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輝微微擰眉。

“那你這次回京,豈不是很危險?”

“危險倒不會。”趙城長舒一口氣,“她,有些特別。”

“是特別,自古以來,她可是第二位女帝,而且還都是出自大周。”

“皇兄誤解我的意思了。”趙城擺擺手,“臨行前,她告訴我,日後若趙氏後代的確是可造之材,朝廷不會對他們區別對待的,依舊會毫無芥蒂的錄用。”

“……”趙輝微楞,“此話當真?”

“自然,我不會用這種話來誆騙皇兄。”

“既然如此……”趙輝思忖許久,“明年讓幾個孩子也去英才學堂入讀吧。”

“最好不過了。”

趙輝心有不甘,可如今大勢已去,一切皆是枉然。

“明日我就要回京了,日後皇兄可以去長安城看我,趙氏不再是皇族,我們卻不能就此斷了。”

“可以隨意走動嗎?”按理說,作為前朝皇族,削去爵位,最好也得落得個被軟禁的下場。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王爺,本以為是離不得潯陽府的。

趙城斂眉看著桌上的兩個果盤,“可以的,只是出門時要帶著身份文書,入城需要檢驗身份,不僅僅是針對我們,大周百姓皆是如此。”

“若真如你所言,日後我自會去長安看你的。”

一朝從雲端跌入淤泥,他們自然更應該團結在一起。

潯陽府知府衙門,思言之帶著錦衣衛來到這裡,最先做的就是翻閱刑獄案件,但凡是發現裡面有瀆職枉法的,輕則罷官,重則喪命。

不過他們只有取證的權利,沒有審訊的職責。

可是思言之知道,錦衣衛所到之處,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寢食難安。

之前錦衣衛所到之處,沒有一個知府及其幕僚是乾淨的,這些人也全部被錦衣衛拿到了足夠的證據,押解回京。

至於知府的空缺,陛下那邊早有打算,不需要思言之擔心。

當然,思言之也暗中遭到了數次刺殺,奈何他身邊誰都是以一敵十的高手,誰也奈何不得他,反倒是被錦衣衛抓到了活口,暗中撬出了不少的隱秘,即便有些州府沒去,他們敢拍殺手來,自然就說明對方的手腳不乾淨倒無法保命的地步。

知府書房內,思言之端坐在上面,一張嫵媚妖豔的面孔,此時已經被冷霜覆蓋。

“七年知府生涯,貪汙近三百萬兩白銀,好大的胃口。”他聲音如覆寒冰,面前的潯陽知府更是戰戰兢兢,雙腿顫抖如篩糠。

“下到府庫管,銀曹,法曹,以及書吏,全部都心黑手黑,多年來更是盤剝貪汙護渠款,你們當真是好大的膽子。這次若非是趙城押送護渠款,你們這邊是否又要扒上幾層皮?”

知府連帶下面的衙署,此時全部都無法站穩,紛紛癱軟在地,連聲“冤枉”都喊不出來。

更是在屋內十幾名腰佩長刀的錦衣衛冷麵之下,不敢高呼饒命,生怕下一個連命都沒了。

“寧五。”思言之一聲令下,“將這群貪官汙吏連同這些賬目,一起送往京城,送交刑部。”

“是,大人!”寧五一身腱子肉走出來,居高臨下看著這些潯陽府官吏,冷笑道:“走吧,幾位大人。”

“……”

幾人如同行屍走肉般,慘白著臉,呆滯的相繼離開,寧五也按著腰間的長刀,跟隨再後。

這一路下來,所到之處都要,就沒有一方乾淨之地,南離政權已經腐敗到如此地步了。

最開始,錦衣衛所有人還很吃驚,畢竟查明的第一位知府,幾年下來貪汙了幾十萬兩白銀,甚至後宅內妻妾十幾人,即便是在外面也有好幾房外室,子女孫輩的更是不用說了,熙熙攘攘的一大家子,看著就令人發愁。

難怪他們要這般不擇手段的大肆撈錢,養著這麼多人,沒錢都得餓肚子。

可是既然養不起,那就少生些孩子,少納幾房妾室。

這潯陽知府也不是善茬,五十歲的人了,滿身肥膘,後院裡卻還有十幾歲的年輕小姑娘,要不要臉了?

藺景玉這兩個月來,幾乎每隔十幾日就能接收到一批貪汙腐敗的官員被押解進京,同時還有詳細的貪汙賬目。

朝廷有相關的律法,只要是犯罪,都能從中找到,最後再比對證據,讓他們招供畫押,最終再按照律法辦事。

或關或殺,一目瞭然。

你貪汙個三五百兩,或許只管你個幾年,若是超過五千兩,那就可能要在牢房裡蹲到老死,若是超過萬兩,殺頭抄家。

兩個月來已經查抄了三位知府,而這些貪汙鉅款,也被隨後赴任的知府留在衙門裡,用以當地的民生民計。

當然,一應的賬目必須得清晰明瞭,畢竟不管你賬目做的再漂亮,假的就是假的,永遠都成不了真的,莫要為了一時的逍遙快活,就置自己的性命於險地,甚至還要牽累家人。

當官就是為了發財?這完全就是歪理邪說。

陛下說得對,當官的目的就是為民做主,沒有其他的任何理由可以加諸其上。

官職越高,權力越大,相應的責任也就越大。

盛京兩所大學的法學部,畢業的學生也會逐漸被安排到各州府擔任刑獄官,再加上各州府的防衛所,知府的權利瞬間被削掉很多,可同時他們的負擔也會更重。

長安城的兩所大學也在建設當中,都是在京城幾所王府的基礎上進行修繕的,到時候兩所大學的面積,都不是盛京大學所能想比的。

可是作為大周朝的第一所大學以及第一所女子大學,盛京的大學,在大周來說,地位也是神聖的。

況且,盛京府之後將會有兩處官船廠,一旦那邊督造完成,盛京的發展將會是迅猛的。

那邊鄰近海域,現在的大海對所有人來說,就是吞噬生命的猛獸,可是等後期發展起來,將會成為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度假勝地。

一夜之間,潯陽知府極其衙下僚屬就被帶走,趙城知道,必然是錦衣衛來到了此處。

如今他算是無官無職,可思言之卻是朝廷正三品,肯定是要去見一面的。

“指揮使大人。”

“趙大人!”思言之見到他,唇角含笑,猶如春風,“裡面請。”

“請!”

兩人進去後落座,思言之對趙城的態度很好,這讓趙城不禁感慨。

趙氏一族跌落雲端,很多人沒少在背地裡落井下石,可是大周舊臣對他們卻沒有半分嘲諷與不屑,態度令人如沐春風,這就是氣度的問題。

“原本今日就要回京覆命的,不曾想聽到潯陽知府被押解回京的訊息,就知道是指揮使大人過來了。”

思言之點點頭,“這次查證潯陽知府七年間貪汙各種款項達三百萬,是思某這兩個月來,行走六處府城最多的一位,倒是令思某吃驚了。”

“……”趙城也同樣驚訝萬分。

七年前貪汙三百萬,這數字如何能不讓人吃驚,要知道一州知府,每年的俸銀只有六百兩,七年下來也是四千多兩,這個昏官居然貪汙了三百萬,可謂鉅貪了。

南離的覆滅,似乎從這一樁貪腐案就能窺見一二。

要知道,就在半年前,這裡還是南離的疆域。

趙城心中也深感憤怒與愧疚,一時之間面色發苦。

思言之見狀,心中略感欣慰,至少這位趙氏皇族還是個知道好壞的,不像有些藩王,都是帶頭搜刮民脂民膏,絲毫不顧天下百姓的死活。

“趙大人,這次錦衣衛奉旨巡視天下吏治,說句不客氣的話,所有的知府恐怕都得被帶走,無一人能清廉為公的。”

趙城深吸一口氣,然後再重重的吐出來,“趙某慚愧。”

“趙大人言重了,現在是大周王朝,趙大人放寬心,這次你回京覆命,應該是趙氏一族,結局最好的了。”思言之捏著袖口,指腹在袖口的暗紋上輕輕摩挲,“不管這天下是誰做主,其目的就是保證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趙大人,得民心者得天下。在這世上,所謂的皇族,沒有誰是無法被取代的。”

“思大人所言甚是。”趙城知道,思言之是一名太監,可是卻絕對不敢小瞧。

從一名宮內的閹人,經過數年的沉澱,一出仕就位列三品,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有人背地裡說思言之是靠著吹捧女帝才得到這個位子的,可是那女帝,真的是昏聵之人?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日後思言之走錯了路,女帝是絕對不會姑息的。

中午,兩人一起用了飯,趙城就離開了。

思言之還要在這邊等待朝廷的訊息,同時也要將潯陽府內的各種賬目重新登入造冊,以方便下一任知府過來交接。

等到新的知府過來,他們會繼續去下一座府城。

入夜,他靜坐在知府後院,潯陽知府的妻眷已經全部被關押,只等繼任知府帶來刑部的處置文書,再做定奪。

看著頭頂的繁星,思緒不斷的被拉回到幼年時的家鄉。

他的仇人已經死了,是陛下處決的,她幫自己報了仇,這輩子他的性命就交到陛下手裡。

他願意做陛下手裡最鋒利的那把刀,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或許他太高估自己,可思言之覺得,士為知己者死,死而無憾。

他已經是殘廢,日後或許等年歲漸大,會收養個孩子在身邊,傳宗接代沒必要,他也沒有什麼可傳承下去的,甚至也不在乎未來的養子是否孝順,只是希望對方能在清明寒食,能給他的父母,送上一祭。

如今的他,早已經沒有祭拜雙親的資格了。

“大人!”後面,寧一走了過來,手裡還端著兩壺酒,“要不要喝兩杯?”

思言之回過神來,露齒一笑,“好啊。”

隨後,寧一在他對面坐下,倒上兩杯酒,兩人對月淺酌。

“你還記得自己的家人嗎?”思言之輕聲問道。

寧一搖搖頭,“我自幼就是孤兒,對父母甚至都沒有印象。”

“或許沒印象就不會過於思念,若是記得反而痛苦。”

“大人再想雙親?”寧一問道。

他無法描述自己對這位大人的想法,身為一個男人,長得比女子都要豔麗,可是身為去勢的閹人,卻似乎凝聚著一腔的男兒熱血,很矛盾,卻也令人敬服。

“是啊,只是他們早已死了。”

寧一沒有繼續問,也知道他定然是不想掛在嘴邊的,痛苦的往事,有的人喜歡宣洩出來,有的人則喜歡壓在心底。

大人是屬於後者。

三杯酒下肚,思言之就有些微的醉意。

單手撐著石桌,看了寧一一眼,“我去休息了。”

“大人慢走。”寧一起身恭送。

踉踉蹌蹌的走進房間,背對著關上房門,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屋內的燭火就熄滅了。

寧一坐在庭院裡,對著頭頂的明月,繼續飲酒,等最後發現兩壺酒已經被他喝完,這才起身離開。

他發現指揮使的酒量,忒差。

三杯倒!

次日上午,思言之去城門口送別了趙城,隨後回到知府衙門繼續帶人整理財物。

依照以往的估算,最多半月,繼任知府就會快馬加鞭的走馬上任,他這邊整理好一應的材料後,就會帶人離開,這邊留下一支十人小隊等候繼任者,然後再追尋大部分。

刑獄官會跟隨繼任知府一起過來,這個官職,是歸一州知府管轄,卻又獨立於知府許可權之外,也就說在有的地方我可以聽你的,但是遇到刑獄訴訟的案件,你管不著我。

刑獄官的最高長官是刑部,防衛所的最高長官是兵部,很明顯的歸屬。

可是在州府上,他們的月錢都是由知州府下發的。

而一名好的知府,既能上繳朝貢,又能排程地方,若是這點做不到,那你的官場生涯,可能要面臨終結。

有人說這樣的官很難做,事實如此,做官就不是個享受的活兒,容易的話,過年還需要每年開科取士?直接看誰順眼讓誰上位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煩。

但是很顯然,不少人都想左了。

若是讓他們發自肺腑的說一句,當官的目的,真心沒幾個是為百姓造福的,全部都是光宗耀祖,享受權利帶來的快感。

並非絕對,可一心為公的少之又少,可謂鳳毛麟角。

五日後,思言之離開潯陽府,帶人去了下一座府城,就是不知道那位知府,能夠逃得過錦衣衛的盤查。

姚理這天閒來無事,和幾位紈絝子弟來到了美食廣場。

說他們紈絝,還真是冤枉了他們,這幾位公子哥頂多就是喜歡到處遊玩,或者是去青樓喝酒聽曲兒,有時候其中會有人在花叢裡流連一夜。

可他們卻從不會調戲良家婦女,更不會欺壓百姓。

若不是紈絝,各家的爹孃也是操碎了心,整日裡遊手好閒,除了花錢,半點上進心都沒有。

尤其帶頭的還是姚家三公子,當朝一品將軍府出身,自家的官職壓根就鎮不住人家,姚理上門來喊人,他們還真不敢說不許去。

好歹也沒有惹出什麼糟心的事情,也知道自家孩子雖然紈絝,卻不是壞心思的,無奈之下只能由著他們了。

“哎喲,這不是玲瓏姑娘嘛。”姚理走到一個攤位前,就看到一身穿素藍衣裙的女子正在熬湯,那香味簡直令人垂涎。

玲瓏聞聲看過來,見到對方,屈膝笑道:“三公子也來這裡走動?”

“嘿,你把本公子想成什麼樣的人了,怎麼就不會來這裡,之前在盛京,我可是日日在那攤位上買來吃。”他隨手招呼幾位狐朋狗友,“這位是玲瓏姑娘,以後都注意些,別衝撞了。”

“姑娘?”其中有一個儒雅的白衣公子看過來,一把摺扇在手裡轉動的別提多花花了,“誰家的姑娘?”

“之前是陛下身邊最得力的女官,後被陛下許給禁軍一小隊的隊長。”

“……”白衣公子一聽,可的確不能衝撞。

女帝身邊最得力的女官,這是他們等惹得起的嘛。

再說了……

“咱們沒事衝撞人家姑娘做什麼,來這裡不就是圖好吃的嗎?”後邊一個個子稍矮的紫衣公子踮起腳尖看進來,“玲瓏姑娘,你這裡做的是什麼?”

玲瓏也不怯場,整個人看上去落落大方,她指著面前的食物,笑道:“這裡有新出鍋的糖酥餅,還有烘烤的豬肉餅,素炸餅,蔥花小餅,這鍋裡熬得是兩種口味的濃湯,一種是酸口的,一種是辣口的。”

姚理一聽,招招手,“來來來,給本公子每樣小病來一個,再來一大碗辣口的熱湯。”

“好,三公子稍等。”

玲瓏取來幾個小巧精緻的油紙包,依次將幾種小餅裝起來,那蔥花小餅則是在上面摸了一層醬汁……

“三公子,要辣油嗎?”

“要!”姚理很乾脆的點點頭,這個必須要。

玲瓏點頭,又刷了一層辣油,裡面裹入自己醃漬的豆乾,甜口蘿蔔,以及炸得外表酥脆內裡醇香的豬肉棒,捲起來塞到油紙包裡,隨後有給他盛了一碗辣湯。

“三公子您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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