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八十七
皇天再次手執長劍，一道血絲延伸而出，輕輕挑起烘爐巨頂。
血色人丹自行飛出，不含一絲血腥意味，反而向外散發出奇異丹香。
皇天並不心急，也不能有絲毫心急，它小心翼翼從口中取出一個精緻玉石小盒，引導人丹緩緩落於小盒之中，封上盒蓋。
至此，這顆人丹的煉製過程才算完美收官。
人丹並不能直接吞服，或者說直接吞服人丹並不能吸收人丹最大藥力，因此它將人丹裝在特製的丹盒中，防止丹藥受外界影響損壞藥力。
皇天張口，將丹盒與長劍一併吞下，轉身向塔底走去。它要去找下一味藥材，那是它精心準備的服用人丹最好的藥引子。
塔樓雖是依靠芒山而建，但塔底另有空間，一直延伸到芒山地底深處，此地只有尖塔之上一個入口，而塔底關押著的，正是皇天的母親，那可傳說中的人頭樹。
皇天拾階而下，面色愈發平靜，精壯身軀踩在石階之上，發出一聲聲悶響，越接近塔底，響聲愈發沉悶轟隆，似是要將尖塔整個震塌。
最後幾階，皇天終於耐不住心底的狂喜，一跺足將石階碾至粉碎。
“老龜？”
皇天還未行至母樹之前，便瞥見奄奄一息的母樹已然恢復如初，身旁侍立著兩道身影，一道瘦高挺拔、一道佝僂低矮。
瘦高身影帶著蜘蛛面具，身披黑色巫師長袍。面具上蜘蛛複眼從映照出各個角度的皇天身形，包括皇天的背後，讓皇天怒意更懼。
“老龜！你也要背叛朕嗎？就像那些人一樣！”皇天強行遏制自已的怒意，儘管事實已經擺在他的面前。
“陛下，您可知臣今年壽數幾何啊？”老龜穩步走上前來，卻被蛛面男子伸手攔住。
“先生，讓我過去吧。”
蛛面男子不為所動，回神望向人頭樹，其實得到了什麼指示，微微頷首，放下攔在老龜身上的手臂。
“陛下，老臣今年，八十七歲了！”
“八十七？八十七？八十七！”黃天在嘴裡連連唸叨了三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是的，陛下，臣與老院長同歲！”老龜補充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對母親這般瞭解！怪不得你自始至終守在我的身旁！怪不得我自叛逃到弒母都是如此順利，每次都險象環生收穫頗豐！”
“原來！原來她都知道！她知道我背離了她！她知道我要殺她！她都知道！”
“為什麼？”
皇天正怒火中燒卻被一盆涼水潑下，懷疑、疑惑、無助。無數情緒在心中雜糅發酵迸發。嘭，它的腦海炸開了，思緒紛亂難以思考，只是那樣站著，一直到天荒地老。
“陛下何必如此，老院長已是耄耋之年，第二醫院的未來終究還是在你們這些孩子手中啊！”老龜上前勸解道，同老院長一般，這些是老院長的孩子，也是它的孩子啊。
“孩子……許久沒有人稱朕為孩子了。”皇天喃喃低語，雙目無神。
“孩子是一張樺白的紙張，她很愧疚，沒能教好你，她不希望你一錯再錯。”
“什麼意思？所以她決定犧牲自已來讓我走上正途嗎？還是弒殺親人、血祭百姓的我還能回到正途？”皇天反問道，它已經恢復了些許理智，不復往日癲狂，也不會自怨自艾。
這是它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情感，它前世今生均未感受到的強烈情感。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隻龜。”老龜玩了搖頭，繼而說道:“所以我們在這裡等你，老院長會給你解釋。”
“我，們？”皇天反覆咀嚼這兩個字。
“沒錯，我們！”
蛛面男子開口。“龜老先生，和，你的母親。”
“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一個信人。”
“哼！”皇天輕哼一聲，並未與這男子多做糾纏，在老龜的陪同下走進母樹。
母樹上的人頭早已零落，那些人頭半被打碎煉成血色長劍，半被吞下作為驅動陰火的耗材。
可如今，母樹上還保留著一顆頭顱，面容蒼老，眼角褶皺縱橫，眼神已然渾濁不堪。
這副面容，皇天很熟悉，他曾多次深夜難眠，是她伴在身邊。他曾被夥伴欺負，也是她出面調和。
“孩子，你來啦。”聲音蒼老，語速遲緩，卻令皇天不忍打斷。
“近前來，讓我看看你如今的模樣。”
皇天低下頭去，不敢直面老院長那慈祥和藹的面容。
它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在涅槃之時將自已重塑地更好看些、更瀟灑些，此刻的自已，沒有鼻子、沒有耳朵、沒有睫毛，連面板都不曾擁有。
母樹伸出一條枝椏，撫摸著皇天低垂的面龐上層層肌肉條紋，緩緩說道:“你變強壯了，對不對。能保護自已，保護夥伴們了，對不對。”
“噗通！”
皇天屈膝下跪，它的面龐因痛苦而抽搐扭曲，雙肩顫抖。它竭盡所能不讓自已出聲，但他不能做到，只能緊閉血紅雙眸。
“這一切，因我而起，希望也能因我而終。”
更多的枝椏伸展舒張，緩緩包裹皇天全身。
皇天彷彿回到小時候，它躺在老院長的懷抱中，手指勾著老院長衣角，怯怯地表示想聽睡前故事。
老院長會讓自已枕在她的手臂上，嘴中哼著熟悉的睡前曲，和顏悅色地問他想聽哪個睡前故事。
‘三隻小豬？小紅帽？還是灰姑娘？’
那時的他，好像搖了搖頭，用稚嫩的嗓音，倔強地發表自已的意見。
‘都不要，這些都是悲傷的故事，我想聽喜悅的故事，故事裡沒有人被瞧不起、沒有人被故意欺負，也沒有人被大灰狼吃掉。’
老院長會從她的故事書庫中取出一個，沒有欺凌、沒有死亡、沒有悲傷的好故事。
‘那麼，院長給你講一個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昏昏欲睡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們今天就講，小蝌蚪找媽媽！”
“池塘裡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小蝌蚪，他們有圓圓的腦袋，黑色的頭髮，每天不知疲憊地在院子裡歡快地奔跑、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