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虎子還是沒有從被打的陰影裡走出來,這幾天它除了吃飯外,就一直在它的小木屋裡靜靜地趴著,飯也吃得少,也不叫喚，整天蔫頭耷腦的。我心裡酸酸的,娘看著也不忍,就給我說:\"當先,等晚上天不熱了,你帶著虎子到大街上跟你的小夥伴們一起做做遊戲,玩一玩,讓它散散心就好了。\"
我說:\"好的,是得讓它活動活動,整天趴在窩裡會悶出病來的。\"
晚上,聽到大街上夥伴們嬉鬧的聲音,我就把虎子抱出來,與夥伴們商量著做遊戲的事。籠頭說:\"咱玩老鷹抓小雞吧,虎子當老鷹,當先當老母雞,我們當小雞。\"
\"好啊,可是虎子會玩嗎?\"有夥伴說。
\"我先當一次老鷹,讓虎子看一次它就會了。\"籠頭說。
我曾訓練過虎子\"坐下等待\",於是我對虎子說:\"虎子,你先看一會兒,坐下等待,注意看著。\"
虎子\"汪\"了一聲,彷彿在說:\"好的,小主人,你們先玩。\"
這下我放心了,聽到它答應一聲,說明我們小夥伴的愉快情緒感染了它,它樂意與我們一塊玩了。
籠頭說:\"虎子,你看著,咱不抓‘老母雞’,專抓‘小雞’,把最後一隻‘小雞’抓到咱就贏了。\"
虎子又\"汪\"了一聲。
十來個小夥伴在我身後一個扯著一個的後衣襟排成龍一樣的長隊。我說:\"咱不能光讓‘老鷹’贏,‘老母雞’和‘小雞’也要有贏的機會。這樣吧,找一個上過學的在旁邊專門數數計時,當裁判。六十個數也就是六十秒之內抓到‘小雞’算‘老鷹’贏,六十秒之內抓不到‘小雞’算‘老母雞’和‘小雞’贏。\"
有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小夥伴說:\"我計時,我當裁判。\"
\"好!\"眾夥伴異口同聲地喊。
裁判又說:\"宣佈一個規則,誰輸了在地上爬三十秒。\"
籠頭說:\"第一次不算,我是教虎子的。正式開始了再算。還有,為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老鷹’抓到‘老母雞’身後的任何一隻‘小雞’都算贏。如果只能抓最後一隻,那其他的‘小雞’覺得自已是安全的,就沒必要左躲右閃了,這樣對最後一隻‘小雞’不公平。\"
\"那要是虎子輸了呢?\"有夥伴問。
我說:\"虎子要是輸了,讓它給大家作揖。\"
\"好!開始吧。\"眾夥伴又異口同聲地喊。
我張開雙臂喊道:\"‘老鷹’,你來吧!\"
籠頭也張開雙臂,大叫著左撲右趕,我急忙左攔右擋。由於我防守嚴密,身後的小夥伴也配合得當。五十秒過去了,籠頭還沒有抓到一個。他急了,對我說:\"當先,你讓我抓到一個,讓虎子知道怎麼算贏。\"
\"好吧。\"我故意賣個破綻,說,\"你抓吧。\"
籠頭迅速抓到一個,大喊道:\"我贏嘍!我贏嘍!\"
他跑向虎子,說:\"虎子,看懂了嗎?\"
虎子\"汪\"了一聲,彷彿在說:\"明白了。\"
這時,裁判說:\"當先和籠頭不能當老母雞，你倆要回避,只能當小雞。另外,老母雞和最後一個小雞要輪流當,這樣對大家都公平。\"
\"好！\"十來個小夥伴又異口同聲地喊。
遊戲正式開始了。
虎子就位。\"老母雞\"和\"小雞\"也擺開了陣勢。
虎子\"汪汪\"叫著做趕雞動作,\"老母雞\"展開雙臂極力保護身後的\"小雞\",\"小雞\"在\"老母雞\"身後\"驚叫\"著左躲右閃。裁判數到了十五秒……
虎子見不容易突破\"老母雞\"的防線,它索性以它善跑的優勢往一個方向轉圈追趕\"小雞\"，轉了兩圈後,它突然一個轉向反撲,成功抓到一隻\"小雞\"。
眾夥伴嘻嘻哈哈笑著、叫著,擠作一團。被抓到的\"小雞\"連同\"老母雞\"一起受罰:四肢著地爬行三十秒。
虎子得意地\"汪汪\"叫著,又跳起舞來,“譁啷譁啷”地響著,歡快的節奏振奮著我們的精神,也像一陣颶風驅散著虎子心空的陰霾,它的眼睛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四蹄輕顫,長長的尾巴打著節拍,像樂隊指揮的指揮棒一樣。
虎子的幽默逗引得眾夥伴連聲叫好,哈哈大笑。
遊戲繼續了約摸個把小時,直到除裁判外,我們十來個小夥伴都被捉住一次才結束。最後虎子\"汪汪\"叫著,向大家作揖致謝。
眾夥伴也學著虎子叫:\"汪汪!\"然後哈哈笑著,說,\"再見虎子,咱明天再玩。\"
虎子又恢復了往日的朝氣和活力。爹為了緩和與虎子的緊張關係,每頓飯都親自餵它。讓它吃飽了,又逗它玩,讓它鞏固訓練成果。虎子對爹不再躲躲閃閃,它很聽話地配合爹的指令。虎子還主動銜著草捆餵羊,餵雞的活也是由它來幹。家裡有鄉鄰來,虎子還銜起小板凳讓他們坐,鄉鄰們都誇虎子越來越招人喜愛了。
農曆六月初的一天晚上,我帶著虎子去籠頭家下象棋,籠頭家在我家東邊的衚衕裡,我和籠頭擺好了棋後,虎子就坐在我們旁邊看棋，偶爾\"幫我\"走一步。也許它覺得沒意思吧,下了幾盤後它就跑開了。我以為它回家去了,就沒有叫它。
我們下到大約九點鐘的時候,我才回家。到家後見不到虎子,我就問娘:\"娘,虎子呢?\"
娘說:\"虎子不是跟你去籠頭家了嗎?\"
\"俺倆下棋時,虎子玩了一會兒就自已跑開了,它沒回家嗎?\"
“我沒見到它回來,咱到街上找找看。”
娘和我拿著手電筒趕忙到街上,叫著虎子的名字,在幾個十字路口和丁字路口都找了一遍,沒見到虎子。回到家裡,仍然見不到它。我急了:\"娘,虎子跑丟了吧?\"
\"不會丟的,虎子都三四個月大了,它認得家。可能它出去玩一會兒就自已回來了,咱再等一會兒吧。\"
這時,爹從鄰居家裡回來了,我給他說虎子出去一晚上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跑哪去了。
爹說:\"它可從來沒有自已出去這麼長時間不回家,能去哪呢?這樣吧,讓你娘在家等著，咱去桐樹林看看它是不是自已捉爬蚱去了。\"
我隨爹一起去了村西頭,整個桐樹林找遍了也不見虎子的蹤影。爹緊張了,說:\"當先,虎子不會自已跑丟的,肯定是被人捉走了。\"
我嚇了一跳,說:“爹,別亂說,快呸呸呸！”
爹就呸呸呸!他鎮靜了一下,說:\"咱到地裡找找吧。\"
我和爹從西北地找到北地,又從北地找到南地,我們用手電筒到處照,到處喊著虎子的名字,可是一直看不到虎子,也聽不到它的叫聲。爹很洩氣。我的臉抽緊了,緊閉著嘴,牙咬得咯嘣咯嘣響,一種不祥的預感像蟲子一樣啃噬著我的心,我只覺得虎子沒了我的命也就沒了。
我和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裡,還抱有虎子可能已回家的一絲幻想,而娘卻焦急地期盼著我們能帶回虎子,當看到虎子不在,我們都很恓惶。
我渾身顫抖,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絕望的感覺壓迫著我,我喘不上氣來。娘看我心神不寧又呆呆傻傻的樣子,安慰我說:\"孩子,咱先別急,再等等,明天天亮了咱再找找。也許它在外邊玩夠了就會回來的,虎子聰明著呢,它丟不了。\"
爹一臉木然,喃喃地說:\"虎子聰明……它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娘又說:\"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咱在大街上一喊虎子,全村的狗都汪汪叫,吵得人家睡不好覺,只能明天再找了,先睡吧。\"
爹在家門口支了兩張床,對我說:\"當先,咱倆今天就在這門口睡,咱等著虎子回來。\"
我一聲不吭,默默地躺在床上。大暑時節,我卻感到周身徹骨的寒冷,滿天的星星都彷彿碎冰一樣閃著凜冽的光,腦袋昏昏沉沉卻睡不著覺,一閉上眼,虎子就從雲端向我展翅飛來,我立即睜開眼,起身四下裡望望,彷彿虎子隨時都會回來,可我的尋覓卻屢屢落空。我在心裡一遍遍地念叨:\"虎子,你到哪裡去了?你快回來吧!我離不開你,你忍心離開我嗎?”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虎子自從姑姑家抱來後這幾個月來的一幕幕畫面,快樂的幸福的,憂傷的驚險的,都像潮水一樣向我湧來,裹挾著我,衝擊著我,我輾轉反側、徹夜不眠。我時而清醒,時而混沌,這一切都結束了嗎?我們的緣分就如此短淺嗎?
天還不亮,我就叫醒了爹。爹說:\"我這一夜也沒睡好,老做夢,夢見虎子會說人話了,它被一隻神鵰叼到天上去了。虎子大喊著:‘主人,快救救我!救救我!’虎子一定是遭難了,它被什麼東西困住了,咱得找仔細點,虎子等著咱救它呢!\"
爹又說:\"咱到地裡看看井裡有沒有,再看看河裡,看看誰家的紅薯窖裡有沒有,說不定哪個小孩子調皮,把虎子關到紅薯窖裡了。\"
我聽爹這麼一說,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我說:\"爹,咱現在就去找,我給娘說一下。\"
娘也起床了。她說:\"你和你爹去地裡找,我挨家挨戶問問去。\"
我說:\"娘,掀開人家的紅薯窖看看,虎子一定是被困住了。\"
我和爹到玉米地、棉花地、大豆地、花生地、紅薯地裡都仔細地搜尋了一遍,沒有;到各個井裡看了看,也沒有。
我們從地裡回來後,娘也在全村找了一遍,各家的紅薯窖裡也看了,都沒有。但是,娘從村東頭兩個鄉親那裡打聽到一個可靠訊息:昨晚有一個\"收狗\"的人,也不吆喝,從村東頭向西走,他們看到了那個狗販子騎著腳踏車,帶著一個長長的捉狗的網和一個鐵夾子,殺車後座上有三個鐵籠子,但沒見到有狗。很可能他們見到狗販子時,他還沒有捉到虎子,那時候狗販子還在村東頭。
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沮喪地說:\"那完了,肯定是狗販子捉走了。他孃的!\"
我也震驚了,聲音顫顫地問:\"狗販子能把虎子賣到哪裡?\"
爹說:\"還能賣到哪裡?狗肉館唄。\"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
娘哽咽著說:\"可憐的虎子……這麼小就沒了!\"
爹噙著眼淚,氣憤地罵道:\"他奶奶的!讓我見到那個狗販子,我跟他沒完!\"
這天上午,聽到這個訊息的鄰居們來了,我的小夥伴們也來了。他們都哀嘆著虎子的不幸,怒罵著狗販子的喪盡天良,安慰我們不要太難過,身體要緊。
我早上沒吃飯,到中午還是吃不下去,我就坐在虎子的小木屋旁邊哭哭啼啼。娘勸我:\"當先,虎子已經沒了,你再難過它也不知道了。你爹俺倆也不好受,也不想吃飯,可是咱有啥辦法啊,飯總是要吃的呀,咱總不能因為虎子沒了,都去死吧!\"
爹也勸我:\"你還在長身體,飯該吃還得吃,你餓壞了氣病了,我還得給你看病啊。吃飯吧,我明天就去更上再給你買一個。\"
\"不要!我就要虎子!\"我大喊道。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大街上狗販子的吆喝聲:\"收狗!收狗!收狗的來啦!\"
我騰地站起身來,奔向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就衝了出去。爹孃都嚇了一跳,連忙喊:\"當先,你想幹啥?\"
我衝到大街上,向狗販子大喊道:\"狗販子!你殺了我的虎子,我今天就宰了你!\"
爹迅速跑上來,奪過我手裡的菜刀,遞給了娘,我大哭不止。
狗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呆了,緩過神來後迅速騎車逃去。爹在他身後大喊:\"收狗的,你站住!我有話跟你說。\"
狗販子下車站住了,他回過頭來,滿臉堆笑地說:\"老鄉,你要賣狗嗎?\"
\"賣狗?我向你要狗!\"
\"咋回事兒啊?你孩子還拿刀砍我,我咋了嗎?\"
\"你哪個村的?\"
\"侯店的,咋了嗎?\"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來過?\"
\"昨天晚上?沒來呀!\"
\"有人看到你來了,你老實點好好說,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這附近捉了一條三四個月大的黃狗?\"
“沒有啊!我昨天晚上在狗肉館跟朋友一塊喝酒,我都沒有出來。”
我的鄰居們將狗販子圍了起來。有的拽著他的腳踏車,有的拉著他的鐵籠子,有的拿起他的鐵夾子,紛紛斥責道:“收狗的,才三四個月大的狗娃子你都偷走賣肉,你還有一點人心嗎?”
\"狗販子,你偷走了虎子,你不得好死!\"
\"你壞良心啊!該遭天打五雷轟!\"
籠頭撲上前去,抓住狗販子的衣襟,惡狠狠地說:\"該死的狗販子,你說清楚!說不清楚你今天就別想離開這個村!\"
籠頭的爹拉開籠頭,指著狗販子的鼻子說:\"狗販子,你今天必須老實交待,不然的話,我今天就收拾你!\"
狗販子驚慌失措,連聲懇求說:\"放了我吧！我求求恁啦!恁認錯人啦!我昨晚沒來,不是我!\"
爹把娘拉到一邊,小聲說:\"你去把昨晚看到狗販子的人叫過來認認,看是不是他,是他的話不能輕饒他;不是他,就放人家走。\"
娘去村東頭把人叫來,靠近認了認,那個鄉親又把我爹拉到一邊,小聲說:\"不是他,這人瘦高個,昨晚那人又低又胖,還一臉大鬍子,我認得。\"
爹無奈,只好勸開眾人,對狗販子說:\"對不起啊,認錯人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