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呢?林楓颯,這位在此之前二十多年都未曾涉足婚姻的人,自然是毫無體驗的。至少在他的記憶中,沒有新婚之夜第二天天未亮就被叫醒,接著被催促去忙碌的片段。

然而,命運偏偏讓他遭遇了這樣的情境。

天剛矇矇亮,兩名柔然人便來到了林楓颯他們的篷車外,先是粗魯地搖晃,接著大聲吆喝。正當林楓颯還在猜測這是否是他所不熟悉的某種傳統時,那兩名柔然人已經將他推搡到了頭領洛元武的篷車外。

洛元武的篷車門上,顯眼地掛著一個由黑色棉布和深紫色杜鵑花編織成的花環,林楓颯一眼便認出這是報喪的標誌。

這個發現讓林楓颯的精神瞬間振奮,一夜未睡的疲憊彷彿煙消雲散。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身邊的柔然人,雖然他認為即使身為頭領,洛元武也不敢輕易違背柔然人的傳統,但人的情緒在失控時,往往可能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

洛元武顯然也是一夜未眠,他眼下的眼袋微微下垂,看上去比昨天那個精明能幹的頭領蒼老了許多。

林楓颯的眼中泛起淡淡的紅色,儘管他努力振作精神,但在洛元武眼中,這一切更增添了他心中的憤恨。他渾然不知,林楓颯前一晚幾乎抱著短弩度過了一整夜,誤以為這只是他徹夜狂歡的結果。這讓他想起了自已可憐的侄子,若非這個外來者,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本該是自已疼愛的侄子。

“你需為牛群清理糞便,新增草料,表演用的馬匹需細心梳理鬃毛並修飾腳掌,小馬駒則需注意保暖。”洛元武面無表情地對林楓颯說,“你需每日工作至晚餐時分,期間不得停歇,一旦發現你偷懶,鞭子伺候。”

話音未落,洛元武凝視著林楓颯,毫不避諱旁邊兩個笑容滿面的柔然人,他聲音清晰地說:“我會緊盯你,直至你犯錯。那時,你會嚐到鞭子真正的滋味。那將比你之前所受更加刻骨銘心。”

言罷,他揚起手中的鞭子,示威般地對林楓颯晃了晃。

“記住,這一千天,你必須熬過去。只有如此,我才會將這鞭子扔在你面前,作為原諒的象徵。”

而林楓颯心中則默默為洛元武補上一句:然而,你絕不會讓此事發生,你必會在這漫長的一千天裡不斷尋釁滋事,直至我忍無可忍選擇逃離。屆時,你便能為你的侄子報仇雪恨了。

凝視著洛元武的眼神,林楓颯心中已經明瞭他的意圖。在柔然人的古老傳統中,倘若林楓颯在這一千天期限內因無法忍受苦役的艱辛而選擇逃離,洛元武便有權為侄子復仇。

林楓颯的新婚生活就這樣如夢魘般拉開了序幕。

牛欄之內,惡臭撲鼻,牛糞堆積如山,那骯髒的景象猶如爛泥般觸目驚心。每當林楓颯揮動鏟子,試圖剷除那些已經凍結成塊的牛糞時,飛濺的糞便總會不可避免地沾滿他的身體和麵龐。一旦體溫讓這些冰冷的糞便融化,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便會四散瀰漫。

身處其中,林楓颯手持木鍬,一邊用力敲打堅硬的牛糞,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對他敵意滿滿的公牛。那些公牛揮舞著尖銳的雙角,發出震耳欲聾的“哞哞”聲,彷彿在警告他不要靠近。每當這時,林楓颯總會想起蘇軾的詩句:“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西。”然而,與蘇軾的詩意浪漫截然不同的是,此刻的林楓颯正身處現實的泥沼之中,真正地鏟著牛糞。

白日的晨光剛剛灑滿大地,林楓颯便開始了忙碌的勞作,清掃牛圈、整理牛糞,並將其放置在陽光下晾曬。而到了中午時分,他又要轉而照顧馬匹。這樣的生活雖然艱辛,但林楓颯卻必須堅持下去,因為他知道,這是他贏得自由和尊嚴的唯一途徑。

柔然的馬匹分為兩類:一者用於駕馭車輛,稱之為轅馬;另一者則用於展示雜技之技,名為表演馬。相較於轅馬,這些表演馬不僅身形高大、威武雄壯,且毛色光亮,然而它們卻更難以馴服與照料。

林楓颯繫著一條潔淨的圍裙,手持一把碩大的毛刷,正全神貫注地為一匹白馬梳理著毛髮。這匹白馬渾身潔白無瑕,幾乎找不到一根雜毛,每當刷子輕輕拂過,它都會輕輕地挪動身體,彷彿是在享受這舒適的觸感,又或是不經意間被碰到了敏感之處。

林楓颯深知這匹馬的重要性,因為其他人告訴他,這匹馬是整個部落雜技表演中的核心角色,必須展現出最佳的狀態。他小心翼翼地侍候著,生怕有任何閃失。

不遠處,兩個人影逐漸靠近,林楓颯一眼便認出那是洛楚瑤和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柔然少年。他忍不住低頭,透過馬腹的空隙窺視,這舉動讓他覺得自已彷彿成了一個嫉妒的丈夫,暗中監視著自已的妻子。

然而,他很快發現,洛楚瑤和那位少年正在練習之前見過的飛刀表演。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投飛刀的換成了洛楚瑤。她手中的匕首鋒利無比,危險而又充滿魅力。只見她在手中靈活地翻轉著匕首,然後捏住刀尖用力甩出。隨著“呯”的一聲悶響,飛刀精準地釘在了少年手中託著的蘋果上,令人驚歎不已。

林楓颯驚愕地目睹了這一幕,心中湧起難以置信的波瀾。他從未想過,這位“小妻子”竟然隱藏著如此驚人的本領,這也難怪她之前敢於與洛風雲正面對抗。

只是當她輕描淡寫地展示著操控刀子的嫻熟技藝時,林楓颯的內心湧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後怕。

若是在與洛風雲的決鬥中,他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恐怕此刻已成為一具無主的屍體了。

洛楚瑤的出色表現讓林楓颯看得如痴如醉,他的手不經意間失去了節奏,刷子在白馬身上的一處地方不斷重複,直到白馬發出不滿的嘶鳴。

聽到聲音的洛楚瑤回頭望去,只見林楓颯正舉著刷子向她微笑。她興奮地發出一聲歡呼,轉身向“丈夫”跑去。

“洛楚瑤……”

搭檔的不滿聲音傳來,洛楚瑤卻置若罔聞。她手腕一抖,飛刀準確地釘入男孩面前的木板,刀柄在顫動中透露著驚人的威力,男孩眼中充滿了恐懼,額頭的冷汗順著鼻尖滑落。

“真是令人驚歎,即便年紀尚幼,也展現出了非凡的魅力。”林楓颯讚歎著洛楚瑤。

“別靠太近,我身上髒。”林楓颯婉拒道,然而洛楚瑤毫不在意,她緊挨著他,接過刷子繼續為白馬梳理毛髮。

“洛楚瑤,你竟然有如此本事。”林楓颯的眼神中流露出由衷的讚歎。他真心沒有想到,這個年僅15歲的女孩,飛刀技巧竟如此驚人。回想起她曾經毫不畏懼地與洛風雲對峙,林楓颯開始覺得,與這個孩子共度時光,或許別有一番韻味。他心中暗想:“再過三年,待你成長得更加成熟,或許會有更多的可能性……”

洛楚瑤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迷茫,似乎並不完全理解林楓颯的話。看到她的表情,林楓颯突然感到一陣自嘲。是啊,她還只是個孩子,誰又能預料到幾年後的變化呢?他自已也終究會離開這些柔然人,屆時洛楚瑤是否願意隨他而去,還是兩人終將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

或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回憶起這個可愛的“小妻子”,會成為他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記憶吧。

洛楚瑤指向篷車方向,雙手合十靠在耳邊,做了一個睡覺的動作。接著,她飛快地打出幾個令林楓颯無法理解的手勢。正當他努力揣測這些手勢的含義時,洛楚瑤的新搭檔走了過來。這個搭檔與洛楚瑤保持著一定距離,對林楓颯說:“外賽人,她讓你完成工作後立即回去休息,她會在篷車裡等你。”說完,他狠狠地瞪了林楓颯一眼,“我猜你一定對她做了什麼壞事,你這個禽獸!”說完,他轉身便跑。

洛楚瑤怒氣衝衝地追了上去,而林楓颯則站在原地,心中一片混亂。他苦笑著想:“如果我真是禽獸,或許還能心安理得一些,但現實是,我連禽獸都不如啊。”

突如其來的呼嘯聲自背後響起,林楓颯還未及反應,便覺得後背如被烈火灼燒般疼痛。

“若是不願勤懇勞作,便嚐嚐這鞭子的滋味。”先前那兩個柔然人中的一個走近,手中握著一根看似不起眼的馬鞭,那應當是用來馴服烈馬的工具。他冷冷地繼續道:“若你無意享用晚飯,那就繼續辛勤勞作至夜半吧。”

言罷,那人牽著那匹白馬轉身離去,留下林楓颯獨自一人。

林楓颯伸手輕撫著肩膀上隱隱作痛的地方,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他之所以選擇為洛元武做苦役,與其說是因為接受懲罰,不如說是為了助洛楚瑤一臂之力。畢竟,洛元武身為頭領,雖因林楓颯殺死其侄子而憤怒,但他對洛楚瑤的仇恨亦不容忽視。

更何況,按照肖雲蘭的說法,洛楚瑤的父親洛方彥作為前任頭領,在部落中的影響力足以讓洛元武對她有所忌憚。儘管柔然人不可能推舉一位女性頭領,但只要洛楚瑤還在,洛方彥與部落的紐帶就不會斷裂。

然而,現在的洛元武明顯在有意逼迫他,也許他就是在等待林楓颯無法忍受而選擇逃離的那一天。到那時,無論是林楓颯還是洛楚瑤,都可能遭受洛元武殘酷的報復。

在疲憊不堪中,林楓颯結束了漫長的一天。他的胳膊疼痛得幾乎抬不起來,雙腿沉重得彷彿灌了鉛。飢餓更是如同無形的鎖鏈,緊緊束縛著他。步履蹣跚地走向篷車時,他的內心充滿了掙扎與無奈。他知道,自已必須設法擺脫這種困境,但單純地逃跑並非易事。現在的他,能逃往何處呢?

柔然人的隊伍已經離開樂都城多日,即便追殺他的人仍在窮追不捨,但他們萬萬不可能會想到,自已竟會與這群柔然人同行。

柔然人在世人眼中是低賤、骯髒且不吉利的。這種偏見幾乎無處不在,白雲飛初見洛楚瑤時,便因她是柔然人而大為惱火。現在看來,白雲飛的死似乎驗證了這種不吉利的說法。但林楓颯並不在意這些。

然而,其他人卻未必如此豁達。

林楓颯深知,只要時機得當,他完全有機會逃脫洛元武的追捕。一旦離開了柔然人的營地,洛元武這個身份,便不可能明目張膽地找他這個所謂的“外賽人”報仇。

那麼,為何他仍未選擇逃跑?

真的是時機尚未成熟嗎?

林楓颯向篷車緩緩走近,車內透出的微弱光亮,像是一根細線輕輕觸動了林楓颯內心深處的柔軟地帶。自從踏入這個陌生的時代,他刻意避免觸及那份情感,因為他知道,一旦開啟那扇回憶之門,無盡的痛苦可能會再次將他淹沒。

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對他來說,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回憶,也是一段永遠無法返回的過往。

然而,正是篷車中透出的那抹微光,成了林楓颯難以割捨的牽掛。突然,布簾掀起,洛楚瑤那雙令人心動的明亮大眼睛映入眼簾。她的面容令林楓颯想起辛棄疾的詞句:“柳眉倒懸,丹唇微啟,如翠如玉,俏麗動人。”洛楚瑤的美麗讓林楓颯內心為之一震。

洛楚瑤急忙將林楓颯拉進車內,並迅速放下布簾,這一幕讓林楓颯不禁有些羞澀。儘管在柔然,早婚是常態,15歲並不顯得特別,但洛楚瑤的熱情卻讓他在白天遭受了諸多異樣的目光。現在,看到她如此急切的樣子,林楓颯能夠預想到營地裡將會流傳什麼樣的流言蜚語。

正當他思緒萬千時,洛楚瑤從篷車的角落拿出一個布巾包裹。她看起來非常滿意,將包裹遞給了林楓颯。開啟一看,裡面是一塊掰碎的幹餅和幾塊細小的碎肉。林楓颯的心瞬間顫抖起來,這份簡單的關懷讓他深感溫暖。

柔然人的晚餐習慣是集體用餐,嚴禁將食物私藏帶回自已的住處。而林楓颯今晚已經被剝奪晚餐資格。

不過,洛楚瑤卻巧妙地保留了她的那份晚餐。她小心翼翼地將幹餅掰碎,用布包裹嚴實藏匿起來,期待著林楓颯的歸來,希望能夠與他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食物。

林楓颯感動地拿起一張破碎的薄餅,輕輕放入口中咀嚼,他的目光落在洛楚瑤身上,只見她的眼睛逐漸眯成彎月般的形狀。他緩緩放下餅子,伸出手將洛楚瑤溫柔地擁入懷中,在她耳畔輕聲細語:“洛楚瑤,我想與你說一件事情,請你深思熟慮後再作答。”

洛楚瑤微微點頭,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問題。

“如果我決定離開此地,也就是離開柔然人,你是否願意與我同行?”林楓颯輕聲問道。

洛楚瑤似乎有些愣住,她呆呆地看著林楓颯,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最終,她輕輕搖了搖頭。

林楓颯心中湧起一陣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感慨自已的多情與敏感。

“啊,啊~”洛楚瑤似乎察覺到了林楓颯的失落情緒,她急忙用手比劃著,試圖表達自已的想法。看到林楓颯一臉困惑,她的臉頰漲得通紅。突然,她靈機一動,轉身爬到篷車的深處,從中取出幾張麻紙和一支已經風乾的毛筆,還有一條看似年代久遠的頭巾。

那條頭巾是柔然男子的樣式,雖然已經有些骯髒,但林楓颯一眼就認出了它與洛元武所戴的頭巾相似。

洛楚瑤用唾液潤溼了毛筆,然後艱難地用她所掌握的幾個漢字寫下了:“我的父親。”隨後,她指向那條頭巾。

洛楚瑤焦急地寫下了那幾個漢字,她的動作和神態透露出內心的焦慮。林楓颯靜靜地觀察著她,突然間,他明白了她心中的擔憂。

“你是擔心一旦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父親洛方彥了嗎?”他輕聲問道。

洛楚瑤立刻點頭,緊握著頭巾,眼中流露出堅定的神色。她深信父親洛方彥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林楓颯溫柔地將女孩擁入懷中,洛楚瑤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他會離開自已。

“別擔心,小洛楚瑤,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你父親並安全離開這裡的。” 林楓颯安慰道。

突然,他好奇地問道:“對了,你的毛筆和麻紙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洛楚瑤指了指那幾個字,林楓颯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洛楚瑤沒有反對林楓颯的詢問,她從布包裡拿出幹餅和碎肉遞給林楓颯。看著他一點點地吃著,她的眼睛再次彎成了兩道細細的彎月,流露出純真的喜悅。

吃飽喝足後,洛楚瑤想要履行作為妻子的責任。林楓颯有些措手不及,最後他靈機一動,輕聲問道:“洛楚瑤,你想不想聽我講故事呢?”

洛楚瑤美眸一亮,她拉著林楓颯躺在了床上,然後鑽進他的懷裡。她那雙寶藍色的大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等待著林楓颯的故事。

林楓颯有些後悔剛才的建議,但他還是開始講起了故事:“從前有一個叫寧採臣的讀書人……”他開始講述《倩女幽魂》的故事,希望能為洛楚瑤帶來一絲安慰和寧靜。

當林楓颯終於將在白天聽了某些柔然女人的建議並且決定盡妻子職責的洛楚瑤哄睡著之後,林楓颯斜倚在篷車的牆上,眼神迷離,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知道,無論洛元武是否從中作梗,他都不能就這樣隨柔然人流浪一生。他必須找到屬於自已的道路。

但是,該去哪裡呢?這個問題在他腦海中盤旋。

突然間,一個地方的影子在他的思緒中浮現——青陽府。

青陽府,這個地名觸動了林楓颯的心絃。他開始思考,自已是否有可能在那裡找到一個新的生活。

與此同時,白雲飛臨終前的遺言也在他心頭縈繞,不斷迴響。

“青陽府,姜世衡,員外郎。”這些名字如同狂風中的沙塵,不斷在林楓颯的心中攪動。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似乎在質疑他:“你真的只是因為洛楚瑤而不願離開這些柔然人嗎?你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要前往青陽府才選擇與他們同行嗎?青陽府的姜世衡是誰?而金濤究竟又是誰?白雲飛為何要讓你冒名頂替?那些追殺你的人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一切並對這些事情毫無好奇心嗎?”

這些問題如同陰霾中的鬼魅,不斷纏繞著他,讓他無法擺脫。直到營地外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林楓颯才如夢初醒,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菊花村往事

綺情樓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