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春芒永遠都忘不了2003年那個悶熱黏膩的8月。

因著SARS的影響,那一年上半年廣東幾乎所有面嚮應屆畢業生的大型招聘會都取消了,只剩下一些定期開放的勞務市場,還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戴著白色紗布口罩的廠方代表。

“大學生?不要。”

第N次被對方用陰陽難辨的眼神退回簡歷後,蘇春芒明白了兩個道理。

第一,擴招後畢業的大學生在後疫情時代凋敝就業市場裡,並不值錢。第二,萬金油專業的文科生到了緊急找飯吃的時候,真的要人命。

但凡她換成數控機床,哪怕是中專生,都比現在要強上一百倍。

明白這個道理後,她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幾張精心準備的簡歷往包裡一塞,對著渾濁蒙塵的玻璃大門胡亂抹了把臉,就果斷去勞務中介那裡,排起了長龍。

沒辦法,再不找個地方落腳,她就只能裹著報紙跟流浪漢一起睡橋洞了。

事實證明,她這個決定是對的。

儘管仍舊被嫌棄長得瘦小,細皮嫩肉,沒幾兩力氣也沒同鄉資源,但看在中介費的面子上,她到底還是被勞務公司用每個月600塊的價格,濫竽充數塞進了一家水泵廠當烤漆女工。

後來總有人一臉崇拜地問她,蘇總,您對製造業的熱愛,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嗎?

她表面上當然會笑著說“是”,但心底裡卻只想暗自吐槽:如果你窮得連瓶一塊錢的礦泉水都買不起了,還有的挑嗎?

但凡家裡人能給她一分錢作為找工作的底氣,她也不至於淪落到大三就修滿學分,著急忙慌提前大半年就南下找工作的地步。

沒有選擇的人生,是沒資格也沒必要評估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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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泵廠的名字叫凱通,是個連廠區門頭都每個字缺了半截偏旁的小加工廠。

如果不是中介用老舊的依維柯幫忙把這批新招到的牛馬,統一拉到附近需要用工的幾個廠子集中報到,蘇春芒都覺得以自已的方向感,就算拿著地圖找遍廣州,也根本找不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廠區破敗狹小,塵土漫天,連個圍牆都沒有。風一吹,附近正在建設的高架橋上的灰塵,恨不能把整個人都染成黃土高坡的那種土黃色。

若非真切聽到了車間裡叮叮噹噹正有人在做工,她很難不懷疑自已是不是被黑心人販子,給拉到這裡拐賣了。

“叫什麼?”負責帶她的小廠妹努力端起前輩的架子,仰著下巴試圖居高臨下震懾住她。

“蘇春芒。”她儘量讓自已的西南口音加重再加重。

這麼多天找工作的經驗告訴她,當工人就要有當工人的樣子。普通話太標準,在這裡是不合群的。而在工廠,不合群就是找死。

“以前幹過什麼活兒?”小廠妹語氣果然親切了些。

“剛出來打工,沒幹過什麼活兒。”

“上過學嗎?”

“高考沒考上。”

“這裡有同鄉嗎?”

“沒有。”

“那以後你就有了。”小廠妹變臉一樣熱情地朝她伸出手,“我叫何小嵐,也是四川的。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何小嵐的確說到做到。她後來確實成了她很多年的好朋友。

但同時,也讓她見識到了人性有多麼的狗血又可笑。

這些當然都是後話。

現在的何小嵐,還是個沒滿十八歲的單純中專生。

她和大部分的中專生一樣,學制的最後一年,連暑假都沒過完,就被學校用一張綠皮火車票,給丟進了緊缺人工的校方合作工廠裡,美其名曰實習,實則就是當廉價白工。

受不了辭職自然是可以的,但小心畢業證拿不到就是了。

何小嵐是學導遊的,但是因為受上半年非典影響,不好安排對口實習,所以就被扔到這裡自生自滅了。

好在她比較樂觀,哪怕只有自已一個人孤身奮戰,也靠著一笑起來就很甜的一張元氣少女臉,在這裡混了個拉長小助理的身份。

就靠著這個身份,別看她在這裡時間不長,對這裡的一切倒是如數家珍。

她告訴蘇春芒,這廠子別看現在不怎麼樣,以前那也是有過輝煌的,算是本地第一批技術過關的民營加工廠,九十年代單子都做不完。

後來老廠長身體不好退休,來了他兒子陶總,這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當然,小陶總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這是他總想著靠別的捷徑發大財導致的,他只會把所有的原因都歸結為98年的那場亞洲金融危機。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一個做內貿的,和金融危機真的關係不大。

何小嵐帶著蘇春芒晃了一圈,廠區熟悉完畢了,工廠的八卦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不過這些,蘇春芒真覺得和自已沒什麼關係。

只要它能按時發工資,給她提供一段時間吃住,管它倒不倒閉呢。

她當時確實也沒打算要在這個破加工廠裡幹一輩子。

直到,半個月後,發生了一件足以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一件事。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蘇春芒才意識到,生活在加入WTO後的新時代,工作在與世界接軌最緊密的珠三角,這個地球上每個角落發生的事,都可能和自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她,終於不再是來自閉塞內地的,一座封閉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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