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 章 郎君不必如此

沈知素踟躕良久，才艱難的回應：

“郎君不必如此。”

“這處產業本來就是因為你才得來的。”

她的眉眼線條柔和，但眉宇之間透露出來的，卻是剛毅和堅持。

“若是因為那天魔之故再度失去，我也不過是被打回原形而已。”

“到時候我重開沈記食肆，日子一樣紅紅火火。”

說完，她衝他嫣然一笑。

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拒絕他。

崔漣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悠悠的看向少女。

無言注目她片刻，他忽而嘆道：

“你這心境，真的很適合修仙。”

沈知素對此安之若素：

“然而，郎君也說我的根骨實在平凡至極。”

她向他走近一步，直視他清澈的眸子：

“若我真走了修仙一路，也將是坎坷萬分。”

“反倒不如……”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崔漣罕見的打斷了。

他回望著少女英氣勃勃的眼眸，低低的說：

“不，根骨，也是可以被改變的。”

說著，他也向她走近一步，眼底的星光越來越亮。

“我可以帶你去搜集天材地寶，去洗髓伐筋，去脫胎換骨！”

“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將你的根骨重塑……”

越是說下去，他的念頭越是旺盛。

但是他的話，同樣被少女堅定的否決了。

沈知素垂下眼眸，緩慢而滿是驕傲的搖了搖頭。

“郎君說的，是你認為為我好的一條路。”

“然而這不是我想要的。”

少女胸膛緩緩起伏，微微吐出一口氣，平淡而固執的說：

“我想要的是和母親相依為命，把日子往好裡過。”

“若我隨郎君去修仙，我的母親又該如何？”

“即便郎君能改造我的根骨，難道也肯改造我母親的根骨？”

“……”崔神仙張了張嘴，最後又慢慢的抿住了。

他從來都相信人各有命，卻破天荒想要帶眼前的少女踏入仙途。

——這已經有違“大道自然”之意。

眼下少女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按理說他就該熄了這念頭。

但是……

“一想到幾十年後我還是我，而你卻未必再在人世，心裡未免替你遺憾。”

俊俏郎君略帶自嘲的勾動嘴角：

“也替我自已再吃不到你做的美食，而遺憾。”

聽了他最後一句話，沈知素臉上的凝重之色霍然褪去。

她忍不住笑彎了眼睛，露出深深的笑靨：

“哈哈，崔郎君這是承認我沈樓菜品出眾了？”

他這明顯是承認被她引動口腹之慾，欲罷不能了嘛。

身為一個做菜的，還有什麼比聽到食客的留戀更高興的？

所以儘管她已經打定主意儘量不在崔漣面前情緒外露，此刻也免不得哈哈大笑。

崔漣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少女。

他發現她的笑容發自真心，似乎並沒有因為錯失了長生的機會，而流露出任何的遺憾。

心中惋惜之意更甚。

但他卻沒有再說什麼。

只聽沈知素略帶催促的說：

“今天很晚了，崔郎君若沒有什麼事的話，還是回去休息吧。”

“為我沈樓守門一事不要再提。”

“就讓這樓自生自滅，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的話已說盡。

若崔漣執意要留下來守夜，反而不美。

於是他衝少女點了點頭，又衝站在遠處一直盯著他們的王三娘點頭示意，便忽而消失不見。

現在樓裡邊只剩母女兩個。

王三娘就對女兒嘆息道：

“你看看，機會放在眼前都不知道抓住。”

沈知素衝母親吐了吐舌頭：

“人要懂得取捨嘛。”

“再說了，修仙一定很辛苦，我可吃不了那苦。”

王三娘就無言的看著女兒，她心裡很清楚，女兒只是因為捨不得自已。

但她更清楚的是，這個家一直以來都是女兒說話做主。

女兒決定的事，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

就是再勸下去也是沒用的。

於是王三娘打起精神說：“好了，盤盤賬咱們也就回家。”

“我感覺今天你應該拿到不少錢。”

沈知素就笑著回答：“那可不，今天相當於飛來橫財。”

“賺了賺了。”

她們不知道的是，兩個人都以為已經離開的崔郎君其實並沒有走。

此刻他隱身在窗邊的位置上，遙遙的看著少女。

那明朗的笑容和活力四射的身姿，讓他移不開眼睛。

一直到少女和母親算完賬，整理出一大筐子錢放到兩個食盒裡，兩個人拎著離開沈樓，他才無聲的收回了視線。

“為什麼……你輕易不肯拿那樣的笑容，對我？”

一聲呢喃伴隨著低低的嘆息，在黑暗中漸消漸散。

最後只留滿樓寂靜。

*

回到家裡看著院子那水靈靈的翡翠果，沈知素再摘起來的時候，就覺得分外愜意 。

摘了兩個果子，洗乾淨先給了母親一枚，自已拿著另一枚回了臥室。

沈知素斜靠在床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果子。

清冽多汁、宛如牛乳布丁的果肉入口，為她掃去了一天的疲憊。

吃著吃著，少女忽而頓住了動作。

過了片刻之後，她不由得呢喃出聲。

“說我修不了仙的是他，說要帶我重塑根骨的也是他。”

“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輾轉反側，百思不解。

收到飛來橫財的喜悅都因此而消失了一些。

直到躺到床上，沈知素都在想，崔漣是不是太久沒有收徒了，想收個徒弟使喚？

“哼，我才不要做你的徒弟！”

少女衝著床帳揮了揮拳頭，而後才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睡飽了之後再起來，沈知素精神異常飽滿。

因為昨天有了拍賣翡翠果事件，她有感覺今天的食客應該會很多。

因此一大早就張羅去了沈樓。

今天的員工餐是核桃酪。

香甜濃郁的淺褐色醬汁，配上流淌著蜂蜜的白玉色桂花糕和焦黃色槽子糕，就是早餐。

剛把香噴噴的早餐端上桌，大堂門口一亮，俊俏郎君緩步走了進來。

一看到他，少女急忙站起身打招呼：

“郎君早啊，吃了沒有？”

“我去廚房再給你端一份吧。”

崔漣風輕雲淡的擺了擺手：

“不必，我吃你那份即可。”

沈知素聽了之後接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沒等少女反應過來，就見桌面上的餐盤一分為二，上面的東西也跟著一分為二。

一瞬間，桌上的早餐變成了兩份。

眼看著，是面對面的兩份。

她還在愣神，俊俏郎君已經飄然落座。

站直了身的少女一垂頭，就見修長的手指拿起調羹，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核桃酪。

崔漣抽空抬起睫毛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坐。”

沈知素嘴角一抽，緩緩坐了下來。

剛才她那份早餐已經喝了一口，也吃了一口桂花糕。

而此時此刻，對面郎君那一份早餐中，桂花糕赫然缺了一個角。

“那個……”少女遲疑起來。

到底要不要提醒他？

但崔漣雖然動作斯斯文文，吃起來卻一點都不慢。

他很快就喝下去半碗核桃酪，又一臉毫無所覺的夾起桂花糕……放進了嘴裡。

少女瞪大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眨了眨，又眨了眨。

得，現在可不能再說出來了。

緩緩的坐回自已的位置上，臉上熱力淡淡浮了起來。

沈知素不敢抬頭，紅著臉一直垂眼吃自已那份早餐。

卻不知對面郎君已經抬起了睫毛，對她微微一笑。

王三娘在櫃檯後面翻著賬本，時而抽空往他們的方向瞅一眼。

不知為何，她又悄悄的嘆了口氣。

吃完飯之後，沈知素準備帶夥計去打掃衛生。

然而她剛站起身，熟悉的一幕又出現了。

端坐不動地崔神仙抬起根手指，咻的一劃——

整個樓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就變的乾乾淨淨。

做完了這件事，他若無其事的抬頭，問站起身的少女：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食物？”

不用打掃衛生，沈知素收回打量嶄新大堂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回答：

“今天有蟹粉獅子頭。”

這個時節的蟹不夠肥嫩，因此只取它的一點鮮味。

潔白如玉的湯盅裡，泡著兩枚顫顫巍巍渾圓可愛的獅子頭，香氣完全內斂。

不將其放入口，可攝取不到它的鮮美。

蟹粉獅子頭，肉質肥嫩無比，味道鮮美爽滑。

屬於河鮮的特有甜味，混雜在入口即化的肉質之中，瞬間就席捲了整個口腔。

描述到這裡，沈知素悠然神往地說：

“吃蟹不見蟹，吃肉不是肉，我希望能做出那種味道。”

少女的話說完，崔漣也就罷了，照常臉上是古井無波的。

但是兩個正在擺放桌椅的夥計聽的可是口水大作，只能拼命往下嚥。

沈知素吩咐夥計們：

“今天我們沈樓主打菜品就是這蟹粉獅子頭。”

“記著多向客人們推薦推薦。”

兩個夥計急忙應了，很有眼力勁兒的各找事情去做了。

崔漣就問沈知素：

“樓裡的食材還夠麼？”

“螃蟹是誰送來？週三郎？還是別的人？”

沈知素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

但她還是坦誠回答：

“不，是南水邊上的林老翁。”

“他送的螃蟹是其中比較好的一批，不過因為季節原因，還是不如秋高氣爽時的蟹肥。”

崔漣聽了她這話，緩緩的站起了身：

“小娘子想不想要肥一點的蟹？”

“我帶小娘子去海邊現捕，怎麼樣？”

沈知素大眼睛忽閃忽閃，眼前閃現：

浪花一朵朵，海風徐徐吹，海鷗振振飛，海鮮群群來的景象。

但是她很快回過神：

“這……是不是不太好？”

眼看小娘子語氣有所鬆動，俊俏郎君便施施然的回答：

“樓裡留下雲佩，可以抵擋那天魔一時半會。”

“小娘子也說蟹粉獅子頭事先做好了之後，只需在火上長長久久的隔水蒸，並不需要你時時照看。”

“所以既然你我都有空閒，不如同去？”

沈知素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出去玩了。

穿越之前，自打她當上美食博主，就再也沒有心境輕鬆的玩過。

更別說去看海趕海了。

然而現在她是一樓之主，說要讓她任性離開，她又有些負罪感。

這個時候，櫃檯後面的王三娘卻走了過來，站到他們兩個附近。

王三娘微笑著看著他們兩個：

“素素，跟崔郎君去一趟吧。”

“樓裡還有我盯著的。”

“去補捉能讓你技癢的好食材，回來做一桌大餐，如何？”

沈知素聽了之後，當即下定了決心。

“去！”

但她轉而對崔郎君說：

“郎君稍等，容我去換一身衣服。”

崔漣淡淡的頷首。

王三娘就不由的跟著女兒去了休息間：“素素，要不要媽幫你重新梳頭？”

要不要重新梳妝打扮？

沈知素卻很爽利的拒絕了：“我就是想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男裝，再梳個高馬尾。”

“媽你去忙，不用管我。”

眼見女兒如此不開竅，一貫順著女兒的王三娘也是無法，只得搖頭嘆息的離開了。

很快的，沈知素換了胡服出來，少女的髮髻換成了高馬尾。

脂粉不施，面容素淡。

但是充滿了太陽般的活力。

她輕快的走到崔漣跟前，抿唇微笑。

崔漣眼中泛起清波，接連向她走了兩步。

他解釋道：“我距離你不能超過三步遠，否則障眼法和遁地術就會失去效力。”

沈知素哪懂那個，自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於是兩個人之間靠的越來越近，最後只隔了兩個衣袖的距離。

趁著兩個夥計還有王三娘轉開視線的一瞬間，崔漣帶著沈知素眨眼不見。

沈知素感覺自已只是眼前一花。

既沒有騰雲駕霧，也沒有呼嘯帶風，只是一轉眼已經出現在了一片蔚藍的大海邊。

目光所及之處，腳下是一片潔白沙灘的小島。

“這是什麼地方？”

少女不無驚訝的看著這不足百丈方圓的小島，發現這島上全是又細又白如同玉粉一般的沙子。

崔漣緩步走在她的身，言簡意賅的回答：

“這裡是蓬萊附近的一座無名島。”

沈知素哦了一聲，忽而又揚起了疑惑。

蓬萊煙臺她那一帶也瞭解過的，有這麼一座漂亮的小島？

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急忙放眼遠眺，口裡不住問：

“蓬萊在哪兒？我認識蓬萊閣——”

然而眼前所到之處一片大海，卻哪裡有煙臺蓬萊的影子？

身後傳來郎君悄然而淡雅的笑聲。

聲音一笑即收。

崔漣眼波柔和的看著少女的背影，淡淡的回答：

“蓬萊，在天空雲海。”

“沒有在這凡俗大海這裡。”

沈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