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萬眾默然。
許久之後,玄煌樓樓主悠然開口:“莫生氣,韶光兄,在場諸位也沒人說不修伏魔大陣啊。”
還得是百無禁忌隗夢秋,面對修仙界第一大宗掌門的怒火,也就她敢率先開口。
其餘門派掌門長老皆鬆了口氣,又聽蒼雲宗宗主輕聲說:“沒錯。重修大陣需傾萬宗之力,乃大事,需從長計議。”
作為當今第一陣修,姜桐華的話是有分量的。這下,太乙觀跟蘭石庵的長老也紛紛附和,都說此事不宜在群仙會講,還是放在更合適的場合計議為好。
可他們沒意識到,他們越說,杜韶光的眉毛就皺得越緊。
隨後,他冷哼一聲:“好,諸位真是審慎,我杜韶光自愧不如。”
他一一審視眼前人,最後將眼神停在一直未曾開口的天鶴宮宮主身上。
杜韶光問:“樂正霽,你也同意他們?”
那清瘦男子沉默不語,抬起一雙睡鳳眼,平靜地搖頭。
開口時,他聲音清亮如天泉,吐字彷如自帶音律:“天鶴宮所在贏菏澤,過去一月便有百人死於妖獸口中。我贊同杜掌門,應將重修伏魔大陣之事提上日程。”
隗夢秋睜大眼睛:“哇,百人?真多啊。”
她笑吟吟地望向太乙觀的長老,“若我沒記錯,你們凼城上月死了三百餘人吧。”
太乙觀掌門沒來,這次來的只有司燈長老。他緊張地擦擦汗,低聲說:“那是……那是因為狼患。”
隗夢秋拖長聲音應下,笑眯眯地看著他。看得他不寒而慄,心想這女人總不會連那是群妖狼,而非普通狼群都知道吧?
好在,隗夢秋並未多言,只是扭向杜韶光:“你提出這個建議,也好,我們舉手票決唄。”
她伸出手指畫了個圈,“六大門率先計議,若半數透過,再萬宗投票。這種事程向來如此,你覺得如何?”
杜韶光沉默地與她對視,最後點頭首肯。
最後,只有他與天鶴宮樂正霽同意現在就商議重修伏魔大陣。而剩餘四派,隗夢秋跟姜桐華都覺得應從長計議,剩下兩位則認為事態並不緊急,可徐徐圖之。
結果出來,杜韶光也沒感到惱怒。他只是抬手捏捏眉心,壓下心頭的煩躁之意。
隨後,像是察覺到什麼,他抬眼望去。
僅僅一瞬,他與那對遙在下等門派席位的金眼對上視線,頓時脊髓過電,猛地一顫。
那雙眼睛裡的神色,像在戲謔,又像譏諷,但最多的,卻是杜韶光不願承認的關切。
他冷哼一聲,低頭回到會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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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仙會結束,可餘波未息。
崔岱還坐在原處,等著所有人依次退場。他不斷聽到有人低聲議論,有關最後杜掌門提出的重修伏魔大陣一事。
他不知道自已該不該心潮澎湃。
按理說,這聽上去完全就像小說裡的主線,正是亂世出英雄之際。可這幾天的生活讓崔岱有了某種奇妙的自我認知,他總覺得要是真的出了亂子,他也不是揮刀向惡獸的人,而是抱頭尖叫鼠竄爬行的人。
就在此等心緒複雜之事,隗夢秋又悄無聲息地飄了過來。
手上還拉著個姜桐華。
“——哎喲,別洩氣嘛。”隗夢秋扯著姜桐華的紗袍,“你都多久沒見咱們李兄啦?過來敘敘舊不妨礙你給群仙會收場嘛!”
而蒼雲宗宗主則滿臉菜色,跟著她站到李詢添跟前,聲音依舊小得人聽不見:“……許久未……李掌門。”
李詢添對她點頭:“姜桐華。”
兩人無言對視,姜桐華攥著紗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望向隗夢秋。
隗夢秋:“想說什麼說什麼啦!”
沒辦法,姜宗主深吸口氣,耷拉下一對柳眉。
“……我就說我不樂意主持群仙會,每次我主持這種大型會議總會出毛病,杜韶光也真是的每次搞大動作都不提前跟我們說一句,怎麼他好好說話是怕我不會聽還是怕我會罵他,我怎麼敢罵他啊我就只是個被趕鴨子上架的……”
她保持著極低的聲音,語速超快地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旁邊的崔岱目瞪口呆,心想我靠,清冷仙女變身悲苦高管。
最後,姜桐華深吸口氣,看向李詢添身後的崔岱。
“……你新徒弟?”她滿臉悽苦地問,“好……好……你多久沒收新徒弟了……”
說著,她從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塞給崔岱:“辛苦你了。”
崔岱瞳孔地震,一邊說哎喲這不好吧,一邊極速把它塞進腰帶裡。
隗夢秋笑嘻嘻地誇姜桐華大方,自已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丹藥塞給崔岱。二人隨即道別,輕飄飄地又飛走了,徒留捧著滿手丹藥不知所措的崔岱,以及他的師尊師姐。
“……師姐。”他滿臉複雜的扭頭問司空厭,“二位跟我們很熟嗎?”
司空厭雙手抱懷,指了指自已的耳墜:“不是跟我們熟,是跟李詢添熟。這東西也是當年姜桐華送我的,你回咱們赤劍派看看,大家身上都有她給的東西。”
崔岱滿臉呆滯,望向自已身邊八風不動的李詢添。
……我靠,原來龍傲天主角是我師尊啊!
此時,崔岱還只顧著震撼自家師尊的豪華人脈,完全沒注意到姜桐華在贈禮時說的話。
她說,辛苦你了。
怎麼辛苦呢?
當然是當李詢添的弟子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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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群仙會回去之後,崔岱重回了乏味的修煉生活。
哦,對了,因為李詢添回了宗門,崔岱還被四師兄加進了“照顧掌門分工日程表”裡面。
看在他是新來的,崔岱被分到了比較清閒的肥差。以至於四師兄華億將他寫進表格裡時,都嫉妒得扼腕嘆息。
他如是說:“只有最幸運的人才有資格做這份工作!”
崔岱誠惶誠恐,心想我何德何能。
次日清晨,他捧著梳子站在李詢添跟前,心想我何德何能——能給師傅束髮啊!
李詢添顯然方才睡醒,眼裡金光都不甚刺眼。他半耷著腦袋,看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崔岱,思索片刻。
隨後,他問:“需要我坐下嗎?”
崔岱:“……您坐,您坐。”
李詢添遂盤腿坐下,崔岱狼狽地彎腰開始打理那頭青絲。
他倆正巧坐在俯瞰外門弟子修煉的露臺之上,旁邊站著個二師兄薛明軒。
底下外門弟子時不時抬頭打量,竊竊私語,話裡話外都是“新的內門師兄真是好運氣,入門半月就能給掌門束髮”,聽得崔岱滿頭霧水,邊給李詢添梳高馬尾邊問旁邊的薛明軒。
他壓低聲音:“二師兄,為何……”
他話沒說完,薛明軒就明白他想問什麼。斥責外門弟子,讓他們別東張西望,專心修煉之後,薛明軒為崔岱解惑。
“是這樣,我們門派有一個玄學。”他說,“因為外門弟子不常跟師尊接觸,所以久而久之,都開始把師尊當雲端之上的吉祥物,覺得摸上兩把或許有助修煉。每次測驗選拔之前,他們都會試圖跟師尊接觸一下。”
崔岱恍然大悟。
這大概就是考試之前給學校裡的名人雕塑上供吧!
他又低頭給李詢添梳頭,握好馬尾,用四師兄給的紅絲帶纏緊,最後把兩邊末尾細細塞好。李詢添一頭長髮看似順滑,摸上去卻格外粗糲,好似狼毫。
梳完,李詢添也差不多醒了。他起身,摸了摸崔岱腦袋,就腳下一蹬不知往哪兒飛去。
薛明軒也對崔岱點頭:“辛苦了,師弟。”
他掐指算算,“嗯……你也是時候開始練劍了。劍訣學得怎樣?我聽三師妹說你會識字,一定記得很快吧!”
崔岱忙不迭點頭。心想倒是跟識字沒太大關係,大多都是大師姐教回。
薛明軒欣慰點頭,叫了個外門弟子上來代管,就帶著崔岱來到後山。
他圈了塊地,拔出腰間長劍:“來,小師弟,咱們拔劍!”
崔岱:?
崔岱:“呃,這是要……?”
薛明軒:“咱們師門主打一個實戰出真知,今日大師姐跟三師妹都無空,所以我陪你練練!”
崔岱呆滯地盯著二師兄手裡那柄清白長劍看,心想我靠。
我靠。
為了不被打得滿地找牙,崔岱的腦子急速旋轉,竟然真給他找到一個藉口。他連忙擺出一副可惜神色,捂住下半張臉,開始假哭。
“嗚嗚,有師兄相助我真是榮幸……”他邊假哭邊悄悄瞥薛明軒,“但,但實不相瞞……”
二師兄真是好人,見他如此,立馬收劍,關切追問:“怎麼了小師弟?”
崔岱捂臉:“——入門那天,三師姐就催師尊帶我去拿劍。但師尊操勞……我至今都還沒有自已的劍。”
薛明軒瞭然:“原來如此……”
崔岱剛在心裡歡呼,說好耶,死刑變死緩!就見薛明軒把手中劍塞給自已,又不知從哪兒摸出另一把劍來。
“實不相瞞,我效仿師尊,學得也是雙劍流派。”
他爽朗地笑,對崔岱比了個大拇指,“今天操練你先用我的,等師尊今晚回來,我再替你催他帶你去挑把好劍!來吧,師弟,亮劍吧!”
崔岱心想,哈哈。
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