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 章 堅果酥山

王五郎說是沒什麼話說了。

他嘴唇哆嗦半天，牙齒咯咯直響。

就當沈知素以為他會拂袖而去的時候……

他卻又坐下了。

“父命難違。”

王五郎癟了癟嘴，艱難的支應一句：

“父親命在下來這裡給女郎相看，在你看好之前，在下不走。”

沈知素懶得理他，隨口便道：

“行，這個座位一個時辰一兩金子——你要是給得起，那你就在這坐著吧。”

說著，她轉身就吩咐夥計收錢。

王五郎目瞪口呆，眼珠子都要凸出來：

“在下什麼菜都沒點，只在這裡坐坐，居然要如此昂貴的價錢？”

沈知素頭也不回的答道：

“你在這裡不是吸了我們沈樓的香氣？那香氣就值這個價。”

她反應奇快，那話頭是張嘴就來。

王五郎直叫她懟的張口結舌，一個字兒也接不上。

少女快步遠去，留下夥計假笑著應付王三郎。

夥計楊大抬高了聲音問：

“老客這一兩金子你出得了嗎？若是你老出不了——嘿，那不如讓出來這座？”

王五郎說到底也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人，從老闆到跑堂的一起擠兌他，他終於受不了了。

“啪！”

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王五郎拂袖而起。

站在靠窗的桌子邊，他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向楊大：

“本以為你家女郎是個識情知趣的，沒想到也是那種胡攪蠻纏的潑婦。”

“你以為誰會看得上她？”

“要不是衝著那能夠延年益壽的翡翠果，還有這座沈樓——”

“本公子連眼神都懶得給你們一個！”

說著，他轉身咚咚咚的重重走了出去。

恰恰與一位俊俏郎君擦身而過。

在他出了門之後，剛剛進來的崔漣神色莫名的轉身，無聲無息的看了一眼。

王五郎的背影落在了崔漣眼中，令他微微眯了眯眼。

極少跟夥計講話的崔漣，這次卻開口了：

“此人說什麼相看？”

楊大就笑道：

“喲，崔郎君，那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居然肖想咱們家小娘子看上他。”

“您覺得可能麼？”

崔漣臉上差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你們小娘子……沒看上他？”

夥計不疑有他，大大咧咧的回答：

“他這雖然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算自以為是了，我家小娘子討厭自以為是的人。”

夥計跟任何人都能打交道，所以嘴巴也是很上得來的。

把那王公子貶損的一無是處。

崔漣聽了這話之後，臉上沒什麼變化，但眼睛之中明顯多了一抹沉思。

他坐到自已平時慣坐的位置上，憑窗遠眺。

腦海裡面，卻不像表面這麼平靜。

沈知素在後廚總攬大局，監督著燻肉燻雞的製作。

現在她已經將大部分製作工藝傳授給了這群廚娘。

唯有最核心的香料秘方隻字不提，只牢牢掌握在自已手裡。

眼看廚房裡面的人們一天比一天正規，不用自已寸步不離的盯著，沈知素心裡也是欣慰的。

後廚採用計件工資，每多賣出一份菜品，相關廚娘就能多拿一份錢。

給食客上菜的盤子底下壓著的，都會有做這份菜品的廚娘的名字紙條。

頗能保證工資的公平公正。

所以人人工作爭先，唯恐落於人後。

正在安排今天要做的事，夥計楊大匆匆趕來。

“那位崔郎君來了。”

夥計說著，悄悄問他們的老闆娘：

“還坐在了慣常的位置——小娘子，還用收他一兩金子嗎？”

沈知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別人也就罷了，他也是你能說笑的？”

夥計被說的莫名其妙，只好用手撓頭。

沈知素便從廚房往外走：

“這位老客我親自招待，你不用管了。”

說話之間她已經穿堂過屋，走到了前堂。

大堂裡面正在陸續上人，夥計告個罪就去忙了。

沈知素自已娉婷婀娜的走到了窗邊的桌子前。

一直到在桌邊頓住腳步，那往外看景的人，都沒有轉過頭來看自已。

沈知素就輕輕的清了清嗓子：“崔郎君，你來了？”

崔漣緩緩收回視線，對上少女略有些刻意的溫婉笑容。

“上次說的酥山，給我來一份”。

他淡淡的說著，掏出一小塊金子放在桌上：

“放什麼配料你隨意，不用非得是時新果子。”

見這位大仙男態度依舊，沈知素不知怎的鬆了一口氣。

他上次就那麼走了。

她還以為他有點不太高興呢……

輕輕巧巧把金子拿在手裡，沈知素毫無困難的回答：

“這沒問題。”

“但是我需要一點時間。”

“崔郎君能等一等嗎？”

崔漣睫毛微微晃了晃，發現不是自已的錯覺——

少女的臉上，果然蒙了一層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客氣。

因此他故意的說：

“為什麼要等？我現在就要吃。”

沈知素笑容不變，從容舒緩的回答：

“因為需要現成的冰——”

“沈樓裡面上次買的冰已經化了，我得我得再去重新買。”

少女一不跟他開玩笑，二不再喊他老崔，完完全全就事論事。

崔漣目光和她相接，感受到的，仍然是沒什麼滋味的“敬人於三尺之外”。

緩緩收回目光，垂下長長的睫毛，崔漣隨手拿過來桌上的茶壺。

“不就是要冰塊，這有何難？”

說著，一根修長的手指已經點在了茶壺上。

一瞬間之後，茶壺表面驟然冒出冰冷的寒氣。

“這一壺冰夠嗎？”

崔漣把手指悠閒的搭在桌面上，略帶隨意的問：

“不夠還有。”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少女露出了一個略顯古怪的表情。

沈知素忍了又忍，才令自已沒有笑場。

她一本正經的嘆了口氣：

“這冰倒是不少，但是呢……”

“我若想拿到裡面的冰，就得把這茶壺打碎了。”

想不到平日裡那麼風輕雲淡的一位大神仙，也會犯這種低階錯誤。

偏偏她又不敢笑。

若現在她笑出來，就有些近則狎了。

她，不想和他那麼近。

崔漣並沒有因為自已的小失誤而進退失據。

他從容不迫地伸出指甲，輕輕一彈那茶壺。

“叮。”

幾乎不易察覺的清脆響聲過後，一塊跟茶壺的形狀一模一樣的冰，憑空出現在桌面上。

崔漣是這樣說的：

“冰取出來了，這樣可以嗎？”

沈知素面容一肅。

她忽然發現：小丑才是我自已。

對她來說需要鄭重對待的事，人家仙人只需彈個手指。

深深的吸了口氣，沈知素抬手拿過冰塊：

“好，我這就去做。”

少女轉身端著冰塊走了，背影彷彿帶著些許賭氣。

崔漣視線一路隨著她離開。

好一會兒，直到夥計重新上了一壺茶，他才驚覺自已一直在盯著人家的背影瞧。

剛才他變出冰塊的手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要他想，沒有任何人會想到注意他。

仙人自帶規避窺探。

倒出一杯茶端在手裡卻並不喝，崔漣眼眸流轉。

很快的，他透視到櫃檯後面小格子裡，放著一枚翡翠果的果核。

“原來還是吃了……”

不知怎的心頭一鬆。

崔漣平直的唇線，不易察覺的彎了上去。

心情愉快之下，他忍不住透視進廚房。

隔著層層牆壁和桌案，他看到少女正在使用一個非常古怪的器具，攪和那塊冰。

廚房裡，沈知素非常麻利的將冰弄碎，然後取出特製的小耙子，把冰和乳酪迅速攪打在一起。

她懶得再跑回家裡去摘那翡翠果，因此十分對付的往乳酪里加了一把堅果。

“堅果冰淇淋也挺好吃的，”少女喃喃自語，“你應該沒吃過吧？”

正在透視廚房的崔漣略微吃驚的收回了視線：

她發現他透窺了？

但很快的，他就想明白——少女只是在自言自語。

突如其來的，崔漣想到一件事，他也同樣喃喃自語：

“莫非你獨自一人的時候……也喜歡嘀嘀咕咕？”

一人在大堂，一人在廚房。

隔了重重的牆壁人物和桌案，兩個人卻不約而同都動了嘴。

不知不覺，廚房裡的少女停下了攪打。

沈知素略微按摩了一下發酸的手臂：

“沒有廚師機，還真是費力氣。”

抱怨一句之後，她端起撒上乳酪淋上蜂蜜的酥山冰淇淋，走出了廚房。

重新來到崔神仙桌邊的時候，沈知素卻發現他避而不看自已。

他好像在盯著桌面上的花紋出神。

“噠。”

一枚黑色的大碗放到了桌上。

裡面是一座小山形狀的食物。

雪白色的尖錐之上是各種各樣的堅果果碎。

山腳下是一圈琥珀色的蜂蜜。

這一碗美食散發著誘人的奶香味和蜂蜜的百花香味。

看起來賞心悅目。

聞起來清新怡人。

更讓人食指大動。

將一枚木頭調羹遞給崔漣，沈知素氣定神閒的說：

“乾果酥山來了，郎君請用。”

崔漣見她只是將這一碗食物放下，卻並沒有要落座的意思。

疑心她不想久呆。

於是他看了那碗“乾果酥山”一眼，對方就顫顫巍巍的搖晃著一分為二。

變成了兩碗一模一樣的美食。

崔漣這才抬起頭，風輕雲淡的邀請：

“坐下一起享用，如何？”

沈知素頓時就從口裡泛出了口水。

她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冰淇淋了。

因為在這個古代世界做一碗冰淇淋，實在是太費事。

眼看神仙變出來一碗冰淇淋請自已吃……

心裡頭再有結，嘴巴也不會讓她捨棄這碗甜品美食。

所以沈知素痛痛快快坐下了。

“這感情好，我跟著沾沾光。”

她忍不住讚賞了一句。

就當崔漣以為少女還像之前一樣，興高采烈和自已說個不停之時——

她卻垂下頭，收了聲，專心致志開始吃甜品。

讓想要傾聽她百靈鳥般的清脆嗓音的郎君，不由揚高了睫毛。

少女久久不言。

更不抬頭觀察。

於是。

崔漣最終還是舉起調羹，挖了一勺帶著乾果的酥山，緩緩放入了口中。

“又涼，又甜，又香。”

他輕輕的呼了口氣，仔細看了看自已的碗：

“奶香和蜂蜜的香甜交織在一起，吃在口裡像是上好的綢緞。”

“核桃和芝麻完美的調配在一起，是一種層層疊疊的香濃。”

“……濃郁卻又清冽，很特別的搭配。”

他說他的，少女卻只是埋頭猛吃。

並不像以前一樣介紹介紹這食物的來歷和做法。

崔漣就住了口，心裡面不知怎的，想嘆一口氣。

“呼……”

聽到俊俏郎君的呼氣聲，沈知素終於還是訝然抬起頭來：

“這酥山有什麼不對嗎？讓崔郎君吃的不爽？”

這一次，換成崔漣垂眸不語。

沒有得到回應，沈知素大眼睛輕輕撲閃了兩下。

她碗裡的甜品都快吃完了，崔漣那一碗卻只動了兩口。

沈知素不無可惜的想：

因為打定主意要保持距離，她甚至不敢像真的朋友一樣去搶食。

否則，崔漣那一碗冰淇淋得有大半，都要落入她的肚子裡！

就在這個時候，俊俏郎君卻倏忽抬起了睫毛。

只一個瞬間，他就捕捉到了少女眼中的戀戀不捨——

對他手裡這一碗甜食的戀戀不捨。

幾乎是啞然失笑的，崔漣輕輕將手裡這一碗酥山向對面推了過去。

“這半邊我基本上沒碰，你要不要吃？”

沈知素先是眼睛猛的一亮——這人有讀心術嗎？！

但很快的，她就剋制住了自已的口腹之慾。

只見少女露出一個四平八穩的微笑，客客氣氣的拒絕：

“不了不了，崔郎君自已用吧，我女孩子吃太多涼的不好。”

然而這話說完之後，過了好幾個呼吸的時間，沈知素猛地省悟，她的話說的不妥。

——明明是一句拒絕的話，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

糟了糟了。

一不小心就越界……

她長的這是什麼嘴？

崔漣卻像是沒有察覺少女心中的異樣，很平靜的點了點頭。

他把那碗甜品又拽了回去。

“在我居住的那座山上，有一道瀑布。”

他邊吃邊慢慢的說：

“白天有陽光照射的時候，瀑布落下來的是水。”

“等到了夜晚，瀑布的水流結冰，水就變成了冰雪的白練。”

“如果小娘子住在附近的話，一定會很歡喜——”

“因為這樣你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冰塊了。”

沈知素被他說的無比心動，忍不住脫口而出：

“呀，你住的地方這麼爽的嗎？”

崔漣當即反問：

“怎麼，小娘子想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