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一枚碩大的夜明珠散發著瑩白的光,光線將九鳳怔忪的面龐照亮。

侍者已經等在馬車外,相柳沒有要下車的打算,只注視著九鳳,耐心等待她給出答案。

“你是問‘小夭’是誰嗎?”九鳳苦笑,“剛好我也想問你呢?我沒有機會與她相識。可我聽說她是心思極玲瓏的女子,長得也好看,就是小的時候受了些苦,以至於不敢大膽地追求和接受……”九鳳想了想,補道,“幸福。”

“我和她是什麼關係?”相柳繼續問。

九鳳臉上的苦笑慢慢消失不見,輕拍他的手臂道:“既然別的都記起了,獨獨記不起她,應當關係不大。”

九鳳說完這些話後,鼻頭忽然一酸,她連忙將臉轉過去看向紿紗窗簾外,巷子深處很幽靜,紅燈籠裡點點的燭光逐漸化作一團團模糊的光暈,將她的雙目刺痛。

一隻溫暖的手伸來,拇指輕柔地在她臉頰邊一抹後,手指滑到下巴處將她溼潤的臉轉了過去,兩兩對望片刻,相柳半認真半戲謔道:“你這樣。我會以為我自已曾經因為她而傷了你的心。”

九鳳眉毛一挑:“喔?你會這樣想?”

相柳眼神中帶著一絲期艾地注視著九鳳。九鳳慢慢將右手食指抵在他胸口處,含笑道:“大人如此試探,是不是也記不得我了?”

相柳垂眸不語,將眼中愧色藏起。

九鳳噗嗤笑了,起身走到車簾處,轉頭說:“你我之間,相識已是萬萬幸。要說過往啊,你不會記起我,更不用記起我。”

次日清晨,相柳在花廳內用早膳時久久不動筷,隨侍催道:“今日王上要在朝堂上封賞大人。宮裡派來的馬車已在府外靜候著您吶。”

相柳冷若冰霜的一張臉沒有多餘的表情,只對隨侍頷首表示知道了。

此時,屋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隨侍的目光也隨之瞧過去,卻見是兩名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麵點進來。

相柳問其中一名侍女:“殿下還未起身?”

侍女回答:“天剛露魚肚白時殿下就與玄姑娘一起飛走了。殿下讓小的轉告大人,族中有急事,亟需她回去處理。”

相柳起身離開,就要跨過門檻時,侍女補充道:“殿下還讓小的轉告大人,天櫃山雖也遠,以殿下的能力很快就會折返。”

相柳步伐未停,冷峻的臉龐上依舊沒有表情,明亮而清澈的眼中慢慢漾起一絲笑意。

正午時分,九鳳回到梧桐宮。剛進宮門便見到來往的大小妖怪,有些熟面孔俯下身子朝她行禮,有些生面孔橫衝直撞過來隨即被手持長劍的赤虎侍衛在幾丈外逼停。

九鳳瞥一眼人身虎面的侍衛問前來迎接的朱雀族長:“梧桐宮內為何會有宸佑宮的侍衛?”

朱雀嘆氣道:“妖王聲稱與主上是一家人,幾日前已搬入梧桐宮。”

九鳳冷聲啐道:“好個無奈。”

與幾位族長在議事閣內商定事務時,侍女們按例前來換茶水、添點心,九鳳一邊思忖著孔雀族新任族長的人選問題,一邊漫不經心盯著為首的一名侍女。她看起來年紀不大,穿的是與旁人不同的五彩錦緞,淺綠色宮絛的流蘇上繫著白玉佩。

那名侍女走到九鳳跟前,也不迴避九鳳的目光,兩兩對視時還對九鳳露出一絲微笑,抬手將托盤內的一盞茶放在九鳳跟前的桌案上,輕緩地頷首。九鳳面無表情,目光從她漂亮的臉蛋再移回腰間玉佩上,看清了玉佩中間的字型紋樣,原是個“良”。

侍女們退下後,九鳳繼續聽政,下令讓孔雀族的兩位競爭者以製作法器的方式分出勝負。待到眾族長散去,九鳳將朱雀留下。

問過了屈居的近況,九鳳說:“族長可聽說過有的人服了屈居血珠雖恢復了記憶卻又沒有恢復全部的記憶,比如說唯獨記不起曾經最為珍視的人?”

朱雀捋了捋白鬍須,思忖後道:“既然是從前最珍視的人,自然是放在心尖上,藏於腦海的最深處,別的記憶都能恢復卻唯獨不能記起那人,多半是他自已的選擇。然而服過屈居血珠後還能自已做選擇的少之又少,那位被藏匿在他記憶深處的人,於他而言啊不是長恨便是深愛,反正糾葛頗深。”

九鳳似乎對這答案早有預料,面無驚色,又問:“可有什麼法子助他一把?”

朱雀倒是一驚:“主上巴不得他早日想起對方?”

九鳳有種小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感,輕咳一聲後,故作淡然道:“只是隨口一問。”

朱雀回答:“既然是心病,就只能靠他自已。或許在某個特殊的時刻,見到某個特殊的人,吃到某種特殊的食物,關於那人的記憶便會像洪水一般洶湧而至,擋也擋不住。”

九鳳聽了此話後,以手背撐著下巴往閣外瞧去,目光沒有落在實處,神情便顯得呆滯。朱雀提醒:“主上。”

九鳳回神,點頭表示明白了。朱雀正要退下,九鳳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聲問:“起先進來的侍女面生的很,從何而來啊?”

朱雀連忙解釋:“她名叫婉兒,是不久前由妖王引薦來的,說是在東荒修煉成人形,最可貴的是她的原身也是隻鳳凰呢。”

九鳳含笑問:“有這樣的事?”

“聽妖王的敘述,婉兒在東荒時是聽著主上您征戰四方收服異獸的故事長大,所以她十分崇拜主上,將留住天櫃山當作畢生的夢想。自婉兒到梧桐宮後,妖王也分外照拂她。”朱雀說最後一句話時,低垂下了頭。

“族長提醒的倒是委婉。幸好我還不笨。”九鳳輕笑。

因著九鳳趕著要回屺和國,當朱雀族長退下後,她並不耽擱徑直走出了議事閣,在庭院裡與迎面而來的屈居相遇。

屈居在花徑間雙膝跪地,磕頭認錯時,伴隨屈居而來的阿玄輕責她道:“當初在遂蹠山上要不是主上出手相助,你早就小命嗚呼了,哪有機會迴天櫃山調養生息?況且你家阿鐵如今也洗脫冤屈了,你的確應該好好向主上認錯。不過,咱們主上素來宅心仁厚,應當不會苛責於你。”

“屈居對主上不敬,罪不可赦,甘願受罰。”清瘦的白衣女子弱弱說道。

“行了。”九鳳瞥一眼阿玄,“你倆別在我跟前一唱一和。”

“還不快謝謝主上寬宏大量。”阿玄立刻心領神會地輕推了屈居的後背,屈居連忙叩頭謝恩:“屬下甘願以餘生效忠於主上。”

九鳳從她身邊繞過,輕聲道:“我救你性命是因為曾取你的靈血是有欠於你在先,我曾承諾於你,可是你夫君並非因我而洗脫冤屈,我並沒有兌現承諾。所以你不必心懷歉意,你在族內既然沒有職務,身體養好後就離開吧。天大地大,想去哪裡並不受拘束。”

屈居喜極而泣時,阿玄連忙追上九鳳的步伐,喜悅道:“屬下就知道。”

九鳳冷瞥她一眼:“阿玄,你最是護短,我往後再同你計較。”

“我們即刻就回屺和國嗎?”阿玄問,目光不自覺落在九鳳的腳上,驚覺失態時,聽到九鳳說:“不妨事。”

兩人正要騰空而起時,背後響起低沉卻拖沓的男音:“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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