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師徒辯論

智積來回踱了幾步，將腳一跌，生氣地道：“法海，把你這個冥頑不化的東西……到外面跪著，好好反省！”

陸羽欲伸手去拾地上的書，智明大師上前一步將書踏住，陸羽只得垂頭喪氣地走出方丈房，跪在房外等候發落。

智明大師道：“對這種頑劣之徒不能有絲毫的憐憫之心，應該是皮鞭、棍棒加苦力，讓他‘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讓他‘空乏其身’，看他還有精神去看那些邪書不！”

智積禪師道：“師弟你又來了！我佛當年連畜生也能點化成仙，何況是人。只要耐心施教，就是一塊頑石也能讓它通靈性。動不動就是皮鞭、棍棒，那只是針對畜生的。對人則應循循善誘，進行感化！”

智明大師早聽得不耐煩了，不滿地道：“好好好，你去循循善誘吧！”將衣袖一拋，不滿地跨了出去。

智積禪師憐愛地掃了陸羽一眼，語重心長地道：“法海啊，在眾弟子中，惟你悟性最高，博大精深的佛學，日後還得靠你去發揚光大。為師對你寄予厚望，你怎麼就一點都不明白呢？”

智積禪師一心要把陸羽培養成一名出類拔萃的釋家弟子，並以此來證明佛家學說的博大精深，是其他任何學說無法比擬的。於是，智積禪師決定在禪堂內展開一場佛儒大辯論，以正視聽。

西塔寺禪堂內。全寺的僧人圍坐在四周。中間空場的兩端擺放著兩張几案，智積禪師和陸羽分別面對面坐在几案前。隨著三聲鐘響，一場空前浩大的師徒大辯論在西塔寺的禪堂展開。禪堂四周，圍坐的是全寺的僧人，一個個拭目以待。對於這場辯論，智積禪師做了充分的準備。

智積禪師隨手抓起一本佛經謂陸羽說：“法海徒兒，你應該清楚，只有佛道才是所有學說中的最高境界！你可曾知道出世之業的道理麼？何謂出世之業？在佛教語言中猶如出世間。出世間與世間相對，是指超出三界、六道生死輪迴的境界，相當於涅槃。《法華經·譬喻品》曰：令諸眾生，知三界苦，開示演說，出世間道。這即是指我佛釋迦牟尼當年出家求道後，苦苦修行六年毫無所得。可是，他在菩提樹下獨坐冥想中，突然獲得了無尚正覺，即大徹大悟。也就是說，獲得了苦、集、滅、道四聖諦。四聖諦的核心是靈魂不滅和因果報應之說。人的靈魂從無始以來就始終存在著，按照人的一生行為的善惡，死後要受到各種不同的報應。四聖諦之苦，是說人生在世有無量眾苦切身；所謂集，是研究人生致苦的原因；滅是研究消除造成人生苦難的條件；道就是指出通向涅槃的道理。只有擺脫塵世的七情六慾，虔誠學佛，修成正果，才能脫離人生的苦難……佛學如此高深的境界，是其他任何學說都不可比擬的。這樣好的學說你不學習鑽研，卻鑽到那些世俗庸學裡能有什麼出息？”

平時有些口吃的陸羽，這陣子也不口吃了。他雖然小小年紀，並沒有被恩師的威嚴和佛學要旨所征服，卻針鋒相對地闡述了自已的見解，胸有成竹地道：“聖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既然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孤兒，又無兄無弟，如果我入了佛門，身披緇衣，終身為僧，這豈不是要斷絕後嗣嗎？如果這樣做，將會被天下的儒士們恥笑我是一個不懂得孝義的人。孔孟的典籍，也是教人棄惡揚善，與佛家因果報應異曲同工，不知錯在哪裡？”

智積禪師一下被問住。他雖然氣得渾身發抖，但為了體現長者風度，不得不雙手合十用挖苦的口吻回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徒：“善哉！老衲竟然不知你還是一個孝子啊？你既然連生身父母都尚且不知，何以為孝！你難道不知道西方佛教，眼下正在大唐帝國蓬勃興起，其聲名遠播海外，不是已經大大地超過了儒學和道教嗎？”

陸羽初生牛犢不怕虎，當即反駁道：“詩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孔孟之道闡述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都是為君、為臣、為父、為子等等、等等所有做人的道理；佛學宣揚的是生死輪迴、因果報應、普度眾生的信仰；道教提倡的是無為而治的觀念。如果把世界比做母親，所有的學說就好比是兄弟手足，相互依存，就應該平等相處，怎麼能以一已之私提高自已而貶低別的學說呢？”

兩人唇槍舌劍、鼓唇搖舌辯論的畫面與畫外音同步:陸羽雄辯的口才和熟練駕馭語言的能力讓智積禪師始料不及。無論智積禪師用什麼方式證明佛學的深遠和精妙，都被陸羽以充分的理由給駁了回去。師徒二人足足辯論了一上午，各執已見，互不相讓，誰也說服不了誰。這場對於西塔寺來說空前絕後的師徒大辯論最後不歡而散。

坐在一旁的智明大師從一開始就鐵青著臉一直在那裡冷眼旁觀。待眾僧散去後，智明大師走到智積禪師跟前，指著門外陸羽離去的身影不無嘲諷地說道：“師兄，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循循善誘，進行感化麼？他受你‘善誘’、被你‘感化’了嗎？”

智積禪師長嘆一聲，道：“唉，真沒想到，他受儒教邪說毒害陷得那麼深，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看來，不下決心是不行了。師弟，我且把他交給你，往後就由你去管教他吧！”

陸羽從禪堂出來，心中充滿從未有過的自負感和一吐為快後那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至於會引來怎樣的後果，他沒有想，也不去想。

陸羽回到住處，師兄法廣走了過來，擔心地道：“師弟，你膽子也太大了，弄得師傅差點下不了臺……”

陸羽道：“我說的不對嗎？”

法廣道：“按你這麼說，是師傅錯了？可師傅畢竟是師傅啊！你呀，只憑一時痛快，就等著吃苦頭吧！”

法遠從外面進來，一副為陸羽擔心的樣子道：“法海，智明師叔要你去執事房……”

法廣不等法遠說完，當即道：“讓我說著了吧？師弟，叫我怎麼說你好呢？”

這時，陸羽才意識到狂風暴雨即將來臨。然而，他還是個孩子，充滿童真的、毫未受到市儈汙染的心靈只知道鹿就是鹿、馬就是馬，哪裡去計較得失考慮後果？面對師兄善意的批評與擔憂，陸羽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倔強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執事房內，智明大師像一蹲神像般威嚴地坐在那裡。

陸羽施禮道：“徒兒法海見過師叔！”

智明大師連眼皮也沒抬一下，而是用鼻子“哼”了一聲，一副嘲諷的樣子說道：“你還是佛家弟子嗎？跪下！知道為什麼要你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