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啊,快脫呀!”見蘇春芒愣著半天不動,眼瞅著其他女孩都已經輕快地依次脫了外套,獨獨她反而更緊地裹緊了身上的醜陋廠服,阿勇開始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不,我不脫。”蘇春芒回過神來,回望的眼神格外堅定,彷彿她的拒絕不容置疑。
阿勇一聽便來了火氣:“你不脫你來這裡幹什麼?旅遊嗎?我告訴你啊,我不是你們公司的,我還有自已的展位要忙,要不是陶老闆拜託,我才懶得管你們這閒事。你就說你今天這活兒幹不幹吧?如果不想幹,就把牌子還給我,走人!”
蘇春芒還真利落地一把摘了脖子上的掛牌,看樣子是要扔給阿勇了。
何小嵐急了,馬上攔住了她的動作,然後嬉笑著衝阿勇撒嬌:“勇哥何必呢?她土包子一個,剛從鄉下出來沒倆月,臉皮薄,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說完,又趕緊換了一張臉,瞪著蘇春芒大聲責怪道:“你幹嘛呀?扭扭捏捏的,這衣服怎麼你了?我們能脫,就你清高不能脫?培訓的時候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怎麼還臨陣掉鏈子啊!你可想好了,你還有一個多月工資沒結呢。要是現在撂挑子,回頭沒飯吃了,可別再求老闆可憐你!”
何小嵐這話倒是說得沒錯。陶利民雖然把她們八月份的工資是結了,但九月份到現在的工資都還壓著呢。他故意用月初核算,月底發放的方式,有意無意地拖著所有人的工資延遲一個月發放。
如果她現在走了,搞不好弄個被開除,這兩個月等於白乾。
看在工資的份上,蘇春芒只好緩和了下神色,軟下姿態與阿勇商量:“我可不可以穿著廠服工作?陶老闆要的不就是老外名片嗎?我保證能超額完成任務。反正老闆現在也不在,他看不見我穿什麼,您就通融一下,可以嗎?”
阿勇像看史前古板文物似的看了蘇春芒幾秒,最後無奈地點了點頭,同意了:“行吧,反正我也是幫忙的,你業績能不能完成,那是你自已的事,我只負責把你們帶到這裡來。我現在還得去忙我自已公司的事情,回頭你老闆找你麻煩的話,你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大手一揮,衝幾個女孩做了個四處散開的手勢,便自已夾著皮包,快步離開了。
何小嵐這才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蘇春芒的胳膊:“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你平時也不是這樣跟錢過不去的人啊,怎麼突然發起這拎不清的癲來!”
“不好意思。”蘇春芒一臉感激地看著何小嵐,“謝謝你替我說話。”
“說啥呢,咱可是最好的朋友,當初說好要罩著你,就得罩你一輩子。”何小嵐說著話,表情突然多雲轉晴,大變活人般瞬間擠出一整臉的燦爛笑容,扭著身子就朝迎面走來的一黑一白兩個老外走去。
看著她志在必得的背影,蘇春芒不得不承認,在生命力這方面,她雖自認堅韌,但比何小嵐還差一大截。
何小嵐身上那種蓬勃的、目標清晰的、野蠻生長的勁兒,有時著實讓人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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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為政後,蘇春芒並不著急去收集名片,而是在場館內逛了逛。
她發現這次來的不僅有規模各異的大中小型中國企業,還有不少獨資或合資的、一看就很有實力的外企。
當和這些資本雄厚的外國公司並列在一起競爭時,很多連設計都無法自主的小民企,就真的有點不夠看了。
回想起昨晚乘風解釋的那段話,蘇春芒覺得某種程度上,可能陶利民先來派她們零成本試試水的策略是對的。
高手過招,武林大會,小不拉子得有自知之明。實力差距太大的話,識時務地提前舉手投降自保,未必不是明智之舉。
和他們相比,中國製造要走的路,的確還有很遠。
“喂,幹嘛的?”蘇春芒正盯著一個叫派爾林克的外企樣機看得入迷,很快就被一個嚴厲的女聲給喝住了。
抬頭一看,是個穿著藍色OL套裙的年輕女孩,臉上畫著得體的精緻妝容,此刻正審犯人一般地看著自已。
蘇春芒連忙站直了身,侷促地笑了笑:“沒事,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女孩哼笑一聲,雙手環胸,上下打量著上半身穿著淺灰色廠服、下身突兀露著大腿、臉上妝容還離奇濃豔厚重的蘇春芒,一臉鄙夷,“是來抄的吧?怎麼,要不要我拿本畫冊給你,回家好好抄?”
蘇春芒窘迫地尬紅了臉。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同行是冤家。在這種場合裡,大家都只歡迎老外,其次是出口貿易公司的採購商。像這種一眼就是同行,尤其身上還穿著工廠廠服的,根本不需要給面子,直接驅逐就是最大的禮貌。
“不好意思,我……對不起。”蘇春芒知道自已說什麼都是錯的,語無倫次道了歉,就趕緊退了出來。
躲在角落裡平復了半天的心情,她才算把眼底憋屈的潮溼給壓了回去。
那女孩和她年齡差不多。如果她正常畢業的話,如果找工作順利的話,應該站在裡面的人,也可能是她吧。
可惜沒有如果。攤上這樣的家庭,本來就是她的命。
所以她得認命。
今天屬於她的命,就是厚著臉皮為了那點工資,去做自已心底最不齒的事。
來不及傷春悲秋,見場館的人愈發多了起來,時間也不早了,蘇春芒整理好狀態重新踏入戰場。
也合該是命裡犯衝,她沒想到自已繞了一圈從另一個側面走出來,還是沒逃開派爾林克公司的展位範圍。
原來人家是整個場館最拉風氣派、佔地面積最大的四面臺展位。
不想再被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抓住羞辱,蘇春芒猛地一個轉身,就要朝反方向走。
誰料轉彎太急,竟不小心和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東南亞膚色男性外商迎頭碰上。對抗不了對方高大的身軀,蘇春芒手裡的畫冊散了一地。
“Sorry。”她忙不迭鞠躬道歉。
還好外商並不在意,還很紳士地彎腰幫助蘇春芒撿資料。
當他發現自已所撿的,全是來自同一家公司的畫冊時,他隨意翻了翻,然後饒有興致地抬起頭用帶著濃重泰味的英語問蘇春芒:“你是工廠代表?”
蘇春芒連忙點頭:“是,這是我們的產品畫冊。”
“沒錯,是你們的產品冊。”他笑著指了指蘇春芒廠服胸前刺繡的與畫冊上印刷完全一致的Logo,幽了一默。
蘇春芒也跟著笑起來。
沒想到歪打正著,她堅持沒脫下的廠服,反而增強了外商對她的信任度,對她的態度愈發親切起來,絲毫都想不到她根本就是個連展位都沒有的草臺班子。
“看起來很不錯。”外商似乎對凱通的產品挺感興趣,更仔細地又把手裡的畫冊翻了一遍。
蘇春芒想起自已的任務,忙不失時機地掏出自已的名片:“方便和您交換一下名片嗎?”
“當然!”他爽快答應,掏出自已的名片遞給蘇春芒。
蘇春芒掃了一眼他的名片,發現對方竟是泰國一家旅遊地產公司的總經理。
這種公司雖然訂單需求規模不大,但一般無事不登三寶殿,千里迢迢來了就肯定是要買點東西帶走的,是個非常值得爭取的潛在客戶。
可惜了,她暗想。
但凡她有個正規的平臺,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空手而歸。不知道如果陶利民知道了,是該哭還是該笑。貨真價實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而對方在看清楚蘇春芒名片上“sales manager”的title後,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沒提出先去看展位,而是直接指著畫冊裡一臺中型機組詢起了價:“這款,能現場報價嗎?五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