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2003年8月15日,蘇春芒記得很清楚。

從沒在廠區露面的工廠老闆陶利民突然興沖沖地跑進車間,手裡抓著一張報紙,拉著幾個生產組長來不及進辦公室,就放聲開起了大會。

“這是個機會!你們看,我早說要轉行做發電機組吧,你們都還不信!”

陶利民並不像何小嵐嘴裡說的那種似乎挺年輕的二代老闆形象,事實上他看起來至少有四十多歲了,身形微胖,頭頂微地中海,穿著也很樸素,條紋Polo衫加灰色西褲,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有錢老闆的派頭,反倒像個開始油膩起來的中年大叔。

只是他眼底裡此刻因捕捉到巨大商機而迸射出來的精光,是完全不屬於普通人的。就單憑這抹精光,也就活該人家是老闆,周圍一圈灰頭土臉的麻木臉,只能是打工仔。

“兩年多前,咱們廠區就開始拉閘限電了,各位都是知道的。這兩年,全國缺電的省份一年比一年多,報紙上說都快有二十多個了。我本來想著老美那麼有錢能撐得住,沒想到,嘖,老美還要更完蛋!”

他興奮地一邊發表著演講,一邊大力抖了抖手裡的報紙,指著上面碩大的標題。

“看到沒,美國俄亥俄州一家發電廠短路,就讓好幾個州都整沒電了!現在幾千萬老外生活在烏漆抹黑中,地鐵航班都停擺了,可能隔壁的加拿大也受影響!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全球都缺電!咱們得趕緊把生產線給拉起來了!”

“我就說怎麼今早一起來,就覺得神清氣爽呢!看了黃曆才知道,原來今天是農曆七月十八,是個納財作灶萬事皆宜的黃道吉日啊!”

陶利民說到激動之處,都有些口沫橫飛,滿面漲紅。

然而與他的慷慨激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幾個組長仍舊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呆滯零回應。他們想得顯然和老闆完全不一樣。非但沒有被他的激情打動,甚至還覺得有點離譜又好笑。

就連對生產一知半解的何小嵐,也忍不住與蘇春芒咬起了耳朵嗤笑:“陶總又在發夢了,就算全世界停電了,和他一個小小水泵廠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全世界三年不下雨!”

蘇春芒也跟著笑起來。她確實也這麼認為。

水和電,聽起來就風馬牛不相及。看來這陶總,何小嵐以前並沒有冤枉他,還真的有點每天異想天開,做不切實際發大財美夢的毛病。

何小嵐繼續吐槽:“退一萬步說,就算咱們真的是做發電機的,這美國人停電,也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一下。咱們工廠就是個做內銷的,誰出口不得有個外貿部啊?你看看就咱這破廠,加上老闆,有幾個會說ABC的?等咱們英語學會了,人家老外電早就恢復了,真是吃那啥都趕不上熱乎的!

要我說啊,他與其整天總做這種春秋大夢,還不如努努力多找幾個買水泵的客戶再說。最起碼那樣,咱們大家都不用擔心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你剛來還不知道,咱們每個月10號就要發的工資,現在都15號了還沒影兒,我都擔心那天一覺醒來,咱就被債主趕出廠區睡大街了!”

蘇春芒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其他人都一臉事不關已了。

大家都是打工人,哪裡有錢去哪裡,現實得很。

你眼下薪水都發不出,還在這裡口若懸河畫大餅,誰吃這套?

別說這些老人了,就說她一個剛來半個月的,都開始擔心自已那幾張大團結了。

別到最後她也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一想到這裡,她就連假意賠笑,都笑不出來了。

許是覺得自已當著所有人的面被非暴力不合作有些顏面掃地,陶利民尷尬之餘乾咳了聲,一揮手,便帶著幾個人進了會議室。

外面流水線上的工人,這才都鬆了口氣,開始肆無忌憚地嬉笑著交頭接耳起來。

不用猜,笑話的內容肯定和何小嵐口徑差不多。

講真,這位陶老闆,在員工中的口碑還真的很不怎麼樣。

聽聞他雖然是個老闆二代,但平時卻在成本上摳搜得很,沒事就喜歡揹著雙手在車間裡晃著啤酒肚巡視幾圈才心安。

不為別的,就是想親手抓一抓誰偷懶摸魚了,誰手大費料了。

輕則說上幾句,重則就要記過扣錢。

之所以蘇春芒來的這兩週還沒遇到,是因為最近天氣實在太熱了,他那一身的脂肪最怕高溫,故而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過,這也反向證明了,想做發電機這件事,他好像是認真的。

蘇春芒不自覺看了眼緊閉的會議室木門,心裡愈發為自已的前途擔憂。

一個連守業都守不好的人,去談創業,簡直是天方夜譚,鬼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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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件事只是個陶利民見風就是雨的小插曲,等過兩天他意識到這波潑天富貴和自已所在的行業壓根無關後,他也就會放棄了。

可誰知道,沒過多久,車間還真動工改造起了生產線。

聽說陶利民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幾張外貿公司的訂單,開始為做發電機出口的公司,做配件加工了。

甚至接下去,他還有做整機組裝的打算。

還真應了那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有錢人再困窘,那也比普通人翻身機會多。

“你說他從哪兒貸來的款?不會是借的高利貸吧?”從不加班的何小嵐,熬了幾個大夜後,就開始哭喪著臉,怨聲載道。

蘇春芒搖搖頭說不知道。

她那時候還不懂生意經,不敢胡亂猜測。她只知道,老闆有訂單,就一定有錢賺。有錢賺,她就有飯吃。挺好。

反倒是何小嵐,閒的時候怕廠子倒閉,忙的時候又怨氣連天,挺小孩子氣的。

“聽說他經常去澳門賭,我猜啊,八成就是高利貸!”何小嵐苦著臉繼續和蘇春芒咬耳朵,“你是不知道,前幾天聽說了他要改產線,他老爹都被氣進醫院了。他就一個啃老的紈絝子弟,老老闆不給他出錢,他從哪裡搞錢?”

蘇春芒撇撇嘴,繼續沒說話。

雖然她不懂生意經,但她好歹也是學商務英語的,相關經濟學課程也不少,知道工廠如果需要融資的話,除了可以拿固定資產找銀行抵押貸款,其實也可以拿訂單去貸款。只要和銀行關係好,訂單風險低,不怕找不到錢。

現在市場行情對陶利民有利。且有大利。

他的判斷一點都沒錯,自從美國那件事後,全球機組需求大爆發,每家做出口的公司都接單接到手軟。連以前最愛看廠驗廠搞流程的老外們,現在為了搶到貨,也都不那麼講究了,主打一個誰有貨,誰就是贏家。只要能保證交期的工廠,在他們眼裡就是好工廠。

而水泵廠爆改發電機組廠,也並非陶利民信口胡謅,異想天開。

原來,在懂技術的人眼裡,水泵機和發電機真的只是改改外觀、加裝個電球的小事。

在工廠做事,搞產線的一向看不起坐辦公室的,是有道理的。

誰是技術盲誰尷尬,不懂還亂講的人才是真小丑。

後來仔細想想,也即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蘇春芒才真正體會到親自下產線的重要性,也發自內心地對陶利民開始改觀,甚至有把他升級為自已職場第一任導師的打算。

——如果不是很快就發生了那件發生在她自已身上,足以毀掉她三觀的事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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