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滸國,寧平縣。
天剛矇矇亮,路上這會兒沒什麼人。
藉著尚未散盡的朝霧,楚剎扣開鋪路的青磚,將什麼東西塞在了下面,然後一溜煙兒地跑回了衚衕裡。
衚衕裡停著輛板車,上面躺著個半死不活的老道士。
“師父,符咒埋好了。”楚剎過去打了聲招呼,把老道士給扶了起來。
“唉,想不到你我師徒二人今日竟會落到這般田地。”老道士坐在板車上長嘆一聲:“我龍虛子實在是愧對祖師啊!”
一見龍虛子嘆氣,楚剎就也跟著嘆氣。倒不是愧對祖師,實在是餓啊。三天沒吃飯了。
楚剎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連著兩輩子都這麼倒黴。
上輩子大學畢業剛找到工作不久,正開開心心在工地打灰呢。哪成想某天下班途中突遭全險半掛,被撞進了這兵荒馬亂的異界。
這輩子託生到個小娃娃身上,孤苦伶仃的差點兒餓死。好在是被龍虛子在間破廟裡撿到收為弟子,這才保住一條小命。
之後的日子裡,楚剎便跟著龍虛子一邊躲避戰亂,一邊求仙問藥。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兒已過了整整十年。楚剎也由小娃娃長成了半大小子。
此次師徒二人途經寧平縣,一不小心花光了盤纏。不得已,龍虛子只好聯合楚剎整上一出“孝徒弟賣身葬師父”,坑倆錢兒以度過眼下的難關。
“真是難為你了。”龍虛子拍了拍楚剎的肩膀。“三天沒吃飯了,還能哭得動嗎?”
“嗐,硬挺吧。”楚剎斜了一眼龍虛子,咬牙道:“要不是師父你到樓子裡喝花酒,敗光了盤纏。咱也不用受這份兒罪。”
“哎,往事休要再提。”龍虛子老臉一紅。“準備好,我現在就死了啊。”
龍虛子說完右手掐訣,咣嘰一聲就撂倒在了板車上。楚剎不敢耽擱,連忙推起板車往集市上跑去。
楚剎知道,龍虛子掐這龜息訣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倒不是怕龍虛子憋死。主要是萬一他憋不住在集市上醒過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反正師徒二人挨頓揍是沒跑了。
此時天邊泛白,朝霞初現。集市上擺攤賣菜的,賣早點的都已經吆喝上了。趕集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楚剎在街邊尋了個好地方,板車一放,往地上一跪就哭開了。
“哥哥嫂子,叔叔大爺,大娘大嬸哎!可憐可憐我這苦命的小道士吧!”楚剎一邊哭一邊拍大腿,把勁兒全用上了。“大孝徒賣身葬師父!二兩銀子我就跟了您了!”
在集市上這不叫新鮮事兒。現如今戰火仍未平息,賣兒賣女的都一抓一大把。何況這麼個賣身的小道士呢。
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所以不管楚剎怎麼喊怎麼哭,愣是連個停下來賣呆兒的都沒有。
“媽的,看來得出絕招了。”楚剎也喊累了。當即心念一動,右手在袍袖裡掐起了手訣。
楚剎跟了龍虛子十年,這點兒道行還是有的。雖說尚不能出師降妖捉怪,但收拾個把狐狸刺蝟,可以說是信手拈來。
果不其然。楚剎這邊手訣掐著,登時就有不少過路行人停了下來。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兩眼含淚,似是想起了什麼極悲傷的事情。
“成了。”楚剎見人群圍攏過來,暗暗運氣,手上又加了一分力。
有人圍過來倒不是這手訣厲害,而是因為楚剎之前扣開青磚埋下的那道符咒。
此符咒來頭不小,名喚:踏骨悲心咒。相傳乃是金蘭道祖師羅四爺所創。
只要這邊用手訣一催,那邊不管是誰路過,但凡踩上就必然悲從心頭起,哀向膽邊生,再無一絲振作的可能。中咒之人哀哀慼戚,必然被施咒之人任意拿捏。
當然,楚剎的功夫還不到家,遠達不到攝魂奪魄的地步。但讓路過的人悲已及人,看看眼前自已這個孝徒還是辦得到的。
“二兩!二兩!夠埋了我師父就行。”楚剎右手掐訣,左手來回比著二。“我不要錢,供飯就什麼都能幹!”
這後半句倒也不算假話。楚剎三天沒吃飯,眼睛都餓綠了。
人是圍過來了,可看了半天愣是沒有掏錢的。一個個光顧著在那兒抹眼淚,直說楚剎可憐。
“看這孩子瘦的,快成骷髏了。”
“孩子,吃塊餅吧。”
……
楚剎低頭看著手裡的半塊餅,恍然大悟。
是了,現在兵荒馬亂的,若非大富大貴之家,哪有人上趕著花錢買人回家浪費糧食啊?
“幹了,合著忙活半天就落下半塊餅。”楚剎把餅揣進懷裡,鬆開了手訣。
手訣一鬆,符咒失了法力,圍在楚剎身前的人也忽然都回過味兒來了。他們不解其中奧妙,只好抹了眼淚,悻悻離開。
楚剎揉了揉發酸的雙腿,剛想叫醒還在憋氣的龍虛子,耳聽得打南邊轟隆隆一陣馬蹄聲傳來。
“將這二人拿下!”
這一聲把楚剎驚了一大跳。抬頭看去只見一匹白馬停在眼前,上馱一位俊朗少將軍。
那少將軍身披銀甲,手握銀槍,太陽一照都晃眼睛。他手中銀槍一送,槍尖正頂在楚剎咽喉前。
“好你個金蘭道,坑蒙拐騙到你爺爺的地頭來了。左右,給我綁了!”
少將軍一聲令下,兩旁軍士翻身下馬。三兩下便將楚剎給捆了個結實。
“誤會,誤會!我……我不是金蘭道。”楚剎跪在地上連忙解釋。“我是賣身葬師父的。”
“誤會不了。呵呵,我抓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少將軍一聲冷笑,撥馬來到板車前。“賣身葬師父?那我便給你師父一槍。活的,你也要死。死的,你就能活。”
楚剎汗都下來了。本想著混些盤纏好跑路,結果碰見這麼一位較真兒的。也不知道金蘭道哪兒得罪他了,弄得自已也跟著沾包。
人要是倒黴,那真是放屁都砸腳後跟。沒轍,楚剎只能俯身磕了兩個頭,在心裡默默地對龍虛子這十年養育之恩表示感激。
“師父,一個死好過兩個死。裝死你就裝到底吧。”
“賊殺才,看槍!”那少將軍不多廢話。一聲暴喝,銀槍撒手而出。
槍頭閃著白光,嘭的一聲就釘進了板車之中。定睛觀瞧,板車上哪還有龍虛子的身影。
“小王八羔子!你是真一聲不吭啊!”龍虛子從地上翻身爬起,衝著楚剎叫罵。
“師父!快救命啊!”楚剎見龍虛子沒事,趕忙大聲呼救。“咱們師徒之間的事兒等跑了再說!”
罵歸罵,人還是要救的。
龍虛子深吸一口氣,雙手掐訣,以腳跺地。瞬間,包括眼前少將軍胯下白馬,所有軍士的坐騎全都仰頭嘶鳴,四蹄亂蹬不止。
“你媽的金蘭道!”
少將軍兩眼通紅,更怒了。他跳下白馬以槍撐地,藉著槍桿的彈性高高躍起,朝著龍虛子的腦門就是一槍劈來。
千鈞一髮之際,就聽圍觀人群裡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少將軍莫要下死手!老朽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