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前,正是忙亂的時候,雲和月卻在這時要往江南去了,薛昭遙說她,“家裡這樣多的事情,你淨知道躲懶。”
雲和月將手巾往盆上一甩,“姑姑非要我將夫子請來,年後好安排上課。你若不爽快,只去和姑姑說去,排宣我做什麼。”
搖光忙上前將巾子擰了,遞過去,笑道,“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新郎君在家裡的頭一個年頭,正是不經事的時候,偏你又要走,家裡沒了主心骨能成麼。”
雲和月冷哼一聲,“就顯得你會說話了。”雖將手巾接了,卻又冷笑道,“你們也不必沆瀣一氣,哪日我納個溫柔和順的側夫,你們就知道了。”
這話氣得薛昭遙指著她說不出話,她卻一甩簾子走了。搖光趕忙來扶,卻被薛昭遙劈頭蓋臉甩了一巴掌,“你會說好話,你會做人情,你直追上去叫她抬了你豈不好!”
搖光雖知他是遷怒,到底難堪,紅著眼捂臉跑了出去。
薛昭遙還在後面冷笑,“快去追罷,遲了且有好果子吃呢。”
搖光卻是跑到了園子裡,躲著人擦了一晌子淚,自坐到葉陰藤架下出神。
忽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笑道,“咦,好難得看你在這。”
他忙忙先將臉上的淚擦了,再轉過臉來,看是元夕,才微微笑道,“你怎麼在這?”
元夕見他神色猶有傷感之意,她是個溫存體貼的性子,也不說破,只笑道,“兄弟們還在上課,我自已一個人無聊,說到園子來釣會兒魚。”
這話說得很可樂,搖光掌不住噗嗤一笑,“這池塘裡養的都是錦鯉,被饅頭屑喂得肥肥的。莫說它不上鉤,你難道肯用手去掛蟲餌嗎?”
他是大姐姐院子裡的人,又有一重沒說出來的身份,往常也只跟著薛昭遙行動。元夕雖愛他人品,卻一直不得親近,此時便著意引他開懷,笑道,“古有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今便要效仿之,以直鉤相試。”
她果然就在他旁邊坐下,將鉤子丟到池塘裡,自已懸著魚竿,又將身上帶的一小袋饅頭遞給他,笑道,“哥哥替我餵魚罷,將它們引一引。”
兩人並肩而坐,一人垂釣,一人餵魚,一時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雖默默無言,卻心有靈犀。
不知過了多久,魚竿驚動,竟真有一隻傻魚不知怎的纏住了魚線,元夕來不及笑,忙著收杆,搖光也來幫忙,卻見那呆魚自已翻騰一會兒,溜走了,反而兩個人為了撈魚到了池塘邊上,踩了一腳泥不說,衣裳也溼了半邊。
元夕忍笑,先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那有給底下新裁的衣裳,和哥哥身上這條顏色差不多,不如去我那邊換了,免得著涼。”
搖光往身上一看,袍子和褲腳都一片溼,他這樣回去的確不妥,不說薛昭遙還在生他的氣,底下那些多嘴的,見了景不定還要怎樣造謠。
他笑道,“是我忘形了,不關你的事。只好厚顏借你一件衣裳了。”
元夕帶著他悄悄進了韶光院,她院子裡一貫寬鬆,底下人這會兒都溜出去玩了,只一個蓮衣正坐在門下繡著什麼,元夕過去看一眼,原來是她貼身的肚兜,不由得笑道,“這樣低著頭,不說費眼睛,脖子不累的慌麼。”
一邊說,一邊伸手替他揉著脖頸,蓮衣抬頭一笑,“才剛做一會兒子,並不妨事。”
這一抬頭,便看見了搖光,不等他問,元夕先噓了一聲,笑道,“你將那箱新衣服開了,取一件和他身上差不多的,與他換了便是。”
搖光見蓮衣神色似有驚疑,忙笑道,“她在那園子裡釣魚,我去幫忙,卻沒抓住,溼了衣裳也不敢回去,只好請二位替我瞞一瞞。”
不知蓮衣是否信了這番說辭,他笑道,“這有什麼。”便取了一件藕荷色紗衫並鴉青色杭綢褲子遞進去,自已轉而避開了。
元夕在外間裡笑道,“我這新制了些胭脂,你換過衣裳,不如試一試,若用的好,便帶著回去。”
搖光與她隔著一重錦簾,一邊解了袍子,鬆了汗巾,一邊不由紅了臉低頭,她的影子就落到他腳邊,他不能近,也不願遠,只就在這裡站著,慢慢換過了衣裳。
待他出來,元夕見了他便笑道,“果然人要衣裝。”推著他坐到鏡前,旋開胭脂遞過來,笑道,“你用一些,看怎麼樣?”
他一瞧鏡子,卻是愣了,原來他左臉上正有一面紅痕,她早已瞭然在心,卻還是照顧著他臉面,此時說是試胭脂,也不過是要替他遮掩,免得他遭人笑話。
她用了這樣的心,他自然不願辜負,便噙笑,果真細細上了胭脂,朝站在身側的她一仰臉,笑道,“如何?”
他不通詩書,因此並不知眼下情景頗似詩中那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元夕雖想到了,卻不好唐突了他,只低低笑道,“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這胭脂果然合襯你這樣的好顏色。”
他反被她說得一羞,將臉別了過去,笑道,“自然是你胭脂做的好,卻拿了話來誇我。”
原來他這一仰頭,她又低頭來看,兩人距離不過三指,真是呼吸交纏,他自然不是不知人事的雛兒,因此格外羞怯些。
元夕笑道,“胭脂再好,也只是錦上添花,你且不動,”正說著,她伸手揩了一指胭脂,扶著他的脖頸,低頭按上他嘴唇,一點點塗抹均勻開來。
他屏住呼吸,竟不覺空氣裡花香濃膩,她額角的碎髮落到他眼皮上,癢得他不由緩緩眨了眨眼。
她笑道,“這胭脂比那一般口脂更有光澤,也更細膩,果然一塗,更見哥哥光彩了。”
蓮衣在外頭坐著,聽見一句“哥哥若要謝我,賞我吃一口胭脂就是了。” 針一時疏忽,紮了指頭,直將疼生忍了,輕輕咳了一聲,才算將這事囫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