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遊時有多快樂，交作業就有多難受。
舒其光被風吹了，回來就病了一場，此時正慢慢喝著藥，坐在旁邊的元夕一時又要顧著他，一時又咬著筆苦思冥想，舒其光喝了藥，搖頭嘆氣，“可見放了三個月的假是一點沒用心，一篇遊記也叫你為難成這樣。”
他早在當日就擬了腹稿，回來交了上去才請的病假。見她想了半日，臉皺成苦瓜，才道，“真真朽木，拿來。”
信手揮就一篇清雅的遊記出來，將元夕喜得無可無不可的，第二日忙遞上去。
春江午打眼一看，心中就有數了，道，“伸手出來。”
元夕見狀不好，膽戰心驚的伸出手，果然捱了三戒尺。
“不信不誠，再加一篇，限明日交來。”春江午淡淡道。
捱了罰，元夕果然不敢再動歪心思，當晚也不肯睡了，坐在書桌前絞盡腦汁。
綠蔻怕她熬壞眼睛，又是擺上明亮的燈燭，又是給她沏了甜香的果仁茶，猶覺不足，又不敢吵她，在外頭急得直抱怨道，“這是哪裡請的先生，竟逼得人覺也不睡了。”
所幸到凌晨時，竟真逼出了兩篇好文章，元夕心一鬆，倒頭就睡，好懸被一旁守著的綠蔻一把抱住，和蓮衣兩個將其送到床上睡了。
次日春江午看了一眼學生眼下的青黑，分了一篇給秋山光，兩人開啟文章，交替看來。
頭一篇只是尋常，春江午在幾處好的畫上圈出來，
［……人意山光，俱有喜態……荒草靡靡，山高風冽，草上結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草木盤垂其上，內多海棠紫荊，映蔭溪色，香風來處，玉蘭芳草，處處不絕……循溪北轉，水石漸幽。又十里，抵抱月亭，觀石樑奇麗，一望如玉。蔬木茸茸中，溪邊香氣襲人，則一梅亭亭正發，歲寒稽雪，至是始芳。］
末一篇則開頭就頗有氣韻，
［山水怡情，雲煙過眼，不道領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尋幽也。餘凡事喜獨出已見，不屑隨人是非，即論詩品畫，莫不存人珍我棄、人棄我取之意，故名勝所在，貴乎心得。］
［……碧空如洗，湖光映於柳外，盡態極妍；冷梅香裡，清風徐來，令人心骨皆清。有平臺可遠眺，漁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
［軒臨峭壁，飛鑿小池，圍以石欄，一泓秋水，簷懸薜荔，牆積莓苔。重樓複閣，夾道迴廊；池甚廣，橋作六曲形；石滿藤蘿，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參天之勢；鳥啼花落，如入深山。］
［……坐良久，陽烏將落，相攜而歸，晚鐘動矣。］
文辭清麗俊逸，難得更有一種‘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超然物外之氣。
春江午心中滿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平平道，“可再敢唬弄我了？”
元夕一整日哈欠都不敢打一個，可憐巴巴道，“學生知錯了，再不敢犯。”
待到眾人放學歸去，春江午和秋山光兩人說起元夕，秋山光笑道，“你這個學生，倒很是像你。”
春江午道，“說來可嘆，她這個人，別看她金玉其外，無一不好，實則最是個不通的。所喜者至情至性，靈氣逼人。所厭者驕奢淫逸，好逸惡勞。
她這樣的人，又生在這樣的人家，旁人只說是她的積福，其實這也是她的冤孽。所謂世家大族，無一不是底下千萬百姓供養而出，我冷眼瞧著，到她這一代，已經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了。
恐怕到時，還另有一番道理呢。”
秋山光翻了一頁書，不可置否道，“居逆境中，周身皆針砭藥石，砥節礪行而不覺；處順境內，眼前盡兵刃戈矛，銷膏靡骨而不知。這群孩子是何種前程，且觀日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