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春分，庭院裡大大小小的下人們都簪上了鮮花，預備著即將到來的花朝節。
園子裡扎著各色彩帶飄飄的大秋千架，各種應季的鮮花流水般一盆盆搬進來，另有專門為了這日作上各色新衣頭飾的送進來。學堂裡也在這日放了節假。
一大早，舒其光還在挑著發冠，元夕已然踏了進來，她一襲晴山錦半臂下掩著柳葉素紋窄袖圍領開襟衫，挽著黛青團蓮紵紗披帛，底下束了一條粉綠相間的軟燕羅間色裙，雌霓與玉髓二色映照流光。又梳著凌雲髻，髮髻中心戴著一頂合歡冠，墜下明珠粒粒如絲雨，末後垂下兩條雙色絲帶，
一進來就看見青鳥正在梨花冠與曇花冠中猶豫，她湊到鏡前，伸手拿了曇花冠放在舒其光頭上一比，笑道，“我看這個更好。”
舒其光從鏡子裡望向她，她今日將劉海梳了起來，卻用了一串長長短短的米粒珍珠懸在額前，粉綠雙色絲帶從兩側而出，垂落在頰側，映得她粉面桃腮，眉眼如春日滴露，形容似月上海棠，越發有春林初盛，春水初生之態。
因這一笑，她耳上的芙蓉石搖搖欲墜，不知為何，教他想伸出手去接住，但那滴露水很快又凝然不動了。原來是她在鏡中對上了他的眼睛，見他出神，極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大有看穿之意。
他眼神一躲，忽覺出他們已是這樣的年紀，一時心中如萬蝶振翅，倏然驚動。
“果然更好，”
青鳥在旁邊替他束上曇花冠，笑道，“既扮作曇花花神，這服色就更相宜了。”
元夕往他身上一看，見他披了一件羽白滾邊薄紫繡雲中鶴的廣袖長袍，裡頭是交領滾邊授藍綾緞長衣，腰間束著一隻碧潤生煙的玉帶，通身如蒙了一層幽藍煙氣，行動間大有魏晉之風。不由笑道，
“有時拈韻疏性靈，清高淡遠自矜貴。果然是曇花君子。”想了一想，又笑道，“也不知他們扮的什麼。”
舒其光在鏡中看了她片刻，忽道，“你低頭。”
她不解其意，低下頭，卻是芙蓉石耳墜纏上了絲帶，舒其光一手托住耳墜，一手去解，他清淺的呼吸就近在耳側，然而舉止動作間並未觸碰上她分毫。
發乎情，而止於禮。
她抿唇一笑，卻是就著這個動作，信手從匣中抽出一條雪錦絲帶，藉機替他纏在冠上。他不由放慢動作，任憑她在他發冠上施為。
青鳥偷偷一笑，忙躲開去倒茶，等茶沏好端上來，他歪頭看著這兩個人，笑道，“這絲帶雙垂，飄飄若仙，竟好生登對。”
舒其光與元夕聞言，不約而同看向鏡子，適逢窗下風起，吹起兩人冠上絲帶，竟真如侍兒所言，如同一對璧人。
舒其光忙轉過臉，冷聲道，“不許胡說，去把披風拿來。”
青鳥笑著應是。
兩人出了院子，往園中來，園中花團錦簇自不必提，更有七八位裝扮得鮮妍明媚，站在花中，如同神仙中人。見他們來了，季無羨先笑道，“快過來猜花神，猜不出就得多系一條花幡。”
元夕將他上下一望，看他穿著一件丹朱色提花錦圓領袍，領口露出一痕潔白裡衣，下頭一條雪青褲子扎進錦靴裡。長髮高束，額上繞出一束細細的銀絲，末端藏進頂上的發冠裡，
他伸出一隻手將發冠樣式遮住，半彎著腰抬眼朝她笑道，“猜猜我的？”
這一抬眸，真是說不盡的少年風流與意氣風發。元夕笑著沉吟起來，“紅色……牡丹？芍藥？薔薇？玫瑰？”
見說了好幾個他都搖頭，她作勢上去要拉開他的手。他直起身反而將手一攤，沖懷裡的人低頭一笑，“哦——我看到了，你是合歡。”
元夕迎著光微微眯眼，細看才認出，“你是……石榴？”
被他笑著一指彈在額心，“大家都猜的差不多了，就屬你兩個來的遲。”
她再去看眾人，賀望蘭正手持那把花鳥扇朝她而笑，他身著芸草紋絹上襦，外攏著一件縹紫色素羅大袖衫，溶月色古香帔巾從腰間垂下，掩著庭蕪綠雲綃雜裾。他平素一向不著豔色，今日一身如霞光照翠竹。元夕因而笑道，“竹光染得春衫綠。可是竹子不是？”
眾人笑而不語，雲不思笑道，“我們當時也猜的這個呢。你再猜一猜？”
他倒好猜得很，一襲細織御金絲錦衣熠熠生光，外面罩著桂葉滾邊鵝黃對襟紗袍。往頭上一看，果然戴著金桂冠。
元夕再去看其他人，云何坐在樹蔭下，一身清簡的斕衫，鞠黃與翠微兩色掩映，見她看過來，笑著指了指旁邊的一盆水仙。
見他要幫她作弊，雲胡將他的手打了，好整以暇的看著元夕。他今日穿著尤為奪目，上面是荔枝紅暈錦交領襦，下面繫著一條雀金銀藍浮光錦馬面裙，這樣濃烈的用色，非眉目不豔者不能馭之，而他穿來，紅藍輝映，越發顯得豔色逼人。
這個也猜不出，她用目光向云何求救。
云何悄悄的翻開書，拈起一朵山茶的書籤與她看。
於是只剩下賀望蘭。舒其光思量片刻，緩緩道，“可是蘭花？”
賀望蘭點頭稱是。元夕恍然道，“的確相宜。”四處看了看，又問，“賀大姐姐呢？”
“家中有客要來，她去渡口接人。”賀望蘭微微笑道。
眾人正說著去系花幡，園門口卻來了一位穿著素衣道袍的客人，他著一身寥藍滾邊粹雪羅道袍，通身無一紋飾，只發上簪了一枝玉蘭，原來是蕭遙游到了。
“想必是我來遲了，”他笑道。
“你既認了，就罰你來系花幡，”元夕點頭笑道，“許多日子不見，看著越發超逸了。”
“許多日子不見，看著越發精怪了。”蕭遙遊也點頭笑道。
兩人齊齊一笑，行事親近依舊似往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