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章,這一章裡有和上本書聯動的彩蛋。)

黃河水勢濤濤,其源頭,為天。

否則怎會有那一句膾炙人口,經典到一定程度的——“黃河之水天上來”?

雖然這一說法的知名度極高,可謂流傳甚廣,但實際上,真正有幸能親眼見識過“黃河之源”的人,著實是少得可憐。

只因曾有不少修道有成之士,心生好奇,便主動縱身上掠而行,妄圖登至天際,抵達到黃河的源頭,朔流向上要去往那裡一探究竟。

可結果就是,那些人,無一例外都被劍光斬落,堪堪一擊就已斃命,道行徹底湮滅難存。

自極高處瞬間的身死道消。

屍體摔落下來,於河水之中落個屍骨無存的悲慘下場,可憐可笑可嘆。

差不多可以說沒一個運氣好些能留具全屍。

故而,黃河之水雖是天上來。

可那個真正流出了一條浩蕩黃河的無上之“天”,究竟是怎樣的一番神聖光景,卻是幾乎從來都無人得見!

天上河,天上人。

自天上而落之大河,可稱銀河。

自天邊謫下之仙人,則可被稱之為“謫仙”。

據說,曾有一位勉強躋身了大道境的異族強者,來到了瀚藍洲的此地,有幸御上行,抵達了最高處的那個黃河之源,卻並未見到所謂的天際銀河。

但卻是真真切切的被他見到了一位不世出的“謫仙人”!

那位天幕仙人身穿青衫,風流瀟灑得言語無法形容。

宛若僅他一人,便已可輕輕鬆鬆佔盡了天下全部的仙家氣度,半點兒也不留給別人。

就似在奇幻小說裡描述的那些至尊神明一般,危乎高哉,只可仰頭視之,斷不能湊近觀瞧。

否則洩露天機,冒犯天神,必會降下雷罰劫難,將之當場誅殺蕩滅!

仙人有仙氣,縹緲虛無影。

那個衣衫泛著青光的“神仙”,其形渺茫,自一隻懸浮於絕高處的小巧鐲內現身,登場姿態妙不可言。

不僅僅是他,就連濤濤不絕的黃河之水,都是自那枚小鐲當中流淌而出,多年來源源不斷。

那隻鐲內,到底蘊含了多少萬斤的河水?

流至人間大地後,竟能夠淌出一整條寬闊大河出來,澆灌農田無數?

運氣還算不錯的那個大道境強者,在意外見到了那一幕後,只覺異常匪夷所思,心境差點崩壞,為之感到了極度的震驚惶恐!

然後就迎來了更加恐懼的事情。

那位仙氣無窮妙的青衫“神人”,在陡然現身之後,二話沒說,直接斬落了一劍。

劍光如青龍出海。

殺力震盪。

一下子就硬生生斬斷了那個強者的大道長生之路,求道路徹底白走,一夜回到了修仙前,白玩,廢了!

在神仙的劍下僥倖存活,勉強掙得了一條寶貴性命,但作為代價,也因此而境界出現了猛跌的那一位強者。

被從高空打落,自天下重回了人間以後,精神變得十分不正常,開始把自己的天上見聞到處宣傳,幾乎是逢人就講,講個不停,嘴皮裡三天三夜都不帶停。

說是什麼黃河之水根本不是從天上來的,準確來說應該是從枚“鐲子”裡頭來的,一整條黃河,其源頭都只是那一枚小小的玉鐲,只要鐲內水不流乾,那麼黃河之水就永遠也不會窮盡。

還說那個小巧玲瓏雪白鐲子,就是天的化身,就是天庭,那隻鐲子的裡頭大有洞天,有天人有謫仙,那位青衫劍仙出來後一劍開天,把幾萬裡的雲層都給劈開了,太輕鬆不過了,簡直對於那號真仙而言,開天一舉,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種種誇張到讓人驚掉下巴的言論,句句都不亞於天方夜譚、痴人說夢!

想想就能想得通。

理所當然的,那些聽了強者口中所言的路人,絕大多數,都只是把此言當成了一個荒誕不堪,禁不起認真推敲的市井傳說,還是偏哄小孩子的那種。

沒有多少人,會傻乎乎的去信以為真,覺得那個“瘋子”口中亂語胡言是真的東西。

甚至還有一些那位強者往日的故交好友,都很憂心忡忡,覺得自己的這個好朋友,多半是最近遭遇了什麼慘痛的事故,而導致突然患上了極為可悲的失心瘋,這才會像這般滿口胡言亂語,不知所云,跟個傻子怪胎無異。

後來那個境界暴跌,心態也直接給幹得稀碎了的修行強者,徹徹底底淪為了一個痴呆,武功全廢,一身道行不復存在,估計是早早的就已經死翹翹了。

到處宣揚傳說的人現已死了,活不過來。

正因為如此,那個“據說”,也只能成為沒有實質證據的據說了。

從那次事件以後,再沒有一個腦殼當真有點兒毛病的大道境高手,會去效仿一個傻子瘋子痴呆兒,愣頭愣腦的去往黃河勁頭一探究竟了。

真正無人問津。

就算知道該怎麼去,也沒人肯再去一次了。

百年過去,時光匆匆,今時今日,又有兩人逆流直上。

二者朝著黃河的河源盡頭,縱身而去,其速絕快若閃電!

身形如虹光的這一老一少,疾速上升去往天幕處,陽光越來越刺眼奪目,這樣就意味著離“天”,越來越近了。

那是一個青衫背劍的老者。

還有一個青袍俊逸的年輕人。

白髮老者帶著被真氣裹挾起來的年輕人,兩個人已不知朔源上行了多少路程,終於,被他們真正抵達了黃河之源的那方最高處。

來到此處。

青袍年輕人凌真吃驚萬分,瞪大了雙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真切切的看見。

和那個被謠傳為患了失心瘋的可憐大道境強者所說的,簡直就一模一樣。

那人口中的“傳聞”並非虛假之語,不是什麼上不了檯面的市井流言,瘋言瘋語。

瀚藍洲第一大河。

萬里黃河的最初來源,遠超意料,居然當真就只是一枚小小的鐲子而已!

玉鐲通體色澤亮麗,瑩白如羊脂美玉,煥發著淡淡的幽蒙白光,就那樣靜靜懸停在極高的空中,一動不動。

其底部,呈漏斗狀的黃色河水,不斷的從鐲內流淌而出。

飛流直下,哪是什麼三千尺?

分明就不知已有幾千幾萬尺了。

一條震撼絕倫,看一眼便要此生難忘的天河瀑布!

瀑布,自天上垂落人間。

形成了那條在瀚藍洲知名度第一的黃色大河。

君不見,黃河之水於天上而來。

君亦不見,黃河之水,源是自鐲中而落,河落如瀑垂人間!

眼裡已滿是震撼的神色,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這一幕,凌真已然啞口無言,頭皮發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面對如此誇張但千真萬確的事態,年輕人此刻心頭大動,已是真正無以復加,不知究竟應當說些什麼了。

青衫白髮的老人似早就來過這裡,他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凌真,魚幽琮呵呵一笑,指了指在不遠處浮空靜止著的那枚玉鐲,挺胸抬頭的說道:“此鐲,名為‘謫仙墟鐲’,其中含有一座較為特殊的歸墟秘境,秘境的名字叫做‘江湖謫仙歸墟’,大江大湖,有謫仙蘊藏其中,那一座歸墟之大,哎呀,遠遠超乎你小子的想象,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的……”

這位滿頭白髮的背劍老者,微微低頭略做思考,繼續開腔,悠然與之解釋道:“這麼跟你說吧,在此謫仙歸墟里,有一個極其完整且立體的修仙世界,那裡面,有天上仙人居住著的天庭仙界,還有紅塵眾生所在的凡間大地,天上人間,無一不全,凡所應有,那是無所不有!老夫曾經被這座歸墟的主人帶進去看過一次,講真心話,這天上的光景,其實也就一般,至於凡間的東西嘛,相比天庭,少了點仙家氣派,但要稍微有意思一些。在天上待不久,而在人間的話,只要有耐心,可以待一輩子!老夫頗喜歡那裡的江湖,有人世煙火氣,有俠客豪傑氣,還有兵戈殺伐之氣,以及文人墨客的風骨志氣,都有,很多很多的……”

凌真越聽,越是心神往之。

能被老劍神如此描述。

言辭句句褒獎。

存在於那座江湖謫仙歸墟里的,究竟會是一片壯闊絕美的“江湖”啊?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強過錦繡王朝的江湖太多了。

“這麼說來,魚前輩,你和那座歸墟的主人關係很好咯?”

凌真十分殷勤的詢問道。

魚幽琮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的了。你可知,老夫之前修煉出的青龍真氣,就是靠著那位仙人授以的仙家秘法,才得以功成麼?那位劍仙於我有恩,老夫素來都恩怨分明,許久未見了,故念他得緊。”

老人正色說出這話的時候,一個溫潤如玉的嗓音,自那枚美玉狀的墟鐲內響起。

鐲內那個聲音說道:“我說老魚啊,許久沒見了呀!”

玉鐲之上,猝然有青光一閃。

倏忽間,一位滿身縈繞著青色真氣的青衫男子,以大天仙之姿,自歸墟內現身。

獨自懸停至了凌真和魚幽琮二人的面前。

男子頃刻已散去了通身青色芒光,斂去鋒芒。

與傳說中一言不發便遞劍出來的他有所不同。

仙人只是穿著一襲青衫而立,並未出劍。

這位突然現身的青衫客,雖是中年容貌,但有些男生女相,堪稱絕美。

長就一對精緻的瑞鳳眼眸,睫毛修長,臉型五官俊朗至極,有那驚為天人之貌。

比畫卷裡的仙人,還要來得像個修道百年千載的大仙人!

青衫男子雙手負後,他的臉上笑意和煦,似有春風拂面,叫人看了便會心曠神怡,頗為舒適怡然,飄飄欲仙。

魚幽琮先聞聲,後見人,老者一看到此人出現,立時就滿臉的燦爛笑容。

青衫背劍的老劍神,咧開嘴笑道:“青龍劍仙,咱們二人確實是很長的時間沒見了啊!甚是想念!”

說著,老人便主動笑臉相迎,上前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久別重逢,當然要敘舊一番的了。

被其叫做“青龍劍仙”的中年男子,此時擺了擺手,道:“喊什麼青龍劍仙啊?真外道了,之前不是講過了嘛,還是喜歡別人喊我‘魏兄弟’,只因昔年行走江湖,交了些朋友,遇上的很多投緣之士,都愛這麼叫我,感覺挺好。”

“行,那就叫你魏兄弟!”

魚幽琮爽朗而言,“我闖天下的這幾十年來,遇上的所有人裡,喊我一聲‘老魚’的,就只你魏兄弟了。當然的了,要論起長相容貌之俊俏,沒的說,那也須屬你魏兄弟能排到第一,當之無愧……”

背劍老人頓了頓,又嬉皮笑臉的多言了一番言語:“但有一點,要論這家裡的媳婦兒長得漂亮,那魏兄弟恐怕只能排第二了。畢竟你知道的,我魚幽琮一生只愛姚櫻一人,哪怕她沒嫁給我,一輩子只能單相思,但我還是愛她,沒轍的,哈哈!”

魚幽琮側過了身子,對著身旁的青袍年輕人說道:“臭小子,你可知我的這個魏兄弟,他那姓蘇的媳婦兒,長得有多漂亮嗎?嘿呀,老夫就這麼跟你說了吧,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什麼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那些個好詞形容的漂亮姑娘,連其一半兒比不上,差遠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唉,羨慕啊,要不是因為我喜歡你娘,心裡頭你娘永遠是最美的……”

聽到這兒,那名自鐲中而出的青衫男子,有點詫異的問道:“哦?這個小兄弟,是姚櫻的兒子?”

魚幽琮“嗯”了一下,直言道:“是啊,櫻兒這輩子,其餘都是姑娘,就生了這一個兒子出來,就是他。喂,小子,告訴我魏兄弟你叫什麼。”

最後那一句話,明顯是說給凌真聽的。

身穿青色法袍的淩姓年輕人,聞言立時抱拳行禮,相當恭敬地出言道:“在下凌真,見過魏前輩!”

姓魏的青衫劍仙,將凌真上下打量一番,眯眼而笑,讚許道:“小兄弟氣度不凡,儀表堂堂,很好,有我年輕時候的風範。”

魚幽琮忽然有點莫名的向凌真問了一句:“小子,你今天多大了來著?”

凌真不假思索的坦言道:“晚輩今年二十二歲。”

魚幽琮哈哈一笑,言語毫不拐彎的道:“二十二了?你知道我的這個魏兄弟啊,跟你差不多歲數的時候,就已是天下無敵的蓋世劍仙了,要再大一些,那更厲害,就是天上天下全無敵,唯他獨尊的那種存在了!”

凌真聽完老者此言,胸中對那位青衫中年人愈發的敬重有加,視若神明。

魏姓中年男子被捧得挺高,他笑著自謙道:“老魚啊,你少說點兒吧,有一句沒一句的,淨是在誇我,你再這樣,咱倆可沒法嘮了,你從哪來回哪兒去。”

魚幽琮放聲而笑,“好嘞,那就不誇你了……改誇誇你徒弟也行!叫嚴水龍是吧,好像是二弟子對吧,那不也是三十歲的時候,就登頂了整座江湖的武道天下第一嘛,嘖嘖,有道是名師出高徒啊,老話總是不假,厲害呀!”

青衫男子聽著此言,淡然笑了笑,沉吟一下,開口直接說道:“是有什麼事兒要求我辦?老魚你就直說吧,別整這彎彎繞繞的一出,誇過了就沒意思了,反倒不美,顯得卑微,跟我就別太客氣了。”

魚幽琮連道幾聲“好”後,老人嬉笑著把心裡想法說了出來:“魏兄弟,這個姓凌的小子,現如今武道造詣和劍術都不算太高,好歹也是櫻兒的獨子,太弱了,容易死得很快,我今日專程來此,是想著請魏兄弟你傳他一招劍術。”

魏姓大劍仙斜挑單邊眉,笑意玩味,饒有興致的道:“想不到你老魚也有這種求人的時候啊,傳他劍術什麼的,問題不大,只是,為何你自己不親自教他?”

魚幽琮緘口一會兒,如實道:“我已教給了這小子一整套劍招,是老夫兩年前自創的那門‘勝天訣’。雖已夠用,但還是有所欠缺,不是說我的劍術有缺,而是說這個臭小子,當下還缺一式能直接奠定勝局的大殺招。然而,你也知道,老夫的意氣忒霸道了些,講究一個劍出即無敵的作戰風格,這小子謹慎求穩慣了,不太適合學,很容易大道相抵,影響修行跟腳,所以我就來找你來了。”

青衫中年人淡淡的笑道:“如此說來,你是覺得我的意氣,能與這小子相通?”

魚幽琮一拍手,喜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就是知道你青龍劍仙是爽快人!”

姓魏的謫仙人略感無奈,並未再出言語。

老劍神魚幽琮笑意十分爽快,“聽說魏兄弟你,曾經傳授過二弟子嚴水龍一式意氣劍招,劍招之名為‘水龍吟’,可有此事?”

青衫劍仙笑著點了點頭。“你想讓我把那式劍招,教這個小兄弟?”

“正是。”

魚幽琮點頭笑言,“老夫這輩子極少求人,今日難得破例一次,還請魏兄弟賞個面子?”

青衫風流的中年男子淺淺微笑,笑容儒雅隨和,他轉而看向了那名青袍年輕人,只是簡單說了一句:“看好了。”

言語一出,謫仙人伸出兩根手指,朝著天河瀑布的位置隨意一指,一縷劍氣頃刻而出,鑽入了黃河源頭處的水流當中。

驟然間,一條浩大的龐然水浪,自瀑布之中噴湧而出,聲勢極度驚人!

那條宛若水態長龍的巨浪,在青衫大劍仙的劍訣控制下,以絕快的速度,向空中某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巨龍”于飛奔的過程中,身軀變得異常筆直,真正恰似一柄凝聚了海量水意的長劍。

長足數丈,此“劍”威風至極!

眨眼的功夫,有龍吟嘯天,一劍穿天而去。

劍氣瞬時激盪散開,當場便震裂了天幕處的萬里濃雲。

青龍劍仙僅憑這一劍,斬開了上方天幕,氣機餘韻經久難散!

“好劍!”

青衫白髮的背劍老者魚幽琮,當即忍不住發出了感慨之聲,神情亢奮且豪邁。

那斬裂天幕的一劍,並非實體長劍所出。

故老劍神的那一聲“好劍”,誇的不是劍之本身,而是那位青衫仙人的劍術之妙。

好得不能再好。

足以讓魚幽琮都由衷而贊!

望著天空處被劍氣一下震開的巨大溝壑,凌真目瞪口呆,驚駭萬分,兩隻眼睛都瞪得極大。

想不到一縷小小的水氣,都能催生出如此神威無雙的頂級殺力?!

自謫仙歸墟而來的青衫劍仙,以水劍劍斬天際以後,嘴角小幅度揚氣,一派輕鬆寫意,渾然無所謂的表情,指了一下上方的光景,平靜的說道:“瞧見了嗎?這一招,便是我創的意氣劍招水龍吟了。”

這會兒的凌真已勉強緩過了神來,忍不住出言衷心讚揚道:“魏前輩,這招實在太過驚天動地,晚輩看得……看得目眩神搖啊!”

穿有一件青色衣衫的中年仙人,受用了年輕人的奉承和吹捧,笑了一聲,緩緩說道:“你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我剛才並沒有使用佩劍,也未祭出飛劍,卻可以使得出那一招水龍吟,所以可想而知,這一劍的奧義精髓,根本不在於死板枯燥的劍招套路,而是在於‘意氣’二字。只要你的劍意足夠,那麼便萬事大吉,縱使你的手邊,僅有些許無用的河水,亦可御水殺敵,以水劍作為開天之物,劍出如龍,所向披靡。”

凌真滿眼皆是嚮往憧憬的神采,似要放出光明。

“小兄弟,來吧,挺起胸膛,儘可能調動起你滿腔的意氣!”

凌真聽了青衫劍仙的這話後,立時聽從其令,把前胸位置高挺而起,竭盡所能的提升胸中心意,豪氣暴漲。

面容清逸的青衫中年人,再次併攏了兩根手指,食中兩指,凌空就那麼一戳。

仙人一點授劍意,何羨人間有長生?

只見大劍仙的身子前方,有一團肉眼清晰可見的神妙氣機,以彩幻漣漪之態盪漾開去,速度著實不慢。

那團“神氣”,就那樣飄蕩著進入了凌真前胸處的膻中府海。

凌真一眼詫異,不可思議。

青衫魏劍仙語氣平和,道:“世上每個修士的體內,都有一座‘意氣臺’,有種說法叫做‘意氣臺上過招’,這一種說詞的意思,就是指兩名修士,以意氣化作對攻招式的真力來源,一拼高下,決出生死。不管你修煉的什麼,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皆可,哪怕從來不喜使用兵刃,赤手空拳之人,也可儲存拳意。理所當然的,我們這些有本命劍的劍修,在體記憶體著的,自然就是所謂的劍意了。小兄弟年紀輕輕,本命劍的淬鍊程度就已不弱,根基底子打得頗為紮實,這一點值得表揚!”

凌真冷不丁被誇了一句,笑得合不攏嘴,自謙而言:“前輩誇得晚輩甚是惶恐,愧不敢當吶。”

劍道謫仙人面帶溫和微笑,繼續道:“我的這一招水龍吟,之所以被叫作是‘意氣劍招’,就是因為它有意,但卻無形,純以劍道真意作為破敵誅寇的利器手段,一劍可喚水龍殺人,劍氣長虹直破三萬裡!”

那一襲中年人面容的青衫客,用手指了一下凌真的膻中穴之處,“而今,我已將此劍招遞出所需的意氣,轉嫁入了你的意氣臺內,這也就意味著,從今往後,你無須多加練習,就能夠隨心所欲的使出這一劍,代價當然是有的,需要消耗大量劍意,不過無妨,作為劍修,劍意這種東西生生不息,總無徹底枯竭之時。”

凌真這時才意識到,眼前的此位青衫客,究竟送給了自己一樁如何巨大的寶貴機緣!

青袍加身的俊彥公子凌真,此刻身心狀態俱是受用非凡,但覺胸口處有一股暖洋洋的神意真氣在流淌,緩緩而動,愜意無倫。

還隱約有一股想要當著仙人的面,斬出一劍的衝動。

這股想法逐漸變得越發強烈,彷彿馬上就要難以自控。

年輕人不禁把右手放在了極樂劍的劍柄位置。

“莫要忍著,該出劍時便出劍!”

青衫劍仙驀然大喝,“隱忍憋勁,壓著不去釋放,極損劍心境界,會不利於劍修登高!”

凌真悚然一驚,立即就匆忙一應,抽出了那一柄雪白長劍,極速朝著某個方向一戮。

驟然刺出的那一道劍氣,勢不可擋,威速蓋世。

劍道氣機裹挾璀璨長虹,直直前掠,彷彿一條蘊含磅礴殺力的氣態巨龍,從劍尖洶湧而出。

劍機長如龍,氣勢強如虹。

殺氣已達萬重,神鬼驚駭!

青袍年輕人持劍的那隻手,因遞出了這一劍而出現了明顯顫抖,凌真登時瞠目咋舌。

他自己都沒辦法很快的就接受。

如此高妙脫俗、神異狠絕的一劍,居然會是自己所斬出的?!

“接納吸收得挺快,看來是個生來便適合掌握意氣劍招的好胚子!”

青衫大劍仙帶著欣慰語氣的道,“也不枉費老魚為了你,耗掉一個人情來求我。”

凌真強忍激動異常的情緒,先後向青衫和老劍神都躬身行了一禮,朗聲道:“前輩的恩情,晚輩此生不忘!”

有著謫仙人氣度的青衫中年人,受了這一拜後,淡定的說道:“無需多禮。遙想當年,那時候的我和你歲數相仿,都是二十出頭,很巧的被我遇上了一位前輩,那位前輩,也傳了我一式意氣劍招,喚作‘孤煙直’,後來我在數次性命交關之際,靠著那式劍招活了下來,至今仍念著他對我的恩情。而且不瞞你說,我自創這一招水龍吟,其名字,本就是生搬硬套他曾經的一劍……準確來說,是那一位前輩生平初次使出了全力的一劍,時隔那麼多年,我對那一劍,還是記憶猶新!”(注1)

青衫客轉頭看了一眼邊上的那名青衫白髮老者魚幽琮,他舒了一口氣,坦然的道:“那位劍道前輩,雖在謫仙歸墟里已然身死於崖底,但後來,他的魂魄被我留了下來,現已在這個世界裡順利轉世,就是你們瀚藍大陸的十大高手之一,‘劍聖’嬴春。他前一世在我們那裡,也姓嬴,不過不叫嬴春,叫做嬴秋。嬴春前前世,乃天庭白虎帝君白僉,號稱宇內劍道殺力最強者。”

凌真大感驚訝,頓時就睜大了一對眼睛,眼中滿滿都是震撼之色。

這會兒老劍神魚幽琮也發話了,“沒錯,那場老夫與嬴春間的‘神聖之戰’發生之時,老夫其實就已從魏兄弟口中,提前得知了他的前世身份。此事對於我和嬴春的鬥劍,絲毫無有什麼影響,管他前一世是何人,和我有甚干係?敢來找老夫問劍,出劍應之即可!不過嬴春這兩世為人,先做江湖守門人,再當武林守林人,行事做派種種,都足以讓老夫高看他一眼,故而那一戰我雖然贏了,但沒有痛下殺手,不過就是斬斷了他的兩條腿而已,不傷及性命。”

凌真這才徹底知悉,原來自己大姐凌鳳歌所拜之師嬴春的兩條腿,當真是因魚幽琮而斷。

好一個劍神敗劍聖!

魚幽琮劍道曠世無敵,實在無愧於頭銜裡的那個“神”字。

簡直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劍道神明!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不論是嬴秋還是嬴春,劍術高低起伏,大道生死迴圈,到底都沒有例外,難逃一個被斷去雙腿的下場……”

魏姓謫仙人兀自感慨道,“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總是往復,這命運啊,總像是個任誰都逃不脫的輪迴!老魚,我記得,你這輩子好像從來沒有輸過吧?”

魚幽琮點點頭,自信自豪的道:“自從四十年前第一次握劍,至今,老夫都從未嘗過敗績。彷彿從我手裡有了劍的那一刻起,世上便再無高過我魚幽琮之人了!”

凌真眼神熠熠,覺得老劍神之言實乃霸氣至巔。

就算將來有朝一日真能躋身劍道峰頂,憑自己,此生也已沒辦法說出像這樣的豪傑言語了。

手中有劍,便此生無敗。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中年風貌的青衫客看向了年輕人,臉上浮現笑意,不吝讚詞的說道:“你叫凌真?求道修真,力證真我,步步登頂,小兄弟,名字起得很好,未來大道前途不可限量!”

凌真受寵若驚。

魏姓青衫客靠近過去,伸手在前者的肩頭拍了幾下,溫言道:“我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有覺著奇怪,有一股怎麼也說不上來的親切感,彷彿於冥冥之中,你我間能有什麼聯絡似的,過分玄妙了,連我一個謫仙人都說不上來……絕無誇張意味,我是真的覺得,小兄弟你未來的成就,說不定不會低於我!”

凌真立時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前輩捧殺晚輩了。”

青龍劍仙仰頭哈哈一笑,放聲道:“這有什麼的,怎能算是捧殺?想我當年,二十歲初入江湖的時候,可斷然沒想過能有一天到達今日的高度。或者你可以去問問我的老魚兄弟,他早年間,在勤學書院裡讀書那會兒,可有想過自己將來會仗劍天下,闖出來一個‘人族劍神’的稱號?世事難料,神鬼莫測啊……”

魚幽琮聽了這話,思量了一下,旋即咧嘴笑道:“拿老夫跟你比是吧,呵,你二十歲那會兒還在擱劍塔上,當著個有名無實的守將呢,蠅頭小官一個,沒啥出息。我十八歲的時候,便已是書院裡眾人公認的讀書種子,未來板上釘釘的君子賢人了!那叫一個前程似錦,人人仰慕,不比你厲害得多?”

魏大劍仙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樂出聲的他,邊笑邊道:“還有臉說,後來呢?你當上賢人了嘛你?先不說你現在連讀書人的身份都沒了,你出去瞧瞧,哪個讀書種子跟你老魚似的,滿身的悍戾之氣,跟個水泊草寇,佔山為王的土匪頭子似的!”

魚幽琮當然也很清楚,自己現在這副青衫背劍的老邁模樣,相較半百年前歲月時候的自己,在儒雅書卷氣方面,實在是差之遠矣,半分也已稱不上是個文弱讀書人了,便忍不住笑罵道:“你娘-的,咱倆半斤對八兩,誰也別看不起誰!”

二人相互之間,都有了解過彼此的曾經,知道得不少,關係甚好,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知己故交,流水知音。

而一旁的凌真,知道的卻是不多,一頭霧水,只覺著新鮮有趣。

一個沒出息的守塔小吏,一個動筆桿的文人儒生。

這兩個人,到底都是經歷了些什麼事情,才會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樣子。

成為了舉世無雙,天上天下皆無敵的劍道仙神?

真是令人浮想聯翩!

年輕人正自腦中冥想,忽聽得老劍神開始自顧自的唸誦起了什麼東西,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講給兩人來聽的。

魚幽琮搖頭晃腦的道:“舉頭西北浮雲裂,倚天萬里須仗劍。夜深長見鬥牛光,潭清水冷蛟龍現。火燭燃燈翻書看,皎月華明星辰淡。憑倚欄杆醉飲酒,風雷暴怒魚龍慘……”

青衫劍仙搖搖頭,點評了一句:“老魚你這詩不押韻吶。”

魚幽琮仰著頭哼了一聲,得意且豪放的說道:“老夫連讀書人都不是了,作詩還他-孃的要押韻?要個屁的韻!這首詩的名字已經定下來了,就叫水龍吟。”

姓魏的青龍仙人無奈而笑,假意鼓了鼓掌,帶著開玩笑意思的奉承讚道:“你牛,詩劍雙絕,文采斐然,天下唯有你老魚第一。”

魚幽琮心裡美滋滋的還挺受用,沉吟了一會兒後,又向凌真說道:“你小子真有福氣,上輩子估計沒少磕頭,這輩子命還挺好。現如今,你已學了老夫的勝天訣,還學了青龍劍仙的水龍吟,這麼大的好處都歸了你一人,嘖嘖,他日你若是沒法大道登頂,練不出個絕世劍仙的身份來,看我不廢了你的根骨,打斷你的修行之路,把你得到的好處都給吐出來!”

凌真當即就抱起拳頭,欠身而拜,肅然道:“晚輩定當勤勉,不令前輩失望……”

魚幽琮快速呸了一聲,沒甚好語氣的道:“這壓根就不是失不失望的問題,而是他-孃的臉面問題,用老夫和魏劍仙的劍術來與人對戰,要是還落了個一敗塗地,輸得徹底的下場,你說說看,這是不是在丟老夫和我魏兄弟的臉?這樣好了,以後你要是遇到鐵定打不過的敵人了,能跑就跑,若非得打的話,也別用勝天訣和水龍吟了,換點別的都行,反正就是丟不起那個人,懂不懂?”

凌真重重點頭,再度行禮而震聲言道:“自今日起的修行,晚輩定會盡己所能……”

魚幽琮又一次皺眉打斷道:“還盡己所能呢,不夠,老夫要你竭盡全力!”

“好!”

凌真眼神堅毅而目光如炬,“晚輩自當不留半分餘力,拼命砥礪劍道,強化劍術造詣,朝著大劍仙的方向,不斷邁進!”

魚幽琮勉為其難的嗯了一下,認可道:“這還差不多。”

看著眼前這個一本正經的年輕小子。

瞧其五官面相,還有那股中氣十足的少年魄力。

這使得魚幽琮不由想起了自己四十年前,初次在魚幽湖裡見到姚櫻的那一天。

青衫老劍神眯起眼,捋動白鬚,胸中有無限感慨之意,但難以言說。

那天的櫻兒,輕易出劍,便殺滅了全部來犯之敵,極度意氣風發,如同少年人!

也曾與自己這般信誓旦旦的說過。

她說以後的某一天,自己必定登頂劍道巔峰,敗盡天下高手,成為舉世聞名的絕世大劍仙……

可惜後來的劍仙姚櫻,還沒能成為天下第一,便因為動了真情,嫁給了天神山莊的藩王凌璞。

一生再不練劍,只愛著一個人。

在之後,過去了十幾年,莊主夫人在府內誕下了第九個孩子。

也是她生出來的唯一一個男孩,取名“凌真”。

魚幽琮知道,此時懸停於自己面前的這一位青袍公子,身份不凡。

他,就是姚櫻生命和夢想的延續!

這也是老劍神肯拉

故人已逝,留其獨子。

大道機緣流長。

魚幽琮早都已想好。

要是凌真以後當不成大劍仙,沒能有什麼出息,他一定過去第一個抽他。

往死裡抽的那種!

(注1:出自筆者的上本小說《江湖謫仙行》裡第一百五十四章“霜刃把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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