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一直追在王子騰後面,面紅耳赤地想要解釋,無奈王子騰根本不聽。

這時候,他終於得了解釋的機會,忙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番。

賈母,“……”

糟心玩意兒!

辦得這都叫什麼事!

王子騰亦是憤怒,厲聲道,“倒說得你們家有多少委屈,多少不得已一般!

政兄,我且問你,不論是你口中的印子錢也好、虧空也好,妹妹她可曾將這些銀錢送到了孃家?又在自己身上花用了多少?

她出嫁時,我親自點的嫁妝,用的京中女兒的最高規格,總共一百二十八抬,六十八萬銀子。

她便是穿金吃銀,一輩子也夠花用了,絕不會用到你賈府分毫!

大蕭律法明文寫著,女子出嫁,即便犯了七出大罪,被休回孃家,也有權帶走自己的嫁妝!

如今我妹妹卻是不明不白被你們搜刮走了所有嫁妝財物,被關了那麼久後,回來連個喝水的茶壺都找不到——”

王夫人自然不會說是賈寶玉激得她吐血,又將她丟在院子裡的地板上吹了半天冷風才導致病重,只說是因為自己回來後連口熱水都喝不上,叫人又叫不到所致。

王子騰說到這雙眼通紅,重重嚥下了嘴邊的話,又朝賈母一抱拳,“老太太,今天若是貴府不給我王家一個說法,貴府家大業大,我們不敢爭鋒,了不得要去聖前求個公道!”

賈政最愛顏面,此時卻被王子騰如此咄咄相逼,只覺整張麵皮都火辣辣的,真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紫漲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賈母見自家兒子一個屁都放不出來,只得認命地出來打圓場,唔,還是先清場吧。

等看熱鬧的小輩們都被趕出去後,賈母立即先發制人,“王大人也不必在我老婆子面前裝什麼兄妹情深。

就算王大人將大蕭律法搬到我面前一頁一頁地讀,這件事到底誰是誰非,大家心裡也自有道理”。

王子騰分毫不讓,“按老太太這麼說,我王家姑娘就該被貴府貪墨去嫁妝?”

賈母語氣沉沉,“王大人,令妹是什麼模樣,你比我清楚,六十八萬嫁妝,說起來多,我們家也沒放在眼裡。

不說別的,光是那天我們燒掉的令妹的借券就差不多那個數了,要不要將那堆灰拿過來賠給你王家?”

王子騰啞然,賈母立即乘勝追擊,“王大人,我賈家當初會迎娶令妹過門,是因為我四大家族同氣連枝,相互扶持,可不是因為令妹品貌出眾!

我兒拿令妹的貼己去抵債,固然有不對的地方,但也是令妹有錯,有大錯,在先!

王大人若是不想兩家撕破臉皮,甚至叫令妹一大把年紀大歸,不如各讓一步,我老太婆出私房補貼給令妹做貼己,其他就此揭過如何?”

刑夫人頓時急道,“那怎麼行?”

老太太向來偏心二房,這次明目張膽地補貼,豈不是要補貼個精光,到時候分家,他們還能分到什麼?

“為什麼不行?”

賈母的目光落到了刑夫人臉上,不緊不慢問道。

刑夫人立即慫了,低下頭不敢再說。

因為王子騰親自到了,賈赦今天倒是沒有躲在屋裡和小老婆喝酒,見刑夫人敗下陣來,張嘴罵道,“老太太用私房補貼二房,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管天管地的,難道還能管到老太太的私房銀子不成?

我勸你收著點心思,老太太這麼多年補貼下來,還能剩下多少私房不成?

剩下個十兩八兩的,倒是叫你白擔著一份心!”

他這話明著是罵刑夫人,卻是在內涵賈母偏袒二房,私房銀子可勁地往二房貼了。

王熙鳳抓緊時機開口,“老太太,上次補公中虧空時,老太太也吩咐了用自己的私房銀子。

當時鴛鴦領著我清點老太太的私庫時,我立了賬本。

老太太這麼多年存下的好東西,除了有幾件零散的賞給了迎春姐妹幾個,有一部分給了寶玉。

剩下的,除了老太太極愛的、又輕易不能動的,留下了,其他都變賣了。

就是這樣,也還沒補貼上公中的虧空,所以璉兒才會去找二叔想辦法。

如今老太太的私房除了那些老太太極愛的、又輕易不能動的東西,便只剩下了些平日日用、又不甚值錢的東西。

像是布匹、窗紗、坐墊什麼的,另外就是老太太當年從史家帶來的幾個莊子了”。

賈母一愣,下意識看向鴛鴦,鴛鴦點頭,低聲道,“老太太,二奶奶說的不錯。

老太太若是要補上二太太的嫁妝,除非是將那幾個莊子賣了,只是,怕也是湊不齊六十八萬的”。

賈母啞然,別說是湊不齊了,就是能湊得齊,她將這最後一點東西給出去,日後她想吃個點心果子的,難道都要伸手找兒女們要錢?

她要補貼寶玉,難道還能朝公中伸手?

“日薄西山!日薄西山啊!”

賈母喟然長嘆,起身就走,“王大人,我們府上,連同我老太婆,都早已被你那個好妹妹掏空了,我老太婆是管不了了。

王大人若是真想去求皇上給個公道,就去吧!

左右我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最壞也就是掏空我老婆子的棺材本賠了你妹妹的嫁妝,送她大歸罷了”。

王太太急了,忙追上兩步道,“老太太,您可不能走啊!就算您不顧念兒子、媳婦,難道連孫子、孫女也不管了?”

卻是用賈元春和賈寶玉拿捏她了。

賈母冷笑,“我老太婆富貴一生,到老了,連棺材本都不一定能保得住,還有能耐顧念誰去?

當初,我根本不同意元春進宮,是你們夫妻用榮華富貴蠱惑得老二夫妻動了心,如今卻又叫我管了?

王大人、王太太,你們算盤打得精,我老婆子算不過你們,不奉陪了!”

賈母一走,賈赦就來了勁兒了,伸手去搭王子騰肩膀,皮笑肉不笑道,“王大人,都說你是我四大家族這一代中最有出息的,這一點我是信的。

你看看你,簡簡單單嫁個妹妹到我們家,就攪得我們家家底掏空、雞犬不寧。

再嫁個妹妹到薛家,就輕輕鬆鬆坐在家裡等著薛家每年給你送錢。

人家送的,你覺得不夠,就遣奴才去要,人家跟你要個印信做憑證,你都不肯給!

幸虧你只有兩個妹妹,要是有三個,豈不是四大家族全被你禍害完了?”

王子騰皺眉拂開他的手,“赦兄如今也是一等將軍,豈可如此言語輕浮?”

賈赦嗤笑,“怎麼?說兩句實話就是輕浮了?那你做出這樣的事來算什麼?

算不要臉,還是算喪盡天良?

得,老子也懶得同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說話,還不如回去喝酒抱小老婆!”

賈赦說完也一晃一晃地走了,刑夫人忙小步跟上。

賈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唉了一聲,也跟著走了。

於是,賈母偌大的屋子裡竟只剩下了一屋子姓王的。

薛太太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驚惶問道,“兄長,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她向來心軟,雖然恨王夫人輕慢自家、算計自己的女兒,剛剛見王夫人虛弱地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又心疼了,很是掉了番眼淚。

王熙鳳嘆了口氣,“叔叔,我說句公道話,姑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真怨不了老太太,包括這次生病也不是老太太苛待的緣故”。

王熙鳳說著就吧啦吧啦將賈寶玉的一系列騷操作說了一遍,當然,這個時候,她是絕對不會說自己在裡面的“功勞”的。

薛太太聽得目瞪口呆,“姐姐都吐血了,寶玉都不去看,連遣個人去看都不曾,只顧著和丫鬟們喝酒賭錢?”

要說賈寶玉是心狠,那也是沒有的,他肯定就是單純忘了!

只王熙鳳自然不會為賈寶玉說好話,只不做聲。

薛太太連連念起佛,還好還好,幸虧當初她聽了女兒的話,沒折騰什麼金玉良緣。

否則她的乖兒嫁給這樣一個冷心冷肺、又沒有責任擔當的,能得什麼好兒?

王子騰亦是啞然,半晌方道,“那也不能任由你姑媽如此,叫人欺辱!”

王熙鳳立即道,“那叔叔便將姑媽接回王家養一段日子,等養好了再送回來。

老太太就算沒有銀錢補貼姑媽,也不會真的叫姑媽缺衣少食地住著那個空蕩蕩的屋子!”

王子騰的目光立即錐子般落到了王熙鳳臉上,探究而懷疑。

王熙鳳這才發覺自己一時太過高興,忘了裝了,忙補救道,“我現在懷著孕,也不能事事顧及到,寶玉更是指望不上。

這生病的事,可大可小的,還是回家將養放心些”。

王子騰嘆了口氣,心知自己這個侄女已經是和妹妹徹底離心,只他這時候卻也不方便說什麼,只能日後慢慢勸了。

王太太生怕王子騰將王夫人接回家,接了大佛讓她伺候,忙道,“大妹妹可是有媳婦和庶女的”。

怎麼就要回孃家將養了?

王熙鳳道,“我有身孕不方便,現在就是珠大嫂子和探春管著家,怕也是不得空的”。

王太太冷笑,“不得空?母親病了,再不得空也要侍疾。

探春丫頭小了點,未必能照顧好病人,叫珠兒媳婦去伺候”。

王熙鳳作難,“嬸嬸你不知道,珠大哥沒了,這些年,二太太一直怪是珠大嫂子命硬,又不知道好生照顧夫君,才叫珠大哥早早去了,平日最是不耐煩見珠大嫂子,連蘭兒都不待見。

若是叫珠大嫂子去侍疾,只怕會叫二太太病上加病啊!”

反正她現在壞了孕,再怎麼也輪不到她侍疾,這個順手的人情,做了也就做了。

王熙鳳想到這,不由伸手摸了摸還兀自扁平的肚子,兒子,好樣的,給你娘省了多少事!

王太太也是無語了,只好道,“那就叫探春去侍疾,咱們這樣的人家,說是侍疾,也不過就是做個樣子,粗重活都有下人去做”。

王子騰開口,“不妥,若是賈府態度不這麼強硬,在哪養病都無妨。

但現在,若是咱們什麼都不做,豈不是叫賈府越發地輕慢妹妹?”

王太太不敢和他嗆聲,忙道,“那便接去薛府去,聽說寶丫頭最會調理膳食,正好幫她姨媽調理調理身體”。

於是,王子騰知道了,妻子這是不願接妹妹回家養病。

薛太太頓時急了,她是心疼姐姐不錯,但她更心疼自己女兒啊!

“嫂子這話說的,倒像寶姐兒是那等伺候人的似的,若是傳出去,還叫寶姐兒怎麼做人!

她是會做兩道點心,會熬兩個湯的,但那也不過就是閨中無事打發打發時間,難道還真的天天燒火做飯不成?

若是嫂子非要這般說,鸞姐兒也不小了,也是要學學怎麼下廚了,畢竟日後嫁了人,大婚第二天就是要向公婆展示婦工的!”

於是,王子騰知道,薛太太這是也不願意接!

王子騰,“……”

他幾年沒回家,到底發生了什麼?怎的她菩薩似的大妹妹就成了個萬人嫌?

“住在姐妹家像什麼樣子?就接回我們家”。

王子騰一錘定音,又叮囑道,“你費點心,好好給大妹妹補一補,我瞧著她實在瘦得不像樣子”。

王太太不敢再反對,假惺惺發愁道,“接回咱們家將養倒是簡單,左右咱們家也不缺那幾個藥錢。

只老爺您剛剛也看到了,賈家二老爺恨得咬牙切齒的,只怕是恨不得能休了大妹妹呢,日後要是他不肯來接怎麼好?

要是到時候老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不敢胡亂拿主意”。

王子騰斷然道,“妹夫絕不會那般不知事,若是妹妹長住家中,不說其他,娘娘和寶玉怎麼見人?賈府的老祖宗也不會縱著的”。

王太太找不到更多反對的理由,只得勉強裝作高興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等老爺一走,就我和鸞姐兒在家,現在多了個說話的人,倒是正正好呢!”

語氣假的連王子騰都忍不住直皺眉,王熙鳳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擋住笑意。

跟她鬥?

直接給你送回孃家去!

……

……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王家人和薛家人自然不好再留在賈府吃酒,帶著王夫人匆匆告辭。

回家後,薛太太忍不住拉著薛寶寶絮叨,薛寶寶聽了忍不住嘆道,“姨媽這幸虧生了一雙好兒女,不然,舅舅這一接了她回去,說不定賈府那邊真的不會遣人去接”。

賈府和賈母對王夫人處處容忍,很多時候都是看著賈元春和賈寶玉的面子,投鼠忌器。

薛太太也是嘆氣,“所以說,子嗣才是女子立身的根本,你且要記好了,成親後,什麼都要往後放,只這子嗣絕對是頭等大事!”

薛寶寶,“……”

感覺這一輩子也不想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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