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

錦衣老者沒有直接進入草屋,而是用袖袍拂去屋門上的厚重蛛絲,這才緩緩邁開腳步,楚銘緊隨其後,視線中的寬闊大路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狹窄客廳。

老者在臥室前蹲下,地上有一包沉甸甸的行囊,一拆而開,只見掃帚柴刀鋤頭一應俱全,老者伸出手,只是抓起行囊內的掃帚,然後開始打掃房屋,還揮手示意楚銘出去等著。

楚銘乖乖走出門外,饒有興趣地環視四周,門口擺放著兩尊石獅子,不過已經被風沙遮掩了原來相貌,透出一股子歲月的滄桑感,哪怕楚銘再三擦拭也不能抹去斑駁痕跡,想起老者剛才抹去蛛網的細節,再看一眼只能瞧出輪廓的石獅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錦衣老者顯然離家已有一段時間。

楚銘視線低斂,望向木門前的兩尊石獅。

據說千年前,邊境靈氣強盛時,也誕生過不少能和獸王搶地盤的王朝,雖然都已經灰飛煙滅在了歷史長河中,但留下的足跡卻並非曇花一現,城牆轟然倒塌,可碎石磚頭依稀可以尋到,就連象徵‘口含天憲’的聖旨和‘受命於天’的傳國玉璽,也可能在綠洲附近打撈出來。

至於這兩尊石獅子,更是稀鬆平常,遠比聖旨玉璽普通的多,楚銘都曾見過不少前朝遺物,其中以雕塑瓷器居多,草屋前的這兩尊石獅子,當然是某位學生所送,想讓老師平平無奇的草屋氣派一些,不至於太過簡陋,不過老人已經入鄉隨俗,一切從簡。

望向不遠處以巨石鋪成的高臺,楚銘有些觸景生情,這座高臺乃是錦衣老者花了一月時間搭建而成,用於平日講課,高臺外還有一排東倒西歪的破爛柵欄,雖然已經破敗不堪,卻也嚴嚴實實圍住了整個高臺,事實上,起初並無柵欄,是數十名學生合力搭設,想讓那座高臺看起來不那麼寒酸,也避免結束後一鬨而散的場面,使得所有人都必須老老實實排隊走出柵欄口,才能顯露讀書人的文靜氣質。

楚銘穿過柵欄來到高臺,晃盪了一圈,走到柵欄邊緣一角的時候,發現了一本被鐵釘釘死在柵欄上的陳年黃曆,黃曆本身並不貴重,但是在邊境難得一見,所有人都對時間沒有概念,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別提翻閱日曆了,但是因為大量商人的湧入,近年來幾乎家家戶戶都備了未來幾年乃至是數十年的黃曆,對此相當迷信,無論是喜事喪事,都有了查詢黃曆的習慣。

不過這本黃曆的作用卻是與眾不同,因為去年錦衣老者染了一場大病,雖然沒有返回故里,但也不再繼續授課講學,而是臥病在家休養,後來大病初癒,他便在家做起了學問,對於培養人才百年樹人,確實變得有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其實隨著年齡增加,他的第一代學生已經成家立業得差不多了,再無閒暇前來聽課,最多就是閒來無事時翻看書籍,遇到問題的時候,才會親自上門尋找錦衣老者解惑,又或者是將自已孩子送去給老者輔導,總之已經很少能看見老者登上高臺了,可仍是有人望眼欲穿,苦苦等待錦衣老者重出茅廬,於是放置了一本黃曆,要是老者哪天心血來潮打算講課,就在黃曆上的那一天做下記號,在相應的日期上圈圈畫畫,有心者自然會去看,無比希望黃曆上多出些一些圈圈畫畫,但幾乎是次次失望,以至於就算黃曆過時,也不會再去更換,老人意氣風發站上高臺的畫面,恐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錦衣老人不知何時來到楚銘身後,平靜出聲道:“這本黃曆早就過時了,你幫老夫換上新的。”

聽到老師的命令,楚銘轉過身去,老人手中果然輕輕攥住一本新黃曆,一丟而來,楚銘伸手接過,按照老人的吩咐更換黃曆。

這位老人姓宋,單字一個薪,出身在東陽國的一個沒落家族,祖輩積攢下來的餘財已是不多,好在沒有到變賣家產才能維持生計的慘淡地步。

他從小聰明,家境沃實,二十歲靠關係謀了一個芝麻官,立志要封侯拜相,可惜進步緩慢,沒有貴人扶持,以至於整整十五年一事無成,期間還得罪了一位大官員,清水差事沒保住就算了,還鋃鐺入獄,若非家中打點,否則慘死獄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出獄之後的宋薪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不再爭奪名利,安心待在心中,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在他下定決心隱退的時候,有皇子請他出山,聘為謀士,雖然地位不高,可終究是有機會實現以前的雄心壯志,在他受寵若驚的同時,最終選擇了放棄,侍奉家中長輩直至送終,妻子早年病故,但留一個已經成年且常年不歸的大兒,只不過父子兩人的關係差到了極點,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至此,他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百無聊賴之餘,他將自家房屋改為私塾,更是應聘了一位年過半百的書童幫忙,哪怕學費極低,哪怕準備齊全,都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景象,他終究是心灰意冷,將房屋低價賣去,準備用所得錢財去看遍大江南北,也算不枉此生。

有一次臨近紫荒邊境,看見不少行為舉止野蠻的幼童,合力欺負一名殘疾之身的老人,他忍不住白白作踐身份,主動去教導這些孩童,就算對方不領情,也沒有輕易放棄,但如果按照往常那樣發展下去,數月之後他就要大包小包打包走人了,畢竟誰也不願意自欺欺人、自取其辱,可是不料前來聽課的“學生”越來越多,他才一直留到了今天。

期間老人曾返回故土,但是他在東陽國已是舉目無親,更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於是重返邊境,哪怕他不再教書,都仍是人脈寬廣,滿打滿算有數百個能夠記住姓名的學生,要知道商人出行邊境,往往都會重金聘請諮客,這位桃李滿天下的老人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相比之下,老人甚至要比諮客更有威望,更受尊敬,所以老人的生活非但不寒酸,反而時常能夠得到商人的接濟,不然也不可能身穿上等錦衣。

楚銘身上的身家,甲冑、斷刀、儲物袋、衣裳、書籍,幾乎都是來源於商隊,或撿或換,至於那些獸骨,就都是自已零零散散積攢下來的。

“老師,程虎來看你了!”

一道男子嗓音突然響起,楚銘與錦衣老人扭頭望去,只見一大一小奔跑而來,楚銘面露警惕之色,錦衣老者露出一絲笑意,一手摁住楚銘的肩膀,柔聲道:“那個大高個,是老夫年齡最大的學生,名叫程虎,時常挾幼子來看老夫,他的兒子與你年齡差不多大,叫做程年,你們兩人必有不少共同話題。”

錦衣老者作勢迎接這對父子,楚銘躲在一旁不敢作聲,錦衣老者與程虎父子走入草屋,楚銘這才緊隨其後,錦衣老者笑問道:“程虎,你這衣裳乃是上等綢緞,商人可不會輕易出售,你最近可是發財了?”

程虎撓了撓頭,老老實實回答道:“最近找到發財路子,但是還算不上一夜暴富,頂多就是溫飽之餘猶有餘財,我還指望著老師能夠接濟我呢!”

錦衣老者罵道:“你啃老啃到我頭上了?”

程虎終究不是涉世不深的孩童,當然不會害怕錦衣老者的責罵,哈哈笑道:“師傅怎麼還是這般小氣?難道是想著存錢娶媳婦?”

錦衣老者自嘲道:“老夫已經年過七十,半截身體入了土,就是擁有無數金銀珠寶,怕是也沒有幾個女子願意來伺候我。”

程虎一本正經說道:“老師才高八斗,博覽群書,熟讀儒家經典,更是寫得一手好文章,但凡天下才女,都一定會為老師的渾厚學識所傾倒,自願充當三妻四妾,侍候老師頤養天年,甚至讓老師在七十高齡當上父親。”

錦衣老者氣笑道:“滾犢子!你說話這麼肆無忌憚,難道不怕帶壞在場的兩個孩子?”

程虎終於捨得閉上嘴巴,錦衣老者雖然不是酸儒,但是也懂得待客之道,只是屋內沒有茶水,更不可能設宴款待,只能厚著臉皮遞出一塊白餅招待客人,老人面上可見窘色。程虎先是興致沖沖取出紙質棋盤,小心翼翼擺在地面上,然後才接過老人手中的大餅,楚銘忍不住輕咦了一聲,“黑白兩子,這是圍棋嗎?”

程虎嘿嘿笑道:“沒錯,只不過論棋力的話,我可比不過老師。”

錦衣老者來了興致,捻出一枚白棋,按照執黑先行的規則,老者靜靜等待,但是程虎顯然另有目的,他沒有直接開門見山,而是取出一株雪蓮,關心問道:“老師嗓子有些沙啞,是因為天氣乾燥還是去年那場大病所致?這雪蓮已有百年年限,而且伴隨著一股清香,我都捨不得賣給商人,只為了留下來孝敬老師。”

錦衣老者沒有預想之中的開心。無事不登三寶殿,程虎雖然平常也會過來拜訪他這個老師,但是小氣吝嗇得很,每次都是空手上門,可程虎今日卻一反常態,不僅沒有白嫖,而且還不惜送出一株價值連城的天山雪蓮,這多少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嫌疑。錦衣老者重重咳嗽一聲,望子成龍的程虎開門見山說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老師幫忙照顧我這孩子,順便教他讀書寫字,只求老師傾囊相授,千萬不要藏著掖著,要是我這孩子不聽話,也請老師放心打罵,無需手下留情,畢竟名師出高徒,我當年就差點被老師打得半身不遂、斷子絕孫。”

程虎的兒子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程虎安慰道:“老師老了,下手必定溫柔許多,兒子不用怕。

楚銘也幫忙安撫起來:“玉不琢不成器,你要是一點苦都不吃,如何成才?”

程虎伸手摸了摸楚銘的腦袋,提議道:“正好把這孩子也留下來,兩人也好做了伴。”

楚銘哼哼道:“我已經出師了!”

錦衣老者沒來由怒斥道:“程虎,不許去紫荒內圍,你會死的!”

程虎眼神一滯,錦衣老者氣得唾沫四濺:“別相信商人的鬼話,紫荒內圍雖然有無數寶物,但同時也是危險重重,已經有不少人去了,但都是有來無回,你的兒子還沒長大,甚至自食其力都做不到,所以你必須好好活著!別指望老夫能幫忙照顧你的孩子,老夫已經沒有幾天可活了!”

程虎一板一眼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可是老師教給我的道理,弟子何時說過要去內圍?老師不要仗著年齡大了,就以為可以隨便血口噴人。”

錦衣老者不再與其胡攪蠻纏,只是冷冷道:“你的幼子可以暫時住在老夫家中,充當老夫的書童,但是有一個條件,每過三天,你就必須過來一次,你一旦一連消失數天,老夫就會帶著你的兒子去找你!”

程虎啞口無言。

事實上,誠如錦衣老者所言,程虎打算去紫荒內圍探險,雖然外圍邊境上也藏有無數寶貝,因為不少強國滅亡前夕,都會將國寶遺產盡數藏於這片乾燥大地深處,沉銀埋金,充當底蘊,用於日後東山再起,繼續逐鹿天下,商隊之所以前來,也有尋找前朝遺物的目的。

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當時東陽國內盛傳一首童謠,“石龍對石虎,金銀萬萬五,誰人能識破,大沙地中尋”。

隨著這首童謠出世,一時間掀起無數尋寶熱潮,哪怕東陽國皇帝嚴令禁止,都毫無作用,直到湊滿了一萬個偷渡者,人人扒皮,曬乾後晾在邊境之上,就連孕婦都不放過,那兩張一大一少的人皮疊在一起的畫面,實在令人望而生畏,至此,才堪堪阻擋住這波熱潮。

但是在此之後,東陽皇帝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甚至開始鼓勵商人出行紫荒,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想到那萬張人皮,就是打死也不敢去。那東陽皇帝惱羞成怒之下,開創了一個先例:把女兒嫁給一個紫荒部落的首領。

後人謂之曰‘國恥’,可正是因為此舉,才直接導致無數商人湧入紫荒,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學士,對原住民普及知識,甚至部分人不僅認字識字,就連儒道釋三教都有涉獵,什麼道家的房中術,什麼佛門的歡喜禪,什麼東陽國的重武輕文之策,都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亦或是如何證道修仙,這可是熱門話題之一。

其實無論怎麼看,紫荒這種連兇獸都難以存活的險地,很難想象會有文縐縐的讀書人到來,就像是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出現在了地獄之中,要知道這位菩薩善名遠播,曾發願要渡盡地獄中的惡魔,否則絕不成佛。當文質彬彬出口成章的儒生夫子,來到無異於龍潭虎穴的紫荒邊境,說要傳經授道,讓所有孩童都明悟世間道理的時候,真的就像是那些惡魔見到了煙熏火燎的地藏王菩薩。

地藏王菩薩發大願,眾生度盡方成佛。

但終究不會有人知道這位菩薩度了多少人,又何時能度盡。

可是如錦衣老者一般的大公無私之人,何時少了?

反而是看似溫和儒雅的商人一肚子壞水,想方設法地利用邊境百姓,以此謀取私利,甚至不惜編著《萬獸譜》與《食療綱目》這兩本有圖有紙的鉅著,其中《食療綱目》記載了千千萬萬的靈材草藥,圖文懼有,並且明碼標價,例如一株百年年限的天山雪蓮,就被商隊定為百石米的價值,當然也可以換取其他物品,甚至在商人的幫助之下潤入東陽國。《萬獸譜》則描述了燦若繁星的珍禽異獸,比如只存在於古籍之中的白虎鳳凰,也有日常生活中就可以見到的恐鱷劍虎,都是商人重金收購的物件。

程虎坦然道:“我已經在這個鬼地方浪費了大半輩子時間,絕不能讓我的兒子重蹈覆轍,所以我需要商人的幫助,只能去紫荒內圍尋找靈丹妙藥,這段時間,煩請老師幫我照顧幼子!”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學生送死!你可知內圍區域有多危險?別說是你,哪怕是通天入地的仙師都不敢輕易進去!”

錦衣老者氣得七竅生煙,正要痛打一頓這個得意門生,但是就在此時,整座草屋都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錦衣老者雖然看似身子骨健朗,可終究還是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紀,哪裡穩得住身形,一陣踉踉蹌蹌過後,重重摔在地上,好在程虎及時伸手護住老人的腦袋,火急火燎問道:“老師有沒有摔著?”

錦衣老者忍痛咬牙道:“照顧好孩子,千萬不要讓他們亂跑!”

只是楚銘與程虎幼子程年,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也側面反映出了情況沒有想象之中的危險,錦衣老者沉聲問道:“是地動還是獸潮?”

程虎一頭霧水道:“老師,我不知道!”

錦衣老者壓低嗓音說道:“快出去看一看。”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等程虎回答錦衣老者的話語,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之感轟然而至!

草屋瞬間坍塌,有數十頭虎豹以奔雷一般的速度撞了進來!

速度之快,以至於才剛剛出現在楚銘的視線當中,就一閃而逝,遠去數百米之外,濺起厚重塵埃。

虎豹徑直衝蕩而過,楚銘一行人有驚無險。

上氣不接下氣的錦衣老者皺眉道:“難道獸潮已經蔓延而至了?”

草屋雖然坍塌,但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並未將人掩埋,楚銘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獸潮近在眼前,視線之中能夠看見鋪天蓋地的兇獸,數量之多,以至於呈現出層層疊疊之勢,氣勢之強,似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並且伴隨著轟隆隆的巨大響聲!

但凡有人出現在獸潮的必經之路上,都會被第一時間碾成肉泥,屍骨無存!

甚至還出現了天地異象!

沙暴驟然而生!

風沙彌漫而起,漫天飄蕩,形成一個駭人聽聞的巨大龍捲,無數兇獸都被捲入其中,哪怕是摧枯拉朽的獸潮,在大自然的面前都毫無抵抗之力,數十撥獸潮隨之消失一空,捲入沙暴之中!楚銘一個勁求菩薩告奶奶,不知是不是感動了上天,沙暴軌跡大變,衝入高空之中。命不該絕的楚銘如釋重負,但清楚仍是沒有脫離險境,火急火燎地挑選逃跑路線。

跑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但是置身於獸潮之中,如何能夠安然無恙?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只聽錦衣老者嗓音沙啞道:“去地窖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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