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寧保持一個姿勢很久了。胡勝東從他身後經過兩次,沒見他變過姿勢,他手裡端了杯熱水,目測已經涼了,眼睛看似盯著膝上型電腦,但電腦是息屏狀態,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專注。

或許,他只是在發呆。

胡勝東踢了下他的椅子:“你發什麼呆?”

江淮寧沒回頭:“教授說課題什麼時候結束了嗎?”

“你這不問的廢話?”胡勝東以為他沒聽清那天的會議內容,“保守估計半個月吧,肯定不可能扣著不讓我們過年。”

江淮寧手指敲了下鍵盤,螢幕亮起來,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能提前結束嗎?”

胡勝東聳肩:“那就要看我們的進度了。怎麼突然問這個,想家了?之前也沒見你著急回家,國慶你都沒回。”

江淮寧沒聽他後面說了什麼,敲鍵盤的速度加快,十指翻飛,一串串數字、字母、符號從螢幕上流淌而出,絲滑得好似水流。

胡勝東嘖了聲:“問你話呢。”

江淮寧正面回答:“嗯。”

他想回家了。

胡勝東撈了把椅子坐在他左手邊:“你不是為了躲謝檸才想回去的吧?我是真沒想到她對你的感情這麼深。”

以前總當她是小打小鬧,不會多麼深刻,如今見識到了,他也不知該作何評價。

江淮寧沒接他的話,眼睛不離螢幕。

胡勝東知道他在聽,自顧自說:“她這是南牆還沒撞到底,只要你還是單身,她對你就永遠抱有期待,你拒絕她也沒用。”

江淮寧動作一頓,視線在他臉上一掠而過:“我和她沒可能,不想看她繼續撞南牆,你就拉開她。”

胡勝東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圓了:“我怎麼拉她?她那個人瘋起來,九頭牛拉不回來。”

“你去追她,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到你身上了。”江淮寧說得漫不經心。

“你在說什麼瘋話?”胡勝東從椅子上起身,遠離他,“以後別再說了。”

江淮寧假裝沒看出他在惱羞成怒。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都是一樣的,膽小鬼。

——

浮生居提供了預訂年夜飯的服務,年前訂出去三十幾桌,豪華大包只剩下一間。

陸國銘提議,今年的年夜飯乾脆也在浮生居吃,一切有大廚搞定,省去了夏竹買菜、備菜、做菜的麻煩。

夏竹當然樂意,舉手贊成,家裡其他人也沒意見。

臨近新年,陸竽從夏竹口中知曉,江淮寧提前結束了課題作業,從北城回來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

但他們一家從市裡回到了鄉下的家。

鄉下的年味兒比城裡濃厚,最重要的是爺爺奶奶在這裡。

市裡的新房佈置完成後,兩個老人搬過去住了幾天,直呼這不方便那不方便,找不到人打牌,也沒人聊天,上下電梯頭暈,總之就是沒有鄉下舒服。

夏竹拗不過二老的意見,讓他們回來了。

除夕這天傍晚,陸竽換上了新買的羽絨服,對著衛生間的鏡子化妝。夏竹給她挑的羽絨服,幾乎從脖子裹到腳踝,意在保暖。幸好陸竽身材好,再加上這件羽絨服裁剪得當,她穿起來襯出幾分清冷貴氣,不顯臃腫笨重。

“竽竽,好了嗎?我們要出發了。”夏竹在門口喚了一聲。

陸竽無名指指腹在嘴唇上蹭了蹭,暈開口紅的顏色,隨口應道:“來了。”

她最後抓了抓頭髮,小跑出去。

浮生居的商務車停在大門前,爺爺奶奶坐在第二排,夏竹、陸竽、陸延坐在第三排,陸國銘佔據了副駕駛座。

車行駛出去,陸國銘扒著座椅靠揹回頭:“對了,之前忘了說,江家一家三口跟咱們一塊吃年夜飯。一會兒別忘了叫人,陸延,你聽到了嗎?別玩手機了。”陸竽他是不擔心的,一直很懂禮貌。

陸竽心裡“咚”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沉沉地敲了一下。

微抿的唇顯示她在極力維持面上的鎮定,然而她緊抓著衣服的手指,洩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陸延抱著陸竽的手機玩,沒抬頭:“知道啦。”

陸竽的衣服被她攥了一路,下車時,那一塊已經皺了。

浮生居陸竽來得不多,沒進過豪華包間,默默跟在爸媽後面。

腦海裡演練了無數遍,等她見到了江淮寧,該用什麼表情,該怎麼打招呼,想到腦子都不夠用了。

陸國銘推開包間門的同時,有人從裡面拉開門,兩股力道拉扯,陸國銘先鬆開手,抬眼看人,嘴角掛上笑:“淮寧,你來了啊。”

“伯父好,伯母好。”江淮寧點頭問候。

陸竽腦中發出一聲尖銳的長鳴,之後便是歸於長久的寂靜,心跳聲蓋過一切。

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做好的心理準備這一刻統統潰散,只剩下倉皇,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江淮寧的臉,她甚至想要逃離這裡。

陸竽,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陸竽了。她暗示自己。

暗示是有作用的。陸竽平靜地、緩慢地撩起眼簾,江淮寧在看她,視線相接,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奔湧而來。

江淮寧微笑著朝她點了下頭,什麼也沒說。

陸竽心裡酸澀得厲害,不為別的,江淮寧瘦了很多,面板比以前還要再白一點,下眼瞼有淡淡一層青灰色,是睡眠不足的證據,嘴唇有些乾裂。

她在他身上看不到意氣風發的影子,只能想到“形銷骨立”四個字,心裡那股酸澀就慢慢變成了疼痛,似有針扎。

兩家人在包間內的休閒區聊了一會兒,吃著瓜果和堅果。服務生進來詢問,他們才移步到一旁的圓桌,準備開飯。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江淮寧和陸竽的座位被安排到一起。

兩人落座,江淮寧藏在桌底下的手用力攥了攥,曾經比這還近的距離都擁有過,此刻卻激動到手抖,握不住筷子,渾身的部位不受控制,快要散架。

陸竽看到他反覆握拳的動作,不知為何,突然又覺得好笑,所有難過的情緒都被他這個動作打敗了。

她不露聲色,夾了塊拔絲地瓜,甜度適中,好吃到眯眼。

陸竽的一舉一動都被江淮寧捕捉到,他也跟著夾了塊拔絲地瓜,沒嚐出什麼味道,可她怎麼吃得那麼開心。

恰好那道辣子雞丁轉到面前,江淮寧拿瓷勺舀了一勺,細心擇出裡面的紅辣椒,放陸竽碗裡,他記得她愛吃這道菜。

勺子距離陸竽碗口僅有十公分時驀地停住了,轉了個方向,倒進自己的碗裡。

陸竽愣愣地看著他,不是給她的?

他以前還會幫她夾菜。

現在是不喜歡她了嗎?

陸竽大概不知道,給她夾她喜歡吃的菜,是江淮寧喜歡上她以後的本能,剛才是身體本能越過了大腦,先做出的反應。等大腦重新拿回主動權,意識到她有男朋友了,他再給她夾菜不妥。

——

年夜飯的規矩就是要慢慢吃,時間越長越好。陸竽吃到一半,手機開始頻頻響起簡訊、微信、QQ訊息的提示音。

她嫌吵,設定成振動,結果嗡嗡振個不停。

班群裡有人在發新年祝福,她是班委,平時工作做得到位又出色,很多同學單獨給她發了。

微信裡是黃書涵她們幾個,約好等會兒去橋頭放煙花,艾特了全體成員。

其他人都說去,只有陸竽沒回答,黃書涵就給她發了私信。

大家在天南地北讀書,一年可能也就聚這麼一回,陸竽沒有推脫的理由:“吃完飯就過去。”

以往團圓飯都是中午吃,留出晚上的時間,大人聚會打牌,小孩提燈放煙花,今年是個例外。

黃書涵:“吃完說一聲,我騎車去接你。”

陸竽:“我弟可能也要去,你能載兩個嗎?”

陸延愛玩愛鬧,不可能放過湊熱鬧的機會。

黃書涵:“我讓顧承一塊過來,一人載一個。他買了新摩托,不是電動的那種,超級拉風酷炫。”

陸竽發了個熊貓頭比OK的表情包,順便告訴她,她在浮生居吃年夜飯,不在家裡,別搞錯了。

陸竽每隔一會兒就捧著手機回訊息,臉上流露出不自知的笑容。孫婧芳拿筷子的手杵著下巴,開玩笑問:“竽竽談戀愛了嗎?怎麼老是看著手機笑呀。”

陸竽意識到跟長輩一起吃飯一直玩手機不禮貌,連忙擱下手機,拿起筷子,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我在回朋友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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