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姐不愧是大師姐,前一天還在跟傳奇魔修鏖戰,今天就能扛著兩個水缸撞開廂房門叫他倆起來晨練,美其名曰開始工作前先熱個身。
真乃女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統治者,帝王一般的女人。
早晨剛醒就被迫出門晨練的崔岱如是想,揹著糧食袋在司空厭的催促下又做了一個深蹲。
他已經無暇思考為何修仙之道如此樸實剛健,累到極致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大師姐的腹肌是這麼來的,真是事出有因。
看他如此勤勤懇懇,司空厭滿意點頭。她又到房裡抓起被子矇頭的華億,問他:“你怎麼不跟著師弟一起來?”
華家少爺睡眼朦朧,但也不敢惹自已大師姐,只能低聲下氣地好言相勸:“我主修符,沒必要跟您一樣鍛鍊身體吧……再說,靈氣鍛體豈不比這更有效率?師姐為何要捨近求遠?”
司空厭一聲冷笑:“我樂意,怎樣,你覺得這麼練沒用嗎?”
華億默不作聲,看了一眼她徒手提起自已衣襟的手,以及手上筋肉分明的利落線條,痛苦地點點頭。
“我練,我練……”
結束晨練後,華億去跟知州溝通情況了。經過一天的時間,這位險些喪女的老父親終於冷靜了下來,有耐心聽一群修士叭叭了。
而崔岱,則被司空厭拽去了塔樓。
他們到場時,正巧碰上蒼雲宗的人在修繕。崔岱躲在司空厭背後,偷看他們畫陣。
赤劍派裡沒有陣修,他們師尊甚至連相關教材都沒拿,也就三師姐柏旁懂一點。崔岱一度想象過陣修是如何施法的,參考前世影像資料的話,或許是手勢結印之類的。
但現在一看,比起陣修,感覺他們更像美術生。
蒼雲宗的弟子們從置物囊中拿出一卷卷絹紙,抖平鋪在地上,上面繪著相當複雜的陣法圖案。崔岱看他們一手端裝材料的碗一手在地上勤勤懇懇地臨摹,就覺得仿若昨日重現。
一種藝術節整個畫室一起畫大作品的感覺。
這次司空厭很善解人意,還沒等他問,就先開口解釋,或許是為了獎勵他早上晨練的積極性吧。
“他們這種佈陣方法叫做‘轉摹法’,似乎是從符修那兒學來的,能讓一群修為一般的人一起佈下一個很厲害的陣,我不太懂,之後回去問問華億。”
崔岱低聲問:“為什麼陣修要學符修啊?”
司空厭聳肩:“說實話,哪有那麼多講究?都是修仙的,劍修會點法術,符修會舞下劍怎麼了?都不磕磣,到時候能用上就行。”
原來是學科融合。崔岱恍然大悟。
早有幾個蒼雲宗弟子注意到了他倆,面露嫌惡之色,但他們忙著重修法陣,懶得驅趕蟑螂。
所有人中,只有一個身形不大的女性望向了他倆,同時露出歡迎的微笑。
她朝他倆比口型,讓他們等會再來。
司空厭朝她比了個手勢,隨後就拉著崔岱往外走。
崔岱滿頭問號,喊了好幾句師姐她都沒停下來。直到走到塔樓門外,她才放開崔岱,給他解釋。
“那是我朋友。”
她朝上指了指,“我拜託她跟我聊聊他們這次過來的具體細節,我總覺得這些事有哪兒不太對。”
司空厭說這話時,眼裡流露出罕見的冷靜。她向來同她的靈根般滾燙,這般冷靜在她身上還真是罕見。
崔岱點點頭,跟她一起在塔樓外等了一會。他們從辰時等到巳時,才見方才那女子從塔樓窗戶邊探出頭來。
她高聲喊:“小厭——”
崔岱一愣,扭頭去看他大師姐。後者的臉一僵,隨即從白轉紅,最後又極速加深,變成一個憤怒的紅色糕團。
“——別那麼叫我!”她對著樓上的姑娘大吼回去,“你什麼時候才能下來——”
“今晚!我來找你,別等啦!”
女孩對她揮揮手,又鑽了進去。
崔岱從這段對話中聞出一點密友味,他知趣地不問“小厭”以及相關的話題,轉而詢問:“那咱們現在去幹嘛?”
司空厭撓了撓下巴,她顯然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崔岱懷疑了半秒剛才那個冷靜的表情,隨即苦笑出聲。
“那咱們……”他思索片刻,“去跟王小姐聊聊?之前沒能好好問問她,沒準她有什麼可以說的……她今早已經清醒了,我有看見侍女進她的房間。”
司空厭點頭,大力地拍打他的肩膀:“不錯!不愧是李詢添撿回來的小傢伙,腦子真靈。”
崔岱兩輩子加起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人說腦子靈光。他一愣,隨即嘻嘻樂起來,或許是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看得司空厭無語,他大師姐又轉手給了他腦袋一巴掌。
“差不多得了。”司空厭拍拍巴掌,“跟華億學點好的,別學他厚臉皮那樣子。”
“好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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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添睜開眼。
他此時並不擁有“眼睛”,所以更準確的描述或許是:他以神識掃視四周。四周一片斑斕,好似繪師打翻了石彩磨盤,滿頭滿腦蓋了下來。
他試著撥動身側的顏色,只覺得觸之黏膩,像在摸柏旁搓的水加多了的麵糰。
這意味著什麼?
換個人來,或許會為之震撼,同時開始思考為何周遭景色會變得如此怪奇。但可惜,李詢添毫不在意,他仰頭後倒,發現自已可以在這黏膩的海里轉圈,遊動起來像東海的人魚。
他不知道自已為何在這裡,也不知道這裡究竟為何處。他的師尊曾經知道,但那位仙人對此守口如瓶。
大道不可言。他如此說。
李詢添從不理解。
不願,不想,也不能。
他試著遊動一會,便停下了動作。在這片海中懸浮的感覺還不錯,它熄滅了長久以來燃燒於胸中的怒火,使得李詢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念頭從腦中流水般掠過,破碎成片段,好似每一把崩斷在他手中的劍,此刻傾巢而出,只為報復這無感恩之心的狂徒。他們如暴風中的冰碴,密得能把人臉皮刮下來一層。
睜開眼會被刮爛眼球,李詢添閉上眼。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自已現在沒眼睛。
……無所謂。
李詢添長吁口氣。他開始完成他的“合一”,這個過程漫長且乏味,對外界而言或許只有短短几天,但對李詢添來說,他得審閱自已過去所有日子。
對他而言,每次“合一”都是再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