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柳仙
宋三萬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禁愕然。
胡家太奶無論是稱呼還是外貌,看起來都不像是柳白玉的晚輩,因此她直呼柳白玉為小白時,宋三萬也不曾多想。
沒想到還是柳白玉輩分更高。
柳白玉方才整出巨大的動靜,似乎只是為了出氣。氣消後,抬手之間,開裂的地表恢復原狀。
她伸手拉了胡家太奶一把,無事發生一般平淡道:“我沒見過夭兒,也沒有時時刻刻幫你看孩子的義務。”
柳白玉雖然神情淡淡,但是看向胡家太奶的眼神卻與平常不同。
既不是看蘇夭兒的包容,也不是看宋三萬的溫柔,而是打心底的輕鬆與愜意。
就像是多年的老友。
宋三萬忽然意識到,名為翠花的這位長輩,恐怕才算得上同柳白玉年紀相仿的老朋友,能夠和柳白玉毫無芥蒂地開玩笑,話家常。
蘇夭兒雖然和柳白玉形影不離,但在二人眼中只是一個小輩、需要照顧的孩子。
這樣的話,她平時該有多寂寞……
宋三萬看著柳白玉眼底的輕鬆,心底卻浮現出這句話。
空守著無數秘密,沒有身份、地位相當的人能夠懂她,就這麼孤零零活了不知多少年。
“那隻頑劣的小狐狸,真是無法無天了。”胡家太奶說著,臉上染上一抹怒色,“這樣下去,我怎麼能放心地把胡仙之位傳給她!”
柳白玉神情無異,睫毛卻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我還是那句話,她不適合當胡仙。”
“小白……”胡家太奶下意識喊小白,看清柳白玉的神情後,無奈改口:“柳姐,辛苦你這些年培養她,但是夭兒已經是這些年來資質最好的一個了。”
柳白玉並不鬆口:“她不適合,我也不建議她繼位胡仙。”
宋三萬聽二人爭論,遲遲找不到插嘴的機會,只得在心底琢磨話中的資訊。
民俗志怪有言,人間信奉五大地仙,胡柳黃白灰,胡家太奶口中的胡仙應該就是地仙之一。
其中,胡仙原身為狐狸,柳仙原身為蛇,黃仙原身為黃鼬,白仙原身為刺蝟,灰仙原身為老鼠。
地仙受人類供奉,護佑一方平安,非妖非神,算是掌控半仙之力的超凡之妖。
只是,時代變遷,願意信仰神鬼的人越來越少,地仙傳說也已經成為話本故事。
若非師父提起,宋三萬不會知道這些事。
柳白玉原形是白蛇,又姓柳,如果眼前這位胡家太奶是胡仙的話,那麼她只能是——
柳仙。
得知真相的宋三萬有些恍惚。
怪不得。
怪不得,柳白玉被封印妖力後仍可施法,是因為她動用了半仙之力;怪不得,師父給的鈴鐺只對她和胡家太奶有反應,因為這分明是辨別地仙的鈴鐺……
種種疑惑得到解釋的一瞬間,宋三萬心底卻十分平靜。
沒有探究真相的喜悅, 沒有豁然開朗的舒暢。
她看著身邊的柳白玉。
柳白玉察覺到她的目光,回望一眼,無聲詢問她怎麼了。
人還是那個人,獨一份的溫柔也不曾改變。
宋三萬失笑,揣摩柳白玉身份的這些日子裡,她竟把自已繞進去了。
蛇妖也好,柳仙也好,柳白玉就是柳白玉,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的。
她喜歡的不是白蛇妖,也不是什麼地仙柳仙,而是柳白玉這個人。
想通的宋三萬心底只剩坦然,與愛而不得的苦澀。
只不過——
柳白玉竟然是半仙之體啊,這樣一來,兩人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宋三萬無奈心想。
柳白玉忽然轉頭,對宋三萬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知道了?”
當著自已的面交談胡仙之事,分明就是坦白身份的意思,宋三萬沒有隱瞞,直視柳白玉的眼睛,點點頭。
柳白玉道歉:“一直以來都瞞著你,對不起。”
宋三萬不解柳白玉為什麼要對自已道歉,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柳白玉對她來說就是一隻高深莫測的大妖,是高山仰止的前輩。
仰望的人有什麼秘密,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她喜歡柳白玉的臉,沉湎於柳白玉的溫柔,卻從未想過與她平起平坐。
“沒必要對我道歉的,柳總。”
於柳白玉而言,她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類,再過幾十年就會消失於世間,承受不起柳白玉的一句對不起。
宋三萬習慣於隱藏在柳白玉身後的陰影裡,把自已的愛埋進塵埃裡。
她知分寸,守度量,清楚自已究竟有幾斤幾兩,自取其辱的事情她不做,可望而不可及的愛她不妄求。
“為什麼?”柳白玉摸不透宋三萬的心思,但她感覺這個人總在想方設法地與自已劃清界限。
宋三萬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柳白玉皺眉:“你們人類若是拿別人當朋友,最起碼不會隱瞞自已的身份,而我卻一直瞞著你,所以對不起。”
這句話很長,宋三萬只聽清了兩個字——朋友。
她茫然抬頭。
柳白玉拿自已當朋友?
她怕不是瘋了,才會幻聽到這個詞。
柳白玉的朋友應該是胡家太奶這等輩分,或者是蘇夭兒這等交情,她身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認識柳白玉不足月餘,何德何能成為她的朋友。
“宋三萬。”柳白玉很久沒有喊過宋三萬的全稱了,這一聲叫得她通身發涼。
柳白玉眼神認真:“你不要過於妄自菲薄了,你很成熟,也很強大,我認可你的實力。”
宋三萬的心怦怦跳起來。
被喜歡的人認可,和聽到喜歡的人說她也喜歡你,宋三萬一時判斷不出哪個更令人欣喜。
“最起碼在我眼中,你比夭兒成熟。”
宋三萬的腿彷彿有自已的想法一般,自動走到柳白玉身邊。
她雙手背在身後,抬起頭,看著柳白玉近在咫尺的臉,壯著膽子道:“只是比蘇姐成熟嗎?”
然而,攥到發白的指節暴露了內心的緊張。
柳白玉隔著極近的距離看她,眼中冰川化作一湖春水:“不是,是值得做我朋友的成熟。”
宋三萬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低下頭去,聲音失了幾分力氣:“柳總,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啊。”
柳白玉伸手,抬起宋三萬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已。
她的目光中似乎有幾分孩童般的執拗與認真:“我連選擇朋友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溫熱的氣息在兩人之間交融,宋三萬幾乎聽不進柳白玉的話,腦海裡只剩一個想法——這個姿勢,很適合接吻。
只要抬頭,向前一點,就能吻到那片淡色的唇。
“柳總……”
宋三萬想提醒柳白玉鬆手,否則她就要將想法付諸於實踐了。
“還有,”柳白玉眉頭皺得更深,絲毫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姿勢過於曖昧,自顧自說道:“柳總是對上司的稱呼,沒有朋友之間會互稱什麼總。”
或許是眼前人的神情過於認真,打破了宋三萬旖旎的幻想,她順著柳白玉的話問:“那我該怎麼稱呼您?”
柳白玉的頭後傾幾分,似乎在思考。
看著眼前淡色的唇忽然遠去,宋三萬上前半步,再次拉近距離。
她湊到柳白玉耳邊,幾乎觸碰到那人冰涼的耳垂:“小白?”