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海風驟起,烏雲如墨,掩蔽了清冷的月光。周圍一片漆黑,唯有遠處的清涼寺,矗立在落日嶺之巔,巍峨而森嚴,如同黑暗中潛伏的巨獸,令人心生敬畏。

凜冽的寒風自海上襲來,穿梭在岸邊嶙峋礁石的縫隙中,發出忽高忽低的呼嘯聲,與海浪拍打礁石的節奏相互應和。在這杳無人跡的海岸,這聲音更增添了幾分陰森與恐怖。

這裡,是落日嶺邊沿的一片海岸,峭壁筆直如劍,直插入渤月海灣的懷抱。清涼寺的後牆依山而建,巨石壘砌的圍牆高聳入雲,與嶙峋的峭壁渾然一體,自古以來守護著寺院的安寧。

然而,今夜卻不同尋常。幾條身影神秘地出現在這寂靜無人的懸崖邊,逆著呼嘯的寒風和海浪聲,一人用力拖拽著另一人在峭壁邊緣艱難前行。這夜,註定不同尋常。

在他身後,一個身影蹣跚而行,不斷被凸起的礁石絆倒,發出痛苦的低呼,如同一首哀傷的夜曲在荒涼的海岸線上迴響。

突然間,前面被拖拽的人開始了劇烈的掙扎,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吶喊。這吶喊聲雖在狂風怒號的夜晚中,卻猶如雷鳴般穿透了寂靜的夜,引起了一片驚恐。

“讓他閉嘴!”跟隨者驚恐地低吼,兩步並作一步衝上前,與同伴合力緊緊攥住那個肥胖的身影。“他會引來其他人的。”

“不會了。”前面的人冷漠地回答,隨即從地上撿起一塊鋒利的石頭。在昏暗的夜色中,他高舉雙手,如同執行死刑的劊子手,猛然向面前的人頭頂砸去。

一下,又一下,手臂不斷舉起,落下,如同冷酷的節拍器,奏響了一曲血腥的交響樂。

黑夜如幕,遮掩了兇手的面容,狂風與海浪也合謀掩蓋了被害者的痛苦掙扎。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隨著石頭的起落,緩緩滑倒在地,扭曲掙扎,最終歸於沉寂。

兇手仍不停手,高舉石頭瘋狂地砸向地上的身體,直到被同伴緊緊抱住。“他死了。”同伴低聲說著,手臂卻被兇手手中的石頭狠狠劃傷,疼痛讓他忍不住咒罵起來:“你這個劊子手,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兇手終於停手,夜色朦朧中,他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倘若將來真要下地獄,我想,我們兩人也會並肩同行。畢竟,我們是同謀,不是嗎?”他惡狠狠地逼問著,目光如刀般銳利地刺向同伴,“你會做得很好的,對吧?你應該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突然露出了一絲冷冽的微笑,“這件事情知縣大人也預設了,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放心吧。”

“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同伴低聲嘟囔著,一邊按著被劃破的手臂,似乎在尋找藉口,“只能這麼辦了,我們已經別無選擇。”

“既然你清楚該怎麼辦,那就最好不過了,”兇手嘲諷地笑著,緊緊抓住同伴的肩膀,“到時候別出差錯,別忘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來幫我一把,這個累贅可真沉啊。”

兩個模糊的身影在峭壁旁開始慌亂地忙碌起來。當一個用麻布緊緊包裹的長條形物體從峭壁上翻滾落入洶湧的海面,被掀起的巨浪吞噬後,峭壁上的兩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結束了,大海會替我們抹去一切痕跡的。只要我們按照之前商定的計劃行事,就再也無需擔憂了。”

“但願如你所說……”

兩位謀殺者在黑夜和狂風的掩護下竊竊私語,然後如同來時一般,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海浪接連不斷地翻湧,拍打在岸邊礁石上,濺起無數水花,然後漸漸退向海的深處。突然,峭壁下的水面翻騰,一個黑影從水底竄出,手裡拽著一個緊緊包裹的麻布包。

“讓我們看看這是什麼。”黑影上岸後,將布包拖到峭壁下的凹地,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割斷捆綁的繩子。

這時,月光穿透了烏雲,銀色的光芒灑落下來,照亮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和旁邊那張滿是驚恐之色的面孔。

“天哪,是金濤縣丞!”王二驚呼道。

他一腳重重地踩在一根看似脆弱的木頭上,木頭承受不住這股力量,斷成兩截。王二看著地上斷裂的槳杆,臉色更加陰沉。

王二覺得最近自已真是倒黴透頂。自從大半個月前救下那個桑漠小子後,好運似乎就離他遠去了。先是碼頭的官差找他麻煩,接著他的漁船在風暴中受損嚴重,需要大量修理。這導致他揹負了沉重的債務,不得不辭退了一個夥計。

更為糟糕的是,幾家素來關係融洽的漁店老闆,因王二遲遲未能完成交貨,已紛紛表示將與其他漁船合作。

這讓王二深感黴運連連,一切都是那個桑漠小子所帶來的。

更為糟糕的是,前晚遭遇的那件事情,更加堅定了王二對桑漠小子的負面看法。每當他回想起金濤那張幾乎面目全非的胖臉,他就深信桑漠小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禍害。

“看看吧,這就是做好人的下場,”王二抓起酒瓶大口灌下,憤怒地咆哮著,“我當初是否應該讓他在海里消失?看看現在我都遭遇了哪些倒黴事。”

“老爹,”那名唯一的夥計,雖然猶豫但還是下了決心,“我明天不過來了。藍家兩兄弟昨天找我去當幫手,所以……”

“藍家兩兄弟?”王二勃然大怒,“搶我生意的就是那哥倆,那對忘恩負義的兄弟,他們難道忘了當初是誰幫過他們嗎?”

說罷,他狠狠地踩了幾腳地上斷裂的槳杆,隨後無奈地揮揮手,“算了,你走吧。我已經破產了,沒錢僱你。沒人再把我王二當個人物了,丘邑人都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那名夥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轉身離開。走出很遠,仍能聽到王二那憤怒的抱怨聲:“哎,這就是做好人的下場啊!”

王二佇立在岸邊,他的漁船破舊不堪,半截身子已陷入灘塗之中。他自顧自地沉浸在自責之中,不斷低聲嘟囔,直到一個身影沿著岸邊緩緩走來。

這位陌生人,身著寬鬆的灰色長袍,將自已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頂低簷的旅行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使得他的容貌在平凡中更顯得低調不張揚。即使是在丘邑這樣的小地方,他的裝扮也不會引起過多的注意。

當他走近時,王二才看清他的面容。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帽簷下幾縷灰白的髮絲透露著歲月的痕跡,而臉上那些深深的皺紋則見證了他多年的奔波勞碌。這些皺紋讓他的臉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加滄桑,原本略顯強硬的氣質也柔和了許多。

“朋友,有何貴幹?”王二警惕地打量著來人,這裡除了他之外並無他人,顯然這人是來找他的。“事先宣告,我的船雖然破舊,但已經徹底修繕過,如今堅固如初。若是你想買魚,那就別指望我會降價。”

男人輕輕拍了拍船身,目光深邃,“看得出,這是一艘好船。”他對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槳杆視而不見,繼續道:“若是我僱你的船出海,你開個價吧。”

王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這個時節,天氣變幻莫測,海上更是危機四伏,非必要情況下,人們更願意留在岸上。他謹慎地問道:“你真的要出海嗎?那要看你能出得起什麼價。放心,我這個人嘴巴緊得很。”

男人輕輕點頭,從寬大的袍袖中掏出一個錢袋,隨意地拋了過去,聲音中透露著自信:“我相信你的能力,因此選擇了你。你的船隻務必在此等待,或許不久我們將一同揚帆出海。”

王二迫不及待地解開錢袋的布繩,眼前銀光閃閃,竟然是好幾十兩的碎銀。他露出兩顆枯黃的門牙,笑容如春花般綻放,連日來陰霾的臉頰終於綻放出了陽光:“遵命,老爺。”

中年男人又囑咐幾句,隨後轉身離去,留下王二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神中充滿了疑惑,目送著那遠去的背影。

當林楓颯端著盤子走進住持的房間時,他看到住持正背對著門,跪在牆上的佛像前虔誠祈禱。午後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落,照在住持剃光的頭頂,形成一圈莊嚴的光芒。

儘管外界流傳著關於寺院奢侈墮落的傳聞,但林楓颯深知,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都證明清涼寺堅守著嚴謹守貧的佛教教規,即便是住持也樂在其中。至於那個因中風而變成白痴的金濤,其實並不算是真正的寺院和尚,他更像是縣衙與寺院之間的聯絡人。

雖然金濤和這裡很多和尚一樣從小就被送到了清涼寺,可金濤卻沒有當上和尚,而是成為縣衙的縣丞兼任清涼寺的監院,這讓他不但不用和其他和尚一樣遵守那麼枯燥嚴苛的訓誡,而且還可以藉著如為縣衙徵收地丁稅和購買寺院各種需求品這種俗務,隨意外出。

而現在金濤瘋了。

與往常無異,林楓颯將滿載食物的盤子放置在靠近門邊的小桌上,正準備離開。然而,住持的聲音突然在空氣中迴盪,打破了這份寧靜:“林楓颯。”

林楓颯微微一愣,隨後意識到這是在呼喚他的名字。他趕緊調整自已的態度,模仿這個世界的習慣,試圖展現出恭敬的模樣。畢竟,他深知訓誡和尚的鞭子並非虛設。於是,他謙卑地回應:“住持,您有什麼吩咐?”

目光瞥向遠處的盤子,住持略顯疲憊地吩咐道:“把盤子端到我這來,孩子。”

林楓颯依言而行,當他將盤子擺放在住持面前時,不禁注意到住持在拿起水杯時手臂似乎有些僵硬。這讓他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許疑惑。

住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問道:“你來清涼寺多久了?”

林楓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二十三天了,住持。”

住持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玩味,他慢悠悠地說:“你記得很清楚。你想離開這裡的願望這麼強烈,讓我有些不快。”

林楓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已無法找到合適的解釋。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住持敏銳的心思,這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深知,儘管這個世界的人見識或許不如他,但他們的聰敏卻不容小覷。這次經歷給林楓颯上了深刻的一課,他暗自提醒自已,日後必須更加小心謹慎,絕不能因為自已的常識超出這個世界而得意忘形。

每一次的疏忽,都可能讓他陷入未知的危險之中。

“孩子,你歷經千辛萬苦從東方逃到這裡,我深知你的不易。過去的磨難已成往事,此地為你提供了一片安全的天地。”住持溫和地觀察著林楓颯,輕聲問道:“然而,未來的路,你又將如何抉擇?”

林楓颯微微一愣,他確實多次思考過自已的未來,尤其是如何回到自已的世界。然而,住持突然的詢問讓他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在這裡,他始終牢記自已是“異鄉人”。

他謹慎地回應道:“我渴望能找到我的家人。”

初到清涼寺時,為了不被懷疑,林楓颯從呂少程那裡得到了靈感,編織了一段難以戳穿的故事。他聲稱自已是為了躲避戰亂和蠻族的侵襲,隨父母從佑平島逃到了中洲的大阜帝國。但不幸的是,他們在海上遭遇了災難,與家人失去了聯絡。

事實上,像他這樣描述從大阜帝國逃難而來的人在這個世界並不少見。早在半個多世紀前,大乾帝國的鐵騎席捲了大阜帝國大部分的領土,直逼其首都阜元。許多預感到帝國末日即將來臨的大阜人開始紛紛逃往滄海對岸的中洲大陸。

這股逃亡浪潮綿延數年,讓林楓颯輕鬆將自已定義為其中一員。

在當今這個混亂的世界,想要追根溯源一個人的背景並非易事。中洲宛如一個巨大的旋渦,正經歷著無休止的戰爭與動盪。而大祈帝國更是這場漩渦的核心所在。

因此,林楓颯深信,只要行事謹慎,自已的真實身份將難以被揭露。

住持對林楓颯的回答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點頭表示理解:“尋找父母,這是人之常情。佛祖會為你指明方向。”隨後,他凝視著林楓颯,繼續說道:“我曾提及的那位商人,他不僅是個虔誠的信徒,還遊歷過許多地方,結識了眾多人士。如果他願意伸出援手,也許能助你重聚與父母。”

林楓颯內心充滿疑惑,他不明白住持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熱心。儘管他感激對方的收留之恩,但並不認為住持是個慷慨仁慈之人。回想起之前無意中聽到的那三人之間的爭執,林楓颯覺得事情遠非住持所言那般簡單。

“你可以成為他的僕人,他是一位慷慨且公正的主人,”住持溫和地勸誘著林楓颯,試圖打動他的心。“若你願隨他而去,我這裡正有一件緊要之事需你完成。”

“聽從您的吩咐,住持大師。”林楓颯謹慎地回答,對於住持的真實意圖仍保持著警惕,決定隨機應變。

“這是一封信,”清涼寺住持從桌上拿起一個嚴密封口的信封,上面蓋著繁複的紋章。“請將它送到青陽府的玉泉寺。通常情況下,此任務應由金濤完成,但他現在已經瘋了,願佛祖庇佑他。”

住持習慣性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林楓颯稍作猶豫,也隨聲附和。

“我願意為您送信,住持大師。”

林楓颯終於下定決心,只要能逃離這個如同牢籠的地方,他願意冒險一試。

“哦,”住持遞出信封的手微微顫抖,彷彿聽到了什麼好訊息,但隨即又停下來。“但有一事需要提醒你,這封信是給予玉泉寺住持的密函,依照大祈帝國的法律,必須由寺院內的和尚親自送達。”

雖然對大祈帝國的法律瞭解甚少,林楓颯還是感到一陣驚愕,心中不禁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老和尚想騙我和他一起出家嗎?”

然而,這個想法剛剛萌生,林楓颯便自嘲地搖了搖頭。他深知自已的分量,哪裡值得讓一位住持如此煞費苦心呢?

“你可以借用金濤的名義,我堅信,他若知曉,定會樂意相助。”住持終於吐露了長久以來的心願,“你無需擔心受到責罰,因為你完全可以用自已的真名出發。只需在抵達青陽府後,以清涼寺監院金濤的身份,將此信送至玉泉寺住持手中即可。”

林楓颯眼中閃過一絲期待:“那之後呢,住持大師?我是否能與那位商人結伴,踏上尋找雙親的旅程?”

“屆時,你可自行抉擇。此外,這是你為送信應得的報酬。”院長從桌子的抽屜中取出五十兩銀子,遞給林楓颯。

接過銀子的瞬間,林楓颯依稀聽到住持用一種他半懂不懂的語言低聲唸誦:“塵土中而來,歸塵土而去。”

“去吧,追尋你的親人,相信佛祖會為你指明方向。”住持對站在門口鞠躬行禮的林楓颯揮了揮手。當房門緩緩關閉,住持慢慢掀起袖子,露出一條被利器割傷、紅腫不堪的手臂。

1495年4月20日的拂曉,林楓颯步出了寂靜的清涼寺。

在晨曦中,他瞥見了清涼寺門口那位中年男子,一股難以名狀的疑惑在他的心頭縈繞。

對於這個自稱白雲飛的商人,林楓颯心生懷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讓他覺得不太真實。

然而,命運卻將他們緊密地聯絡在一起,即將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在寺院的規定下,林楓颯身上的私人物品被一一沒收,他只能身著金濤的衣物,踏上新的征程。

當林楓颯和白雲飛的身影漸漸融入晨霧之中,窗前的住持輕輕地翻開了厚重的日誌,用莊重的筆觸記錄下這一刻:“1495年4月20日,金濤遵循佛祖的指引,離開了養育他的寺院和庇護他的高牆。他的目的地是青陽府的玉泉寺,但我深知,那絕非他旅程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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