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家都叫他煞星雲渡,談煞變色,偏偏梨落初生牛犢不怕虎,不覺得那個傳聞中的煞星有什麼可怕,和煞星的幾次接觸,只覺得他除了行事瘋癲一樣,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
但是,眼下,他漫不經心地一點手指,自已心愛的靈寵大牙就變成一灘皮毛,就是因為他說無聊。
梨落害怕起來,要是他剛剛點到的是自已呢,現在她是不是就變成了一張人皮。
雲渡屈膝支起胳膊,撐著額頭道:“接下來會點到誰呢?”
梨落噗通跪了下來。
她這一生只跪過梨庭。
“你這是幹什麼?”雲渡笑望她嚇得發紅的眼角,明知故問道。
梨落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又恨又怕,這輩子沒這麼窩囊過,哭道:“我閒也礙著你的事了嗎?我不閒還能幹什麼啊,不對,我沒有閒,我明明在喂靈寵的……”明明閒的是他這個王八蛋。
雲渡變回她在溯洄淵看到的模樣,白髮綠曈,華衣如雪,落著片片紫玉蘭,只有兩人的時候,他都是如此。
“可是我很閒。”綠眸在夜色中愈加剔亮,微微一笑。
梨落抽抽鼻子,淚珠子成串往下落,咬牙切齒道:“你想玩什麼直接說啊,為什麼殺掉我的大牙,你知道我養了它多久嗎,你知道我和它的感情有多深嗎!”
梨落對一些事情睚眥必報,對一些事情又十分心大,比如在生命岌岌可危的情況,恐懼先是攥住她的心臟,攥出大把大把眼淚,哭完後,滋溜一聲,心臟逃脫了恐懼的控制,她又開始忘了害怕,嘟嘟囔囔囂張起來。
忽視不停落的眼淚。
雲渡瞧她這個樣子,挺好笑的,怎麼會有人一邊氣勢洶洶一邊可憐巴巴。
跳下窗戶,徑直走入內室,用略顯愉悅的聲音道:“好了,不玩了。”躺上她軟褥堆疊的床上,道:“你為什麼把我的住處安排在梨庭旁邊。”
梨落抱著大牙軟軟的皮毛,啪嗒啪嗒掉淚,為大牙的不幸默哀,鑑於他點到誰殺誰的性格,不敢不開口,悶悶道:“那就只有這一個空著的住所了,難道你想去住大通鋪。”
“好吧。”
梨落不相信他這麼好說話,站起身,繞過帷帳去看他,發現他竟然躺在自已床上,心頭火起,怒氣衝衝道:“你……”無恥!
雲渡白髮逶迤,側臥支額:“嗯?”
“你為什麼睡我的床!”
“因為我不想睡大通鋪。”
“我不是給你安排住所了。”
“不喜歡。”
“……”你別太過分!
含情似水的綠眸,融融一笑,雲渡赤著不染塵埃的雙足,搭在床邊,梨落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形狀完美,雪蓮般雅緻。
早晚給你剁了。
“你睡這裡,我睡哪!”梨落誓死不讓領地。
“打地鋪。”他毫無君子之風道。
“憑什麼!你殺了我的大牙,又搶了我的床,還讓我打地鋪,你真的……真的……”她咬唇,自已一時找不到詞來形容他無恥的程度,試圖用怒火燎原的雙眼瞪死他。
“你別這麼看我。”雲渡挑眉,翻了個身,留給梨落一個懶散後背,緩緩道:“看起來凶神惡煞,不好看。”
她要去找那隻玄龜,她要告訴它,她準備好了,準備好去弄死煞星。
月光照著一院梨花。
梨落在外面的屋子打好地鋪,內外兩室用天青帷帳隔開,自已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惹上這個陰魂不散、卑鄙無恥的煞星,一邊在心中將他千刀萬剮,削成烏龜王八蛋,一邊抱著大牙的皮毛,怨氣滿滿鑽入被子。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如水從窗中漫進屋子,流淌一地。
雲渡被細微的哭聲吵醒。
他側耳傾聽,確定動靜是從梨落那裡傳出來,壓抑悲慟,要是個心軟的聽了,也得跟著一起哭起來。
雲渡悄無聲息走了過去。
梨落閉著眼睛,在夢中哭泣,小聲地不安地哭,細蔥的手指攥緊被子,即便閉著眼,那種沉沉的悲傷還是傳遞出來。
雲渡想:“這比醒著張牙舞爪地哭更有感染力。”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觸梨落光潔的額頭,想要看看她夢見什麼,哭的這樣哀傷。
一縷神魂進入她的夢境。
入目,無邊無際的白,遠處只有一棵繁盛梨樹,其他皆是空蕩蕩一無所有。
一抹瘦弱矮小的背影就在梨樹下面。
雲渡徐徐靠近。
梨樹下的人感知到陌生氣息,吃驚地抬起頭,然後迅速低下,哽咽道:“噩夢,噩夢,快醒過來。”
她手中抱著那塊灰色兔皮,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雲渡偏頭,蹲下身,俊美的容顏扯出和善的微笑:“你是梨落?”
梨落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陰魂不散,做夢也能見到你,晦氣晦氣!”因為在夢中,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說話。
雲渡捏捏她白軟的腮,惡作劇轉了一圈,梨落哇哇叫,彷彿感覺到疼一樣,他悠悠道:“你在哭什麼?”
梨落見在夢中也打不過他,心灰意冷道:“你把我的大牙弄死了,我能不哭嗎,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鐵石心腸,心狠手辣,你快點走開,不要出現在我的夢中,大牙也不想看見你。”
“你不是哭過了嗎?”雲渡用沒人情味的口吻,說出沒人性的話。
梨落憤憤抬起淚臉:“我要把大牙埋了,它死的好慘,你個喪心病狂的煞星!”
搞了半天,她是在哭喪啊,雲渡瞧這裡都是白淨淨一片,哪有能埋東西的地方。
雲渡絲毫不見愧疚道:“埋哪?”
梨落揚起腦袋,看向繁盛的梨樹冠。
雲渡也跟著抬頭看。
那梨樹枝椏極其繁密,梨花繁盛如海,在枝與花之間,掛著許多奇怪的東西,例如一個缺胳膊的布娃娃,一副泛黃到看不清內容的畫像、一隻閉著眼乾瘦的黃毛狗、一顆小小的牙齒、還有一具吊著的模糊人體……
很多很多。
可見她在夢中哭過上千次喪。
雲渡稍微震驚了一下,不是因為樹上奇怪的東西,而是沒想到梨落這麼能哭。
梨落抱著兔皮,要往梨樹上爬,被雲渡攔住。
她現在只長到雲渡的腰間,制服都不用任何力氣。
“回去吧,你的兔子沒有死。”雲渡高貴地將耳邊的長髮挽到耳後,綠眸溫柔似水。
梨落用懷疑戒備地目光瞧著他。
雲渡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腦袋。
梨落倏然從夢中驚醒。
一下子對上一雙漂亮到讓人發怵的綠眸。
“給我講講你和這隻兔子的故事,我便讓它重新活過來。”眼睛的主人,用買賣的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