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來自陌生人的厭惡

秋雨在屋簷上、樹冠上、草地上，不絕如縷地沙沙作響，成為一曲無言的背景樂靜靜地縈繞在兩人身旁。

深深地嘆息一聲，男子的眼底忽而閃過一絲得到救贖後的輕鬆感，又彷彿是喜陰的植物暴露在陽光下不經意顯出的頹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善解人意了……”

“哈？”夏語輕笑，白皙的腳掌緩緩踏入軟綿綿的拖鞋裡，幽幽起身道，“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一直都很善解人意啊。”

整個視野範圍裡的畫面似乎都因為女孩幾句雲淡風輕的話變作一片模糊不清的溫柔。

林允則看著她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看著純白睡裙在她步履間搖擺像一隻靈動的蝶，倏忽之間竟覺得對面的女孩有種說不出的飄逸灑脫，那淡定自若的神態彷彿出自另一個人。

“哦，差點忘了告訴你。”遠去的少女突然頓住腳步，半側著臉對有些微醺的男子說出另一番話，“因為我是第三方的角度看待問題所以更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一點你不要誤會，從始至終我只說了‘理解’，並沒有提過‘原諒’。你讓孟小羽懷孕這件事以及給她帶來的傷害都是無法逆轉的，雖然一切都在往你希望的方向發展，可我還是要提醒你……既然作出了選擇就要承擔之後可能存在的每一個結果，所以，不要感到有負擔，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接受來自一個陌生人的厭惡吧……”

她在說什麼？

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昏黃的走廊裡，林允則動了動唇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鏗鏘的字眼反覆迴響在耳邊，連同那逐漸狂亂的雨打聲讓他整個大腦忽然不覺疼痛起來。

剛才說話的人，真的是孟小羽麼？

夜幕沉沉得像一張黑色巨網，從天穹覆蓋而下讓整個城市陷入了無望的黑暗之中。

秋雨瀟瀟，林允則默然地出門去，撐著一把直骨傘在庭院裡漫步，恬靜而蕭瑟的雨景似乎沒有辦法讓他煩躁的心緒安靜下來。

腦海裡是初見時孟小羽那嬌縱又有些孩子氣的可愛模樣，再一眨眼，今夜四目相對那一刻她低眉抬眼之間流轉的目光、平靜冷淡的容顏、雲淡風輕的那些話，一切陡然間浮現，恍若天邊正在夜色裡緩慢滲透的朦朧天光，以一種無法預料的速度侵襲著他的大腦。

“從始至終我只說了‘理解’，並沒有提過‘原諒’”，清淺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耳畔，林允則糾結的眉宇似乎能擰出水來。

晨光微醺，透過溼潤的空氣可以徹底感受到溫度的驟降，林允則用完早餐後就匆忙出了門。

濛濛的雨霧裡正準備上車的他不自覺向屋內看了一眼，正巧瞥見夏語從悠長的走廊裡穿過，兩人的視線穿過雨簾巧妙地碰撞到一起，陡然間林宅的主人觸電般收回視線，忙不迭地埋首進入車內，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莊園的寂靜，一抹壓抑的黑色絕塵而去。

林允則走了，梅壑清也不在，整座房子恢復到了最初沉寂的模樣，除了傭人敘敘的低語和白雪玩耍的聲響再也不見其他聲音。

夏語站在廊下久久地眺望著莊園的出口，聆聽著萬物在雨中的鳴奏，一雙眼漸漸地被灰色的陰影淹沒。

轉眼到了下午雨水才住了腳，園丁師傅說繡球花沾了雨在小路上撒的到處都是，要趁著這會雨停了趕緊去收拾一下，林總不喜歡園子裡亂七八糟又髒兮兮的。

夏語正愁在家裡憋得慌，一聽說要去整理花園頓時也來了興趣，換了身衣服吵嚷著和師傅一同去了花園，小小的身影穿行在大簇的落花之間顯得越發單薄。

“孟小姐您才從醫院回來，身子還沒有恢復呢！跟我出來沾染了溼氣回頭生病了，林總還得發脾氣啊！”園丁大叔無奈地嘆氣說道，看著女孩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心裡急的跟火燒似的。

“不受涼就好了嘛，我穿了這麼厚的毛衣不會有事的。”夏語懶散地應對兩聲，撿起地上的兩枝花笑嘻嘻扔到了垃圾桶裡。

“您還是放著我來吧！這種事情怎麼能讓您動手！”園丁大叔慌慌張張地過來把地上的殘枝迅速整理到一邊，滿臉無奈地對夏語說，“您快回去吧，我這三兩下就做完了真的不用您操心……”

“我哪裡操心啊，就是一個人悶著太無聊了……”夏語後退了兩步，搓了搓手套上的泥巴聲音越說越小，“以前我可是個話嘮呢，現在倒好，都沒有人敢和我說話……”

清淺的聲音到此處戛然而止，夏語緩緩垂下手來琥珀色眼中逐漸染上秋季的蕭瑟，打掃房間也好、收拾院子也罷，她只希望自已能夠有事可做，而不是像被圈養的寵物一樣有吃有喝的關在籠子裡等死。獨處的一個月雖然談不上很順心，但好歹忙忙叨叨、充實又自在，可是自從懷孕以來家裡一群傭人這也不讓她做那也不讓她碰，著實憋得慌……

如果和林允則商量給我找點事，他會同意麼？夏語沒來由地冒出這個想法，旁邊的園丁大叔早就將她手邊的工具全都收拾走了，她看著師傅忙碌的背影一時半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躊躇之間，秋風撲朔著在溼潤的花園裡掠過源源不斷地湧向她所在的位置，合著石板路上傳來的一陣清脆有致的腳步聲，輕輕打亂了她翻飛的思緒。

夏語微微側目瞥見小路另一端款步而來的高挑青年，他和往常一樣身著內斂又工整的西裝，筆挺的身姿和冷傲的神態像極了古代公主身邊守候著的忠誠騎士，墨色的目光淡然沉穩，從她略帶疲倦的面頰上掃過，最後和清雅的問候融為一體：“孟小姐，下午好。”

夏語直直看著他，一股奇怪的思緒在心裡風起雲湧：下了幾天的雨天氣冷了好多呢！前段時間繡球花開得好好看！剛才劉大廚給我做了巧克力布朗尼！昨天晚上看了一部電影，要給你推薦一下嗎！

她本就是個聒噪又耐不住寂寞的人。

一閃而過的句子分明都是朋友的口吻，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無從分享的喜怒哀樂在與青年對視的剎那狂生猛長，想與旁人產生羈絆的願望逼迫著她向他走去、對他微笑、與他傾談。

然而，一股熱意從耳後湧向臉頰的同時又以極快的速度冷卻，夏語理智地制止了翻滾在胸腔裡叫不出名的苦痛感，轉身背對著一旁的園丁師傅，禮貌而矜持地與梅先生點頭致意，“嗯，好久不見。”

句尾平靜得不帶一絲疑問的腔調，男子墨色的眼中也沒有絲毫波瀾，他微微點頭恭敬地回答：“林總特意交待過了，您身體還沒有恢復，這樣溼冷的天氣還是趕快進屋的好。”

為什麼他知道我在外面？一抹不解的神色掠過夏語的面龐，她略微蹙起了眉頭沒有說話，看見青年凝重而認真的眼神，又瞥了一眼半邊身子淹沒在灌木叢裡的園丁，忽然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別墅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