躍起，極其不合理地停穩在窗邊。
回眸含笑，變裝【玉天寧】道：“我就不打擾了。”
這句話，是對葉泠泠說的。
語落，變裝【玉天寧】並未做過多停留，身體前傾向窗外，以一種自然的形式掉出窗外。
葉泠泠想要起身，卻還是晚了一步，變裝【玉天寧】已是消失在視線中。與此同時，殺戮【玉天寧】坐到了葉泠泠面前，目不斜視地看著葉泠泠。
“小天”
“噓，先別說話。”殺戮【玉天寧】的食指抵在唇邊，阻止了想要說話的葉泠泠。而後殺戮【玉天寧】的右臂前伸，手掌好似無意般地蹭過葉泠泠微紅的臉頰，伸向身後的長髮中。
手臂回縮，如流水般順滑且帶有涼意的長髮在殺戮【玉天寧】手指間穿梭，那貼近面板的微妙感受簡直讓殺戮【玉天寧】有些愛不釋手。
對於葉泠泠來說，如此主動的寧小天她還是第一次見過。而且眼前這個寧小天又似乎比以前更加溫柔與體貼。
感受著自己的長髮被撩起，葉泠泠的內心已是跳動不已。雖說不上小鹿亂撞卻也是砰砰直跳。內心的情感退去，獨留下那份喜悅，漸漸表現為嘴角上揚起的笑容。
今天的小天有著相同也透著不同，果然，跟了我這麼久，總算是心疼了吧。
葉泠泠的心中唱起勝利的愉悅，看向殺戮【玉天寧】的手中，那隻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件物品。
有些驚訝卻又不覺得意外。
驚訝於殺戮【玉天寧】為何會從自己的背後拿出東西。不覺得意外於殺戮【玉天寧】能拿出的東西也只有這個了。
殺戮【玉天寧】手中拿著的，正是他臨走前留下的那隻青銅色眉筆。
只不過，葉泠泠清楚地記得自己將眉筆留在了房間中，而現在眉筆出現在這裡，也就是說
殺戮【玉天寧】露出一抹微笑，像是看透了葉泠泠的想法，輕聲說道：“你們房間沒人，當然就拿出來了。”
“你怎麼老是闖女生的房間。”葉泠泠半開玩笑道。
“嗯”
殺戮【玉天寧】沉默了小會，說道：“別說的我是慣犯一樣，我也只進過你的房間罷了。”
“那為何你從來不走門？今天也是，這可是二樓。”
殺戮【玉天寧】輕輕一笑，道：“對我來說並不算太難。”
“還說自己不是慣犯。”
殺戮【玉天寧】沒在做聲，只是從自己的腰包中取出一小塊墨黛以及兩個如魂幣大小般的硯臺。
一個硯臺用於磨墨黛，另一個用於盛水。
“現在就要描眉嗎？”葉泠泠問道。
“想為你執筆畫眉。”
葉泠泠點點頭，向殺戮【玉天寧】的位置靠了靠。
兩人很是默契的都沒有說話，殺戮【玉天寧】很快便將墨黛的一角磨於硯中，粗頭眉筆點過少許。
而就在殺戮【玉天寧】磨墨的時間裡，葉泠泠已是將描眉前的準備做好。
葉泠泠略微仰頭，筆尖初次接觸時帶有涼意。筆尖從眉頭起筆，順著眉毛的生長方向開始描畫。
墨黛即畫即幹，描濃了葉泠泠的左眉。到此還未算是結束，細頭眉筆輕沾過清水，在眉梢處緩緩勾勒。眉黛遇水則淡，只留下那欲隱欲現的黛紋。
來來往往，簡單反覆，幾次勾描。
殺戮【玉天寧】畫得很細也很專注。葉泠泠更是安靜，閉眼感受。
眉黛帶有獨特的香韻，被風兒輕輕帶入葉泠泠的鼻腔。
香味很淡，也很熟悉。
“好好聞啊。”
“海棠花的香味，偶然遇到的。”殺戮【玉天寧】說道。
葉泠泠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的心裡明白，這種墨黛可不是能偶然遇到的，寧小天又在騙她。
深知這一點，但葉泠泠並沒有準備說出來。
小天的自尊心強嘛，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兩人簡單交流後，房間很快便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殺戮【玉天寧】描的很慢。在他看來，他所面對的，是天下絕美尤物都無法比擬的，是足以讓他傾盡自己全部的真心和用心。
落筆，欣賞，到此為止便是描畫完成。
稍作歇息，殺戮【玉天寧】便開始了右眉的描畫。
而這一次，葉泠泠有了不一樣的感受。殺戮【玉天寧】落筆極輕，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地過火。不知為何，葉泠泠總能感受到眉筆的輕微顫抖。
就在這時，殺戮【玉天寧】的詢問打破了房間原本的寂靜。
“你身邊總有關心你的人，又為何選了我這個充滿罪惡的人？”
殺戮【玉天寧】的聲音平靜的讓葉泠泠感到害怕，擔憂地睜開眼睛。葉泠泠所看到的，是一張俊美的面容，專心的眼神。而與這些不相符的是殺戮【玉天寧】流下的兩道淚痕。
但對於自己的淚水，殺戮【玉天寧】卻如同渾然不知。他並沒有因葉泠泠擔憂的眼神而分神，手上的眉筆依舊是緩緩地畫著，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是葉泠泠幻聽，可那兩道淚痕卻又說明著全部。
葉泠泠忍著心口處莫名的沉悶，淺笑道：“每至海棠花開之時，能真正傾聽的也只有那些無心無意的花。而你卻都將這些包容，時刻聆聽著我的訴說。”
落筆，結束。殺戮【玉天寧】將眉筆放回硯中，重新看向葉泠泠。
殺戮【玉天寧】的聲音很輕，但那句話卻在葉泠泠的心中揮之不去，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壓得她無法呼吸。
“你要等的並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