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岱萬念俱灰地趴到桌上時,房門前傳來了窸窣之聲。
他猛地跳起來,手按在腰間軟劍上。華億則摺扇一橫,擋在他臉前,示意他切莫輕舉妄動。
他從袖中捏出一張符紙,緩緩移向門口,用摺扇推開了門。
外面站著的不是他人,正是知州府家的大小姐王錦葵。
“……錦葵小姐?”華億驚訝地收了摺扇,“你怎會來這兒?”
小個的官家小姐臭著臉,不答他話,身子一側就溜了進來,好似只靈活的貓。她直直躥向桌旁,裙子一攬就坐了下去。
“我費了好大勁過來。”
她拍拍衣襬,“還翻了個牆。那群人說把你們關得緊,我看倒也還好,一推門就進來了。你們為何不直接出去?”
華億忙問:“外面怎麼了?蒼雲宗那幾位修士又如何?太乙觀諸位又打算如何處理大陣被毀之事?”
王錦葵託著臉,瞥了眼滿頭亂髮的崔岱。被女孩看過之後,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已此時蓬頭垢面,實在不好見人。
於是他一個轉身,去整理髮型,又聽到王錦葵在他背後說:“方才那問題又不問了?”
華億一愣,隨即苦笑:“問,問……”
王錦葵一聲哼笑,掰著手指數:“兩天前你們跟那群蒼雲宗的人都被抓到咱們知州府,被太乙觀佈下道陣鎖在廂房,等候他們發配,我說的對吧?”
“姑娘說得全對。”華億誠懇點頭,“您繼續。”
王錦葵撫掌,吐出幾句相當勁爆的話。
“昨夜,你們大師姐不見蹤跡,連帶著那幾個蒼雲宗修士也是。太乙觀猜他們是畏罪潛逃,散開去尋了——這才是你們這幾天誰都等不來的緣由。”
她說完,崔岱就嗷地叫了一聲。
兩人看過去,發現他攥著簪子面目猙獰,大概是聽得太入神,一下沒插進頭髮,反倒給頭皮來了一下。
華億嘆氣:“師弟當心點……”
而王錦葵好奇地問:“你們仙人束髮也用簪子?還是木頭的?”
崔岱把散掉的頭髮重新綁起來,低聲說:“大都束吧……木頭是因為咱們窮。”
“也是,你們赤劍派嘛。”
王錦葵換了個姿勢坐,都算不得大咧咧的姑娘家了,姿勢反倒更像山上流匪。
華億垂著眼,思考片刻,隨即問:“那……小姐為何又要來咱們這兒呢?按你所說,在太乙觀看來,咱們師姐是畏罪潛逃,那我跟師弟二人也都是不折不扣的從犯了。您到這兒來,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王錦葵似笑非笑,“豈不是損我名聲?辱我清白?”
華億被這姑娘說得啞口無言,用扇子尖撓撓鬢角。
人言可畏他再明白不過,若是他不知道,他也不會到赤劍派追求著超世之閒。可料不到的是,這世道人間與天上隔得太近,不知是人爬得太高,還是仙落得太低。就算他求仙問道,也始終與人間纏著。
或許這也是數百年來無一人飛昇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華億試著勸:“姑娘有所不知,太乙觀所設的道陣只囚得了修士,對凡人無用。”
“喔,這就是我進得來的原因?”
“對對……但名聲實在重要,我和師弟二人身負冤罪,您還是別跟我二人走近為好……”
王錦葵一雙圓眼瞧他,又扭頭瞧終於梳好頭的崔岱。
隨後,這女孩一聲嗤笑:“你以為我過來是來幹嘛?我拖著這沉痾病體,避著人目跑過來,就是為了跟別人話閒?怎麼,以為我看上你們二人中的一個啦?”
這官家小姐嘴巴不留情,字字譏誚,罵得善巧言的華億都沒轍。
四師兄長長嘆氣,還沒來得及繼續勸勸,一旁的崔岱反而抬起頭來,開始問起王錦葵來:“那你過來是為何?”
華億一愣,隨即意識到崔岱是對的。
不像華億,崔岱跟王錦葵年齡相仿,不會跟他似的下意識把對方當小年紀的女郎看待。崔岱早看出這姑娘心思壞,就樂於做弄人,正經話總得藏在一堆廢話之後。
果不其然,女孩收了臉上笑意,手指在空中比劃。
“昨日上街,我見到了一黑袍女子,她讓我轉告你們……”
崔岱打斷她:“什麼?”
王錦葵神情一愣,露出點慍色,但依舊說了下去。
“她說,讓你們今日跟我待在一塊。她跟你們師尊要解決太乙觀那邊的事,一結束,就讓你倆帶我離開凼城。到時她會告訴你們……怎麼告訴你們?她又沒告訴如何……”
是柏旁。
她當然有手段,若她想,她能在凼城聯絡到東海里的鮫族。
華億鬆了口氣,心念一轉,卻又覺得不對。
……師尊跟三師姐來,真的只是為了把他們救出去嗎?若真是如此,又為何要說讓他們二人先帶王家小姐離城?除了此事,他們必定還有其他事務要做。
雖說他們師尊來去自如,但若是真的要讓他做些正事,那這正事定然不會小。
比如……多年未有蹤跡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