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說不清楚什麼原因,不知道是因為那時人太窮還是文化生活不夠豐富,那個年代的人們不僅愛鬥蛐蛐兒、鬥鵪鶉、鬥雞、鬥狗,而且人也好鬥。鬥出格的當然是少數,純屬玩鬧娛樂的爭鬥卻是屢見不鮮。學武術的人、當兵的人好鬥自然是例外,而普通民眾也好鬥就逐漸形成了時代和地域特色。這種風氣也影響著小孩子們。學生放學後回家之前,總愛在學校後邊一片空地上聚在一起鬥拐、掰手腕、摔跤,通常在不同村莊的學生之間進行,不是打群架,而是單純的角力。因此,特能打的人就成為小孩子們崇拜的偶像。我那時候的偶像就是李小龍,看過他主演的《唐山大兄》、《精武門》等幾部影片之後,就萌生了將來我也要學武術的想法。
人家都說我外表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我總覺得這不是誇我,而是損我。我雖然爭強好勝,但的確不善打,與人爭鬥我總是吃虧,與別的孩子摔跤,多半被人家摔得嘴啃泥,這更堅定了我將來一定學武術，把他們都打敗的想法。而在沒有練一身好功夫之前,這個心病一直困擾著我,後來虎子長大之後,為我爭回了臉面,威猛善戰、屢戰屢勝的虎子成為了我的驕傲。
新學年開學後,我學習上還算爭氣,每次考試總能名列前茅。課內與同學們比學習成績,比誰的字寫得好,我有足夠的底氣,可一到課外與其他同學比誰的力氣大,我就感覺自已很丟臉。
很多同學家裡都養狗,同村的孩子都知道我家虎子的厲害,所以我們之間基本不鬥,而別村的孩子往往不服氣,總想一試究竟。我說不服咱就比比,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而對方會說,誰怕誰呀?比就比!\"
下午放學後,我和幾個小夥伴一起把虎子牽到學校後邊的一片空地上,這是我們鬥拐、掰手腕、摔跤的地方,也是鬥狗的場所,這個地方位於周圍幾個村的交界處。
對方也牽來他們的狗,都是什麼品種我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有一種很常見、很兇猛善鬥也最適宜看家護院的狗叫大狼狗,這種狗有一個區別於其它狗的顯著特徵是後腿上多一個退化的狼爪。不論對方牽來的是大黑狗、大白狗還是大狼狗,首先它們在體型上就不佔優勢。虎子重達一百斤,身高八十厘米,體長一米,雖然已成年,但它還在長,更何況虎子一向聰明矯健,並且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勇猛彪悍,最善格鬥。對方的狗最大的也就七八十斤,與虎子就不在一個級別。虎子與它們決鬥根本就不帶周旋的,上去一個猛撲,直接將它們撂翻在地,咬住它們的脖子,死死地將之摁在地上,讓它們好久爬不起來。有的甚至剛一照面,看到虎子威猛的氣勢就嚇得夾起尾巴落荒而逃;有的個別大狼狗比較善鬥,但也不過一兩分鐘就被虎子強勢拿下,我的夥伴們這種場面見得多了,也就形成了共識:虎子是常勝將軍,虎子是不可戰勝的!大家都歡欣鼓舞,我的驕傲也是大家的驕傲,尤其是和我一樣不善打的夥伴,每場鬥狗的結局都讓他們揚眉吐氣,他們都說虎子可給咱們出氣了!虎子是咱們的大英雄!
經過一場場的戰鬥,虎子在我們小孩子的心目中奠定了它不可撼動的狗界翹楚的地位，也在附近幾個村的大人眼裡樹立了光輝形象。動物界的霸主們都有強烈的領地意識,它們爭鬥的核心是保護自已的食物和捍衛自已雄性的權威,而虎子是純粹的為榮譽和尊嚴而戰,它不需要美味和美色的刺激,它有更高層次的追求和奮鬥目標,這是我們小孩子所無法體味和理解的。
如果說虎子與大狼狗之間的爭鬥是一場毫無懸念的遊戲的話,那麼,接下來虎子與\"雄獅\"的一場大戰則是令人心驚肉跳的生死搏擊。
就在我們為虎子的無堅不摧、無往不勝感到徹頭徹尾的無上榮耀時,突然有一天,同班的一個同學領來一個高年級的學生來到我們教室找到我,說:\"聽說你家虎子很能打呀,敢不敢和俺的\"雄獅\"較量一下?\"
我不屑地說:\"啥雄獅母獅的,敢和我的虎子鬥,你不是找死嗎?\"
\"嗬,口氣不小啊!咱今天試一下吧?\"
“試就試！你可別說我欺負你。\"
\"好,一言為定！‘雄獅’是我舅舅家的,我晚上從他家牽過來。今晚八點,我在學校後邊等你。\"
\"為啥白天不鬥晚上鬥?\"
\"我舅舅家離這好幾裡地呢,我得準備一下。今晚有月亮,看得見的。\"
\"好。奉陪到底。\"
籠頭對我說:\"你晚上給虎子喂點肉。\"
我說:\"有,早上我爹趕集買肉了。\"
今晚八點將進行一場\"獅虎大戰\"的訊息迅速傳遍了幾個班級。晚上七點半,聞訊而來的學生們和附近幾個村子裡的一些大人都聚集在了學校後邊的空地上,我和眾夥伴也牽著虎子早早地來到了鬥狗場地。
籠頭說:\"今天這一戰不同往日,估計來的是個硬貨,咱先給虎子按摩一下。”
我說:\"好,讓它舒展一下筋骨,增強戰鬥力。\"
我們幾個夥伴一同動手,給虎子捏肩揉腿,全身按了一遍。
豆豆說:\"我聽說他家的狗是一條藏獒,很兇猛的,虎子能贏嗎?\"
馬勺說:\"管他什麼狗呢,能打過虎子的狗還沒出生呢!我相信虎子一定幹得過它。\"
又一個夥伴說:\"虎子這塊頭也不小,況且身經百戰,它沒有對手,咱一定能贏!\"
場地裡的大人小孩都圍著我們看,有不熟悉虎子的向我們問這問那,充滿好奇,讚歎我們的虎子真高大、真漂亮、真壯實。熟悉虎子的就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交談著、議論著,期待著一場好戲的上演。
將近八點的時候,對方牽著他們的“雄獅”來了,人群裡一陣騷動。當他們走近,我看清了那條狗。好傢伙!這哪是一條狗啊,簡直就是一頭非洲草原上真正的雄獅!看上去足有一百五十斤。頭顱碩大而圓渾;嘴巴寬厚而威嚴;黑色的毛髮長而濃密,尤其是頸上的鬃毛像孔雀開屏一樣蓬勃舒展;兩耳下垂,緊貼頭的兩側;身上圓滾滾的,肌肉發達;尾巴像掃帚一樣忽閃著。它顯然沒有虎子個頭高,但比虎子身體長,看起來更強健壯實。
人群裡有人說:\"藏獒!這是一頭兇猛的藏獒!\"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我甚至後悔起來,後悔不該這麼冒失地答應與人家決鬥。可是既然到場了,眾目睽睽之下,怎能不戰而退呢?我緊緊地握著狗繩的手心出汗了,腿肚子在發抖。
籠頭說:\"別看它塊頭大,說不定是個草包,咱不怕它!電影《武林志》裡俄國大力士達得洛夫比東方旭塊頭大得多,最後不還是敗在東方旭的八卦掌下。別緊張,虎子不會輸的!\"
我強打起精神說:\"看虎子的造化了,但願它能超常發揮。”
我又對虎子說:“虎子,你有信心打過它嗎?”
虎子聳動著身子,四蹄輕跳著掙著狗繩,好像已迫不及待。它\"汪汪\"兩聲,彷彿在說\"放心吧!它不是我的對手!\"
對方發話了,說:\"咱選出一個裁判吧,誰想當裁判?\"
對方人群裡閃出一個高年級學生,他說:我來當裁判。\"
我想,要不要裁判都行,大家都看著呢,誰輸誰贏大家心裡都有數,不在乎裁判是否公正。
我說:\"同意。\"
裁判說:\"誰的狗被對方摁倒五秒鐘內起不來或不戰而逃算輸;摁倒對方五秒鐘並能堅持到底的為贏;二十分鐘之內雙方不分勝負是平手。宣告一點,恁兩個自願鬥狗,無論虎子還是\"雄獅\",咬死咬傷,雙方概不負責。話不多說,開始吧。\"
我摘下虎子的狗繩,拍了一下虎子的肩頭,說:\"虎子,打倒它!\"
對方也摘下狗繩,說:\"上!\"
虎子嗚嗚叫著,躥上去一個猛撲,一下子就將“雄獅”掀翻在地,迅速咬住它的脖子摁著它。
圍觀的人群裡爆發出一陣掌聲和叫好聲。籠頭說:\"怎麼樣?它不是虎子的對手!\"
虎子將\"雄獅”摁倒後,它鬆了口開始咬“雄獅”的腿。\"雄獅”突然被撲倒,彷彿一下子泯滅了耀武揚威的囂張氣焰。可是它立即回過神來,趁勢咬住虎子的脖子。
兩狗相鬥,攻擊的主要部位是脖子，只要死死地咬住對方的脖子,對方就無還嘴之機。
虎子轉著圈用力地掙脫掉“雄獅”的撕咬,又猛然咬住它的前腿順勢往上一掀,雄獅再次被掀翻在地。
我們這邊的人大喊道:\"虎子加油!虎子加油!咬它的脖子!快咬它的脖子!\"
對方那邊的人也大喊道:\"雄獅加油!雄獅加油!咬它的脖子!咬它的脖子!\"
虎子再咬它的脖子,使勁摁住它,裁判這時開始數數:\"一、二。。。。\"
裁判數到\"三\"的時候,“雄獅”使勁扭動著頭和脖子,虎子就鬆開口咬它的肩,“雄獅”掙扎起來,咬住了虎子的脖子,將虎子摁倒在地。
裁判又開始數數:\"一……”
剛數到\"二\",虎子猛地翻起身來,但它不咬脖子,卻去咬腿,雖然可以掀翻,但畢竟摁不住它,這就使“雄獅”反咬虎子的脖子屢屢得逞。
這時,地上已經血跡斑斑,也看不清是誰流的血。
兩條狗翻來覆去地撕咬著,\"嗚裡哇啦,嗚裡哇啦\"地不停地怒吼著,讓人心驚膽顫，兩邊的人都被震驚了,一陣陣地鼓掌吶喊,叫好聲此起彼伏。
大約過了五分鐘,虎子被摁倒後五秒鐘沒有起來。
裁判喊道:\"獅虎大戰,‘雄獅’勝!\"
‘雄獅’那邊的人一片歡呼聲。
虎子這時已滿嘴是血,它憤怒地吼叫著,發洩心中的不滿。
我說:\"虎子,你咋不咬住它的脖子啊?\"虎子有苦難言,它\"汪汪\"兩聲,用前爪用力地撓著項圈。
籠頭湊上前去,仔細地看‘雄獅’的脖子,他突然大喊道:\"你耍賴!你的‘雄獅’戴了脖槍!大家都來看,‘雄獅’脖子上有脖槍!\"
這時,我才醒悟過來,我衝到裁判跟前，大聲說道:\"‘雄獅’戴著脖槍呢,這不公平!把它的脖槍摘掉再來!\"
圍觀的人們也喊道:\"再幹一次,公平決鬥!\"
裁判讓對方將“雄獅”的脖槍摘下,說:\"這個結果不公平,重新開始吧。\"
所謂脖槍,就是一種戴在狗脖子上的防護用具,大多是用皮帶釘上一圈釘子做成。白天比較顯眼,晚上尤其是狗脖子毛長的戴上看不清楚,“雄獅”的主人的確早有防備。自已耍賴被籠頭當眾揭穿,他不得不摘下脖槍,重新應戰。
第二輪大戰開始,虎子被複仇的怒火燃燒著,它衝上前去,一個猛撲又將“雄獅”掀翻在地,然後迅速咬住它的脖子狠勁地搖著頭撕咬著,“雄獅”掙脫起來也竭力反攻,亂咬一氣、兩條狗又\"嗚裡哇啦\"地怒吼著戰鬥在一起,打翻了又站起,站起了又被打翻,大約兩分鐘,虎子得勢死死地咬住雄獅的脖子就是不鬆口,終於將它摁倒在地,裁判開始數數:\"一、二、三、四……”
數到\"五\"的時候,虎子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從雄獅的長毛脖子上撕下一塊皮來。
“雄獅”嘰嘰哇哇地慘叫著,奔向它的主人。
“獅虎大戰,虎子勝!\"裁判大喊一聲。
\"噢!虎子贏啦!虎子贏啦!\"我們這邊的人都哈哈笑著互相擁抱歡呼起來。
我們披著昏黃的月色,簇擁著虎子向村裡走去。這次虎子與“雄獅”的搏鬥持續時間不長，卻在我們心中引起強烈的震動。虎子以它剛強、勇武、堅毅的秉性和氣質再次證明了它無以辯駁的強大實力,捍衛了它狗界翹楚的榮譽和尊嚴,也讓我們倍感驕傲和自豪!
我牽著虎子歡歡喜喜地回到家,爹一見到虎子滿嘴是血的樣子,就知道了怎麼回事,他鐵青著臉嚴厲地說:\"你又跟人家鬥狗了?說你多少次了,不要鬥狗,你就是不聽。贏了也不是啥好事情!以後不要再鬥了啊,再鬥我揍你。”
娘說:\"你要為虎子著想,萬一咬死咬殘了怎麼辦?咬成這樣,虎子不疼嗎?你要愛它就別讓它去打架,你也不要和人家打架!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記住了嗎?\"
我說:\"好,我記住了。\"
從那以後，我真的再也不跟人家鬥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