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十年代的雲玩家
森田電機的二樓本就是倉庫。齊東海幾個月來佔據這裡作為開發場地對森田自已的業務其實並沒有什麼影響。
真正問題來自於生活方面。森田是個四十歲上下的老單身漢。自已一個人生活已經很多年了。早就不適應家裡一天到晚都住著其他人。
所以他給齊東海結算了第一筆貨款之後就盼著對方早點搬出去。
森田交給齊東海的錢當然不是他應得到的分紅的全部。單齊東海應該分得的那部分現在已經有了數百萬日元
隨著銷量持續增加，將來超過千萬乃至幾千萬日元也有可能。
這一點別說齊東海，就是森田一開始也沒能料到。
但是這些錢還沒有完全收回。
一方面森田之前墊付的磁碟與包裝物費用還未扣除。另一方面大部分遊戲並不是在森田電機店鋪內銷售出去。
需要與代賣的店家分成結算。
森田現在能拿出來的部分也就是這幾十萬日元。
更多的部分要等到所有代賣店家的貨款都收回再核算成本之後才能拿到。
但這幾十萬日元也夠租一間小公寓的第一筆房租和押金了。
找新房子的過程很順利。三兩天之內齊東海看了四五套備選的公寓，很快就定下了其中的一套。
從一九九一年下半年起，原本一房難求的神田和秋葉原附近出租房源就逐漸增多。呈現供過於求的趨勢。不用說價格也降低了不少。
所有對日本經濟史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是九十年代初期泡麵經濟破裂的前兆。
齊東海租下的這套距離秋葉原站步行十分鐘距離的公寓是建成不到三年的新房，面積三十多平米。除了臥室以外還有個可以兼顧客廳餐廳和廚房功能為一體的起居室。
以日本房地產業慣常的說法，勉強可以算作一套1ldk。以東京山手線沿線的標準來說，一個人住這樣的面積已經堪稱奢侈。
這棟公寓原本是業主囤積用來炒作生財的工具。現在迫於利率變動不得不出租攤平成本。
由於這樣的房東越來越多，供需關係之下秋葉原地區的房租比較起一年之前也有所下降。
現在房租加上管理費，每月的租金只需要不到八萬日元。雖然對於大部分才步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依然高的難以接受。但在半年前這價格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沙發，一套桌椅。屋裡唯一的陳設是齊東海從森田處賒來的那臺二手電腦。
口頭上約定是等遊戲銷售期過了之後拿自已應得的分紅來付賬。而森田那邊似乎對能不能收回這筆錢採取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畢竟這臺電腦基本上就是齊東海當初拿來開發遊戲的那一臺。現在配置不算是最新，也有了使用的痕跡。
齊東海給這臺電腦升級了一點東西。
首先是列印器，其次配上了一臺modem。讓電腦有了撥號聯網的功能。
現在還是遊戲首發的忙碌時期。齊東海沒多少時間在自已新租的公寓休息。
只有每天忙完發貨理貨的工作他才會回到家中。這種時候齊東海會開啟電腦看看bbs上的人在討論些什麼。
不過他依然很容易判斷哪些內容是玩家主動發的，哪些內容是森田用馬甲發的軟廣告。
“我是一位女子大學的學生，今年剛滿十八歲。最近玩了《三國志演義》這款遊戲。發現裡面的歷史事件都有cg演出。畫風精美，特別是諸葛孔明長著一張英俊的奶油小生的臉十分吸引我，希望大家都買一份和我一起討論……”
齊東海視線掃過這一條。一眼就看出了森田拙劣的偽裝。
遊戲裡確實有歷史事件cg沒錯。但他對自已的畫技心中有數，遠不到被這樣吹噓的程度。而且語氣也很不自然。
齊東海忍不住拿起電話撥通了森田的號碼。
“那個十八歲的女子大生是你吧。”
“別揭穿我，我也是為了銷量。”
“我就知道！”
齊東海結束通話電話。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個時代的網友就是單純，這麼明顯有破綻的帖子下面居然已經有了一長串回帖……
但無論如何與此同時日本各地《三國志演義》的口碑確實還在擴散。
齊東海在bbs上發言時用了與森田完全不同的策略。
他固定使用一個馬甲。主要是撰寫遊戲心得和技巧，並回答其他網友在遊戲時碰到的難題。
齊東海還會用自已的馬甲撰寫一種叫做“戰報”的文章。
一九九二年，這是個影片直播和分享網站都還不存在的年代。
“雲玩家”沒法透過觀看影片來“雲通關”。
齊東海用文字的方式來描述自已攻略遊戲的過程。
如何從一座城池白手起家，渡過初期的困難，然後開啟局面最後統一天下。
當然，為了宣傳效果，齊東海的文章並不都是如實描述遊戲過程。他會新增一點點細節，讓自已描述的遊玩過程更戲劇化。
作為一位前遊戲公司策劃以及獨立遊戲開發者。齊東海的文案撰寫能力是沒有問題的。
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礙是掌握的還不夠熟練的日文作文能力。
好在現在他要宣傳的《三國志演義》是一部關於中國古代歷史題材的策略遊戲。
裡面大量的人名地名和專有名詞都是漢字。
在這種氣氛的襯托下，齊東海敘事時使用的語句大量採用中國古代典故和成語的風格就顯得毫不違和。
不但不違和，甚至還有不少網友回帖時還會稱讚齊東海的漢文水平。
大多數日本人雖然在學校裡也要學幾千個漢字。但出了校園大門以後除了常用的幾百個以外其他的知識都會還給老師。
至少在喜愛三國題材遊戲的這個群體裡，漢字會的多就會讓其他同好覺得了不起。
這種效果倒是齊東海沒料到的。
他可不是故意賣弄漢字的詞彙量。純粹是因為自已日語水平還不夠，離開漢字詞就不知道該怎麼寫帖子才這麼做。
現在的情況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齊東海撰寫的這些戰報不但吸引了大量已經購買遊戲的玩家展開討論。其實對遊戲的銷量也有幫助。
人類都有豐富的腦補能力。
沒有畫面純粹靠文字敘述的這些遊戲過程會被讀者腦補上各種細節，可能比自已給其他玩家看遊戲解說影片更有吸引力。
再加上其他玩家各種回覆添油加醋的效果。很多沒有購買遊戲的潛在玩家心裡只覺得癢癢的。想要自已買一套回家一窺究竟。
這種情況下不得不說dosv這個平臺的侷限性了。
大部分日本人還沒有完全接納pc相容機這種新鮮事物。很多人就算心裡癢，自已家也沒有能玩這部遊戲的裝置。
pc玩家所使用的主流是pc98系列電腦這不用說。
很多玩家還提出了能在遊戲主機上玩到這款遊戲的願望。
“遊戲主機嘛……這可不容易啊。”
齊東海心想。
九十年代初期，日本的遊戲機市場依舊是任天堂如日中天的局面。
雖然fc主機已經接近生命週期的末尾。申請開發授權之類的事情門檻已經大幅度降低。但fc主機的機能和卡帶容量都不足以支援齊東海這款遊戲的執行。
而任天堂力推的十六位主機是sfc，想取得它的開發權可不容易。
就算取得了開發權，以齊東海這種半路出家的程式設計水平也無法駕馭這個平臺。
所以與其考慮移植主機板的事情，下一步不如先把遊戲移植到pc98好了。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已經開發好的dosv版出貨鋪貨的工作。
白天的時候齊東海還是會守在店裡等顧客上門。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上門便直接開口詢問是否有三國志演義這款遊戲販賣。
更重要的是店裡開始收到一堆郵購的信件和匯款單。
“郵購……可真懷念啊。”
森田一邊登記著郵購玩家的資料一邊感慨道。
在十多年前的八十年代初期。個人電腦軟體並不算是一門足夠熱門的生意。
一部分大企業建立了全國性的銷售網路。但主要是關於硬體和常用軟體的。
個人或者小廠商開發的應用軟體更多是依靠郵購的模式銷售。
森田身處東京，大部分的軟體還可能在實體店買到。那些居住在小城市甚至鄉村的電腦使用者就更依賴郵購服務了。
近幾年來隨著nec的pc98電腦逐漸橫掃市場。幾乎在佔據了日本家用電腦市場半壁江山，軟體銷售網路也在地方城市形成，郵購逐漸變得不是那麼必要。
但現在ibm pc相容機的興起才剛剛開始。在這個小圈子內，郵購這種模式再一次復活了。
“啊，這個地址。”
森田放下手裡的活，對著一封郵購信件上的地址仔細端詳。
“有什麼特別的？”
齊東海拿起登記地址用的表格。找到最近的一條。
這是一個北海道札幌市的地址，沒有寫建築物的名字。看起來平平無奇。
“你等一下。”
森田上了二樓，不一會拿了一本舊雜誌下來。
這是一本近十年前的雜誌。森田翻到其中分類廣告的一頁。指著一塊郵票大小的內容給齊東海看。
這是很樸素的一條郵購軟體的廣告。上面留下的地址與剛剛看到的那位郵購客戶一模一樣。而且投送廣告的廠商的名字齊東海確實聽說過。
這家公司名叫哈德森軟體。
即便是對二十世紀日本遊戲產業不夠了解的齊東海也聽說過炸彈人的名聲。
“哈德森是北海道的公司？”
齊東海一直想當然的覺得除了人盡皆知的京都任天堂以外，日本幾乎所有大遊戲公司的總部都位於東京。
沒想到哈德森居然位於“偏遠”的札幌。
“是啊，哈德森當年在東京沒有銷售據點，想買他們的軟體非得郵購不可。”
“現在反過來了，哈德森的員工買咱們的遊戲得從東京郵購。不過就算是哈德森有人想買遊戲，你的反應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哈德森，這可是哈德森是。”
從森田整合家裡這家店鋪開始，他一直把哈德森視作自已的目標。
因為哈德森與森田電機一樣，當初都是經營通訊器材的小店。後來涉足了電腦產業。
在森田心目中哈德森不僅僅是一家遊戲公司。他們是個人電腦技術的開拓先鋒。
哈德森為夏普系列電腦和任天堂fc編寫了相對應版本的basic程式語言。
為x68000電腦開發了作業系統。
還為pce主機設計了一塊16點陣圖像處理晶片。
可以說是一家軟硬兼修的技術型公司。
森田一直希望自已能在it產業做出哈德森那樣的貢獻。但時至今日他的公司也僅僅是秋葉原街頭一個小小的電腦組裝店而已。
而現在，他這家小小店鋪二樓開發的遊戲可能吸引到了哈德森的注意，森田當然不可能不高興。
“你先別忙著興奮，對方也許只是哈德森一個普通員工自已想玩而已。”
齊東海希望森田儘快冷靜下來。
“但至少這遊戲賣的不錯總是沒錯吧。‘
森田說的對。
在光榮的《三國志3》上市前半個月的時間，齊東海的這款《三國志演義》已經取得了超過五千份的銷量。
等到三國志3上市，遊戲的銷量也沒有明顯下滑的趨勢。
齊東海和森田押對了寶。買遊戲的人不僅僅是被秋葉原街頭的海報或者是獨立bbs上宣傳的文章所吸引。
更多新興的pc相容機使用者沒有多少策略遊戲可供選擇。他們看到媒體上鋪天蓋地的pc98版三國志3廣告只會覺得心癢癢。
之後不少人會因為這種原因購買齊東海的遊戲作為代用品。
照這樣下去，猴戲銷售破萬隻是時間問題。
…、
二月中旬的一天，齊東海接到森田的一通電話。
“帶個書包過來，越不顯眼越好。”
齊東海來到森田店裡。森田把他帶去二樓。掏出整整十二疊現金。每一疊都有一百張一萬日元面值的鈔票。
“這是已經收回來的部分，後面還有。”
“都是現金？”
在原本的時空中，齊東海已經習慣了無現金社會。而穿越來此地的大半年時間因為手頭一直沒有餘錢，日子過的和“無現金”也差不多。
一下見到這麼多現金他還有點不適應。
“記得別一下子花完，明年還要報稅的。如果覺得現金不方便就去註冊個公司吧，反正你早晚也用得到。”
森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